入夜之后，朱棣一直站在營門口，看著燕軍攻城。張玉、邱福、朱能等人輪番攻上城池，最終卻都被趕了下來，不由得屢屢扼腕嘆息。
子時左右，張玉、邱福、朱能等人各領(lǐng)兵攻了兩次，卻都被陳質(zhì)趕了下來，已經(jīng)疲勞不堪。朱棣想了想，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高煦，你上去吧，帶上本王的親衛(wèi)，今晚，一定要攻下居庸關(guān)！”
朱高煦略顯稚嫩的臉龐透露出堅毅，沉聲道：“父王，放心吧，兒子出馬，一定凱旋而歸。”
朱棣聽到這里，猶豫了一下，想說什么，最后卻只吐出一句：“小心點，父王在這里看著你。”
“嗯。”
朱高煦領(lǐng)著朱棣的親衛(wèi)沖了出去，朱棣只盯著他的背影，努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可是朱高煦帶著親衛(wèi)一路狂奔，竟然第一個沖上了城墻，沒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在他身后，越來越多的親衛(wèi)跟著沖了上去，瞬息間城墻上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
朱棣擦了擦眼睛，有點不太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而其他人也是一陣呆滯，然后，城下也發(fā)出了一片歡呼聲：“勝了，勝了，我們勝了！”。所有的人都在歡呼，這個該死的居庸關(guān)，這個長寬都只有一里的小城，在燕軍的兵鋒下，整整堅持了二十天，可以肯定的說，如果沒有周軍從西面攻擊，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攻下這座該死的居庸關(guān)。
燕軍歡呼的同時，也在等著城門打開。可是一刻鐘過去了，城門卻依然緊閉。張玉、朱能、邱福一抱拳：“王爺，小王爺可能遇到麻煩了，末將愿意再攻一次。”
朱棣卻沒有理他們，回頭看了一眼道衍，發(fā)現(xiàn)對方微微的搖了搖頭，心中雪亮，也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城門一會兒就會開的，現(xiàn)在退后，防止城中突擊。”
“突擊？”
“執(zhí)行命令！”
“是！”
就在這時，居庸關(guān)的東關(guān)門慢慢打開，稀稀拉拉的出來了一些人，然后城門立刻關(guān)上了。朱棣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回到帳篷。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滿臉怒氣的走進大帳：“父王，五叔那邊有人獻關(guān)投降了，我們沖上城頭時，他們已經(jīng)控制了城門。他們殺了陳質(zhì)，然后就把我們趕出來了，說明天早上讓父王進城商討下一步事宜。”
朱棣“嗯”了一聲，道：“高煦，你五叔那邊的軍隊怎么樣？士氣？裝備？”
“這個，”朱高煦遲疑了一下，不確定的道：“好像挺精銳的，不過我當時很憤怒，沒怎么細看。”
朱棣“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指著兒子道：“高煦，你犯了個大錯，憤怒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反而會誤事。你要記住，你的任何情緒，包括憤怒，都要能發(fā)揮作用，或者說，你需要讓對方知道你的憤怒時，你才能將憤怒表達出來；除此之外，都是在浪費時間和精力。你的憤怒對你五叔來說，有用嗎？一點用也沒有，反而蒙蔽了你的眼睛，讓你失去了一次觀察的機會。”
“今天是戰(zhàn)時，你才能看到最真實的東西。等明天父王進城時，你五叔會把一切都掩蓋起來，父王只能看到他希望父王看到的東西。”
“這也是他要明天才讓父親進城的一個原因。”
朱高煦的臉刷的一下紅了，低頭道：“對不起，嗯？”他忽然抬起頭來：“父王，你要進城？不行，不行！”朱高煦激動的揮舞著雙手：“如果五叔把父王扣下來，我們怎么辦？”
“不會的，大敵當前，你五叔不會如此不智的。”
“可是......”
“沒什么可是，你下去吧。”
“大師，你怎么看五弟，還有明天的會面？”兒子走后，朱棣忽然朝身后喊道。
......
次日清晨，朱棣帶著張玉、朱高煦和五百衛(wèi)士進入居庸關(guān)。周王帶著馮勝等人早已在關(guān)中恭候。兄弟相見，不由得抱頭痛哭，訴說朝廷的迫害、心中的委屈和不得已。良久才分別落座，周王和燕王相對而坐，兩旁坐著其下屬。
待進入正題后，兄弟之間的溫情也就消失了，對于下一步的作戰(zhàn)方向，兩方有根本性的分歧，燕王首先道：“五弟、宋國公，首先本王認為我們應該合兵一處，五弟之兵十余萬，四哥也有近十萬，兩軍合兵擊破真定的耿炳文部，并不難。然后趁勢攻占德州、濟南，則河北、山東必然望風而降，這樣就可以與朝廷隔淮河對峙，然后五弟領(lǐng)兵恢復河南，如此山西、陜西就被我軍隔斷，投降我們是遲早的事情，則我軍擁有淮河以北，大事可成。”
周王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四哥的想法臣弟無法茍同，首先耿炳文以善守著稱，我軍攻擊耿炳文很難成功，另外德州、濟南并不好攻取，建文在濟南布置了重兵，并且，”周王指了指地圖上的直沽、滄州道：“這兩個地方奪不下來，無法攻擊德州，直沽是建文小兒苦心經(jīng)營的，三面環(huán)水，很難攻取，直沽不克，則滄州難取，后面的德州、濟南就更談不上了。所以臣弟不贊同四哥的看法。”
說著周王站了起來，道：“四哥，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控制了居庸關(guān)，北平城高池深，如今也馬上進入冬季，朝廷之兵都是南人，冬季作戰(zhàn)對其非常不利，所以北平堅守兩到三個月不成問題。而我和四哥合兵二十萬，過居庸關(guān)，攻擊雁門、寧武等關(guān)，這些關(guān)口雖然地勢險要，但我朝并未修繕，都是金元故物，在我大軍的攻擊下不堪一擊。”
“至于太原城在我們的那個侄子的控制之下，如果能攻下更好，如果不行，我軍就繞城而過，趁著冬季黃河結(jié)冰時，渡過黃河，占領(lǐng)河南。河南是本王的封地，本王有把握在兩個月之內(nèi)控制河南全境。”
“最后我軍耀兵江上，京城必然有變，如此則大事可成。”
朱棣和張玉對視了一眼，道：“五弟，這個計劃是否有些冒險？長途奔襲，我軍沒有糧草保障，一旦沒有達成目標，糧草不濟，大軍豈不是要一朝散去？”
朱橚笑了笑，正要回答，旁邊的馮勝嘿嘿冷笑道：“燕王爺，我軍人數(shù)雖然不少，但都是墻頭草，若不能迅速擊垮朝廷，必然星散而去；再說我們做的本就是冒險的事情，難道燕王爺想困守北平，等待好事從天而降嗎？”
“這幾年，朝廷對北平早有布置，朝廷撤換了遼東都司、山東都司、河南都司，建設(shè)了直沽城，這些都是對你北平的包圍圈。燕王爺莫非認為朝廷的布置不堪一擊嗎？”
馮勝也站了起來，指著地圖道：“而朝廷自恃控制了綏遠和大同，卻忽略了太原，這是一個巨大的空檔，如果我們不趕緊加以利用，等朝廷醒過神來，派重將控制太原，那我們只好和朝廷的精銳硬碰硬了，勝負未可知啊！”說完，馮勝說完之后，轉(zhuǎn)過頭來，緊緊盯著燕王和張玉等人。
馮勝作為功勛宿將，排名第三的開國將帥，其威懾力在這一瞬間顯露無疑，在其銳利的目光下，張玉不由自主的低下頭，燕王朱棣眼中也有了一絲絲的遲疑。
但朱棣很快醒過神來，如果按照周王、馮勝的方案，自己就完全是為其做嫁衣，自己的軍隊遠離北平，等到了河南，豈不是由著周王搓圓搓扁？這是對周王最有利，對自己最不利的辦法。
而自己的策略，對周王來說，也有同樣的擔心。周王麾下有四萬人是河南軍，還有四萬是大寧軍，而大寧城是洪武二十年馮勝出征納哈出之前修建的，時間才過去了十年，馮勝在大寧的影響力依然不可忽視，所以馮勝才可以在大寧造反。可是自己也不是吃素的，這些年屢次征調(diào)大寧軍出戰(zhàn)，影響力應該要高于馮勝。所以如果從山東南下，那么大寧軍就要依靠北平的糧餉供給，再加上自己的威望，逐步將其拉攏過來，也不是不可能的。這恐怕才是周王、馮勝不同意合兵攻擊山東的真正原因吧。
至于說作戰(zhàn)的難易程度，朱棣想了想也認為，其實周王、馮勝的策略要更好一些，可是自己不能采用，否則自己要造反有何意義？難道周王做了皇帝會不削藩嗎？要說寬仁，周王還真比不上允炆，可是，可是，難道要自己折騰來折騰去，一場空嗎？
......
徐輝祖醒來之后，感覺渾身酸痛，不過還是努力堅持起來洗漱，召集陶英等人討論軍情。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沉睡之時，陳質(zhì)戰(zhàn)死，居庸關(guān)破。不過即使他知道，他也會做同樣的選擇，他的第一目標是確保寧武關(guān)、雁門關(guān)一線的安全，至于居庸關(guān)，并不在其第一目標之內(nèi)。
陶英看到徐輝祖起來了，大喜，趕緊把派出去的斥候收集的消息給徐輝祖介紹了一下，徐輝祖邊聽陶英的介紹，邊閱讀軍報。看完之后，閉了一會兒眼睛，將信息過了一遍，然后道：“陶將軍，這條確認過嗎？”
“哪一條？”
陶英探過頭來看，原來是：“大同都指揮同知陳瑄帥軍三萬，于十月五日出大同，往懷來、居庸關(guān)方向而去。”
“是啊，確認過。”
徐輝祖仰脖盤算了一下，十月五日出大同，最多五天就能到達居庸關(guān)，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可是陳瑄卻沒有一點消息傳過來，這不可能啊。
徐輝祖趕緊拿過所有的軍報，檢視了一遍，道：“陶將軍，是否有遺漏的？”
“沒有，全在這里了。”
徐輝祖得到了他要的答案，卻痛苦的坐在座位上，不過他立刻站了起來，下了命令：“陶英，聽令！”
“是，將軍！”
“立刻六百里加急通知開國公常升，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寧武關(guān)，組成銅墻鐵壁，不許一人一馬南下。”
“你立刻召集民夫修繕寧武關(guān)，在關(guān)外密撒鐵蒺藜，防止敵人偷襲。”
“嚴令偏頭關(guān)、雁門關(guān)守將，不許一人一馬越關(guān)南下，除非有皇上的圣旨或者本官的手令，即使是親王要南下，也要留下所有護衛(wèi)。你明白嗎？”
“親王？”陶英有點膽顫：“為什么啊？”
“這是命令，本官奉有皇上嚴令，提調(diào)山西一切軍政要務(wù)，你可要抗令？”
“哦，末將不敢！”
“好，快去安排，軍情緊急，不得拖延，否則殺無赦！”
“是！”
陶英有些不解，但還是趕緊出去傳令了。
等陶英回來時，徐輝祖遞給他一封信，道：“六百里加急，將信送給綏遠都指揮使宋晟將軍手中。”
“是！”
徐輝祖繼續(xù)道：“抽調(diào)五千騎兵，加上我?guī)淼娜T兵，一刻鐘之后集結(jié)，隨本官北上。”
“是。”
陶英趕緊出去辦了，等他回來時，發(fā)現(xiàn)徐輝祖已經(jīng)披掛整齊，要出門了，有些疑惑的道：“將軍，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陳瑄反了，周逆、馮勝很可能已經(jīng)突破了宣府長城，隨時有可能攻擊寧武關(guān)、雁門關(guān)一線，你一定要守住。”
“啊！”陶英大驚：“怎么會？”
“怎么，怕了？”
“當然不是，這些逆賊，當初還覺的先帝殺的狠，現(xiàn)在看來，全殺了才好，留下幾個反而成為禍根。可惜啊，山西這些年風調(diào)雨順，百姓安居，現(xiàn)在又要有兵災了啊。魏國公，請放心，末將一定守住三關(guān)，保山西太平。”
陶英絮絮叨叨的念叨，卻發(fā)現(xiàn)徐輝祖已經(jīng)走出了大帳，趕緊問道：“對了，魏國公，你要去哪里？”
“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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