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jīng)到了三月，室外卻依然寒氣逼人，但大本堂中早已燒起了地龍，屋里溫暖如春，再加上各個角落燃起的高燭，大本堂顯得那么的明亮、溫暖，只可惜空氣中的氣氛過于緊張，過于壓抑了。
諸王跪在地上，聽著朱楨念誦自己的“自白書”。不得不說，朱楨所說的東西還是引起了諸王一定的共鳴，而且有些事情在座諸王似乎還是第一次聽說，所以諸王忍不住竊竊私語，但是當(dāng)朱楨念完后，諸王卻立刻閉上嘴巴，剎那間，大本堂內(nèi)鴉雀無聲，而朱楨也長跪在地，等待皇帝朱允炆的裁決。
在朱楨念誦的時候，朱允炆閉上了眼睛，背部靠在椅背上，似乎聽得津津有味。當(dāng)朱楨念完時，朱允炆如夢方醒，挑了挑眼皮，突然道：“楚王，都念完了嗎？還有沒有什么要補充的？朕聽著呢！”
朱允炆語音輕佻，話語間充滿著一種貓捉老鼠的戲謔，諸王聽聞，頭伏的更低了，而楚王朱楨的肩膀略微顫抖了一下，雙手的手指緊緊扣住地板，最后卻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陛下，臣說完了！”
......
良久，朱允炆一直沒有說話，眾人自然也不敢說話，空氣中的氣氛越來越壓抑，所有人都縮了縮脖子，即使劉振、劉鐵等人也將呼吸放緩，唯恐讓皇帝注意到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允炆突然狂笑起來，他抬起右手，指著朱楨道：“朱楨，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先帝何等英雄，怎么到了你這里就這么猥瑣茍且？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你他媽的都寫的什么狗屁玩意？你還算先帝的子孫嗎？混賬東西！”
說話間，朱允炆隨手抓起桌上的筆筒，砸向楚王，就聽“啪”的一聲，筆筒砸在地上彈了起來，而筆筒中毛筆往四方彈起，有的筆桿彈到前排的楚王、蜀王等人的身上，但他們不僅不敢叫喊，反而伏地道：“陛下息怒！”
“息怒？”朱允炆心中越發(fā)暴怒，他站了起來，指著朱楨道：“朱楨，清君側(cè)這種把戲，起于前漢劉濞，本朝庶人朱棣也用過，到了你這里，就不能來點新花樣嗎？”
“朱棣造反，朕一點都不奇怪，朕知道他一定會反的，但是朕并沒有先處置他，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你知不知道？你，還有你，你們是不是都不知道？”
朱允炆頓了頓，然后轉(zhuǎn)頭朝太廟方向抱了抱拳：“當(dāng)年朕曾經(jīng)和皇爺爺談過你們有不法甚至謀逆之事，朕該如何處理，朕當(dāng)時是這么說的：‘以德懷之，以禮制之，不可則削其地，又不可則變置其人，又其甚則舉兵伐之’”
“朕對庶人朱棣就是這么做的，派人收其兵權(quán)，然后籌劃將其徙封，但沒想到他卻搶先起兵謀反，朕也只能下令平叛。呵呵，不過，他也算條漢子，屢敗屢戰(zhàn)，甚至連勾結(jié)蒙古這種事情都做出來了，不過最后還是無力回天，兵敗自盡于青石嶺，嘿嘿，自盡了也好，”說話間，朱允炆雙手握拳，互相按壓，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嘎嘎”的響聲，然后冷笑兩聲：“也免得朕親自動手了！哈哈，哈哈！”
說到這里，朱允炆突然轉(zhuǎn)過身來，伸手扶住桌案，低頭盯著朱楨：“朱楨，到了如今這步田地，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眾人眼神一凝，紛紛將目光轉(zhuǎn)向朱楨。
剎那間，朱楨感覺到了從頭頂射來的皇帝的冷峻的目光，也感覺到周圍兄弟的目光，他臉色慘白，額頭滲出冷汗，肩膀顫抖的更厲害了，嘴唇哆嗦著，只不過，終于聲音顫抖的道：“陛下，臣絕無反心，還望陛下明察！”
“呵呵，”朱允炆笑著搖了搖頭：“朱楨，你莫非以為你還有活路？你莫非以為到了這般田地，朕還會放過你？難道你臨死之前，連承認(rèn)自己謀逆的勇氣都沒有？朱楨啊，朱楨，你這個懦夫！死到臨頭，都不敢說出心里話！”
聽著皇帝陰森的聲音，朱楨的腦袋“嗡”的一聲，他感覺到皇帝話中的森嚴(yán)殺機，他輕輕閉上眼睛，知道自己沒有活路了，那么要不要承認(rèn)呢？如果承認(rèn)，必死無疑；如果不承認(rèn)，恐怕也活不了。到現(xiàn)在，朱楨又一次感覺到了皇權(quán)的可怕，如同當(dāng)年面對父皇一般。在武昌的時候，他覺得皇帝年輕無知，肆意妄為，搞得手下人心離散，像李景隆、封行健、洛海潮，甚至夏原吉這些人都對皇帝不滿，他覺得自己機會很大。但是到如今，他發(fā)現(xiàn)自己如同砧板上的螞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死都在對方一念之間，而且即使對方?jīng)]有足夠的證據(jù)，也完全可以造出來。就如同先帝一般，當(dāng)年他殺了那么多人，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死的不明不白，但是今天呢？那些百戰(zhàn)將星、功臣宿將，又有幾人提起？在后人眼里，他們都是涉嫌謀逆的罪人！而如今這個皇帝侄子，本質(zhì)上來說和先帝是一類人，都是意志堅定，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而如果有人擋了他們的路，只有死路一條。
朱楨后悔萬分，他多么希望時間能夠倒流，如果當(dāng)初那個蒙古使者上門時，自己將他拿下，交給朝廷；甚至是李景隆上門和自己密謀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挽回的余地。只不過當(dāng)臺王被李景隆蠱惑起了野心，調(diào)查司司長封行健、長江水師指揮使洛海潮投向自己時，自己覺得萬無一失，皇帝必死無疑，所以自己來到京師，其實就是等待著皇帝駕崩的消息，只可惜，自己的所作所為，如同一個氣泡一般，輕輕一戳就破了，自己被輕而易舉的軟禁在府中，然后轉(zhuǎn)到了宗人府。
這兩個月來，朱楨思前想后，尋找活命的機會，今天皇帝召見所有親王到大本堂議事，朱楨的心里燃起了一絲希冀，他希望這是一次皇族內(nèi)部的會議，只要他認(rèn)個錯，也許就不用死了，只要諸位親王群情激奮，皇帝恐怕也不能乾綱獨斷吧，所以朱楨將精心寫好的“自白書”拿了出來，希望引起諸王的共鳴，希望能夠得到一線生機。
到了現(xiàn)在，朱楨已經(jīng)明白，皇帝是殺雞給猴看，自己就是那只“雞”；而自己指望的諸王共鳴，根本是癡心妄想，大本堂外密布甲士，弓上弦刀出鞘，誰敢造次？大家只能異口同聲說“陛下圣明！”而那個不要臉的寧王，早年的盛氣凌人蕩然無存，完全變成了一個茍且小人。想到這里，朱楨苦笑一聲，說到茍且，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良久，朱楨長嘆一聲，伏倒在地：“陛下，臣朱楨......有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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