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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后，幽林一處，辰時至。
端木孑仙由綠衣少女扶著慢慢從青玄巖上下來，坐入椅中。
山濤謖然，林風(fēng)不止，鳥雀齊聲鳴啼，遠遠近近，青竹錯落一片盎然綠意。
枯枝殘葉于木輪之下輕響，白衣曳過，如雪輕拂。
端木孑仙聞著一林草木竹息，忽地嘆了一口氣，輕散如霧。
“師父……不想他死。”綠衣少女輕輕推著木輪椅，忽地開口道。
目中一片虛無飄渺，端木孑仙平視許久，輕聲道：“無論如何，有負故人……”
綠衣少女目中慍意漸深，下一瞬，決然道：“那我去逼他用食，強灌他朱葉丹！”
山風(fēng)微寒，端木孑仙滯許久，輕嘆道：“他絕食多日，不過是以死相逼，迫我收下他傳授武藝，如今僵持已久，我若不給個答復(fù)，你縱是逼了，他也是不會妥協(xié)……”
“那便隨他去了，是生是死由得他自己！”
端木孑仙不必看，也知她必然滿面慍色，不由地輕垂下目光，嘆然不語，久久，眉間輕蹙難平。
次日，卯時一過，端木孑仙于青玄巖上聞踏來腳步聲，眉間便凜了。
藍衣少女急步行至，一面輕扶女子坐入椅中一面深憂道：“稟師父，今晨師姐去到藥廬之內(nèi)強喂了汝嫣公子兩顆朱葉丹，汝嫣公子當(dāng)即便吐了血，現(xiàn)下于藥廬內(nèi)已然昏迷不醒。”
端木孑仙應(yīng)一聲，也不多說什么了，點了點頭道：“與我回去。”
“是！師父。”藍衣少女立時應(yīng)了。
進了藥廬難免迎面就是一陣血腥味，凄冷腥甜，散著一絲異于常人的冷櫻香氣。
端木孑仙至了榻側(cè)，伸手探脈，只是原本昏迷的人忽然醒來，虛弱蒼白的面上無一分人色，微微抬眸看她，伸手便把手臂撇開了。
“你……還管我……做什么……短幾日……長幾日……都是死……”
藍衣少女在一側(cè)看著，不由憂急道：“汝嫣公子，何必與我?guī)煾高@般相逼，命是自己的，你這樣，師父即使收下了你，定也不會傾力相授……”
榻間的人聞言自嘲地笑了一聲，而后目中一空，昏蒙道：“若不能為我汝嫣家四百多口人平復(fù)血海深仇……汝嫣梟之命……毫無用處了……”他言罷，腦中一陣失力，偏頭便昏死了過去。
端木孑仙始終未置一言，久久，再次伸手探脈。
“綠兒，取霜華露。”
“是，師父。”
綠衣少女不聲不響地轉(zhuǎn)身出去，剛至藥廬門口便聽端木孑仙又道：“朱葉丹雖有固元之效，但他重傷初愈又多日不食脾胃早傷如何承受得住，先前為無法之法故下重藥，此下卻已不然，下次，不可這樣胡為了。”
綠衣少女立時低頭：“是，弟子知錯了。”
端木孑仙未再多言，于她再次轉(zhuǎn)身離去之際嘆了口氣，淺聲吩咐藍衣少女道：“你去熬些白粥來罷。”
藍衣少女一震，不由幾分驚喜，望汝嫣梟一眼，立時對白衣女子道：“謝師父！弟子這就去。”
一側(cè)的紫衣丫頭疑惑道：“熬粥肯定是給美人的，二師姐謝什么呀？”
遠處，林風(fēng)謖謖，緩緩拂來，清冷而寥落輕悲。
端木孑仙靜靜滯于廬內(nèi)木榻一側(cè)，久久，抿唇再嘆。
汝嫣梟再醒之時，斜陽遠落，天邊赤霞漫于天際，拂照林上，一片綺麗殘華。
他轉(zhuǎn)首望向藥廬門口，白衣的人背對于他端坐椅中，平靜地望著前方虛無，墨發(fā)如幕，寂靜安然。
端木孑仙……
他強撐著半支起身子，于后靜靜望著她。
殘陽西逝，淺淺的昏黃日光于門框中映于她周身，四散溢出，有如鍍上一層溫然流光，漠然中平添一絲輕柔暖意。
他望著，眼中忽地有些空蒙。
“我可以破例收你于我門下。”
寧然中忽聽她清冷之聲，汝嫣梟瞬時清醒了過來，再望她，啞聲冷道：“可是不會授我武藝對么。”
“也會傾力將我一生所學(xué)傳授于你。”
汝嫣梟一震，靜一刻，絕然道：“我不會答應(yīng)你放棄報仇！”
端木孑仙搖了搖頭：“不必汝嫣小公子應(yīng)下。”未待他震愣回神，她淡然抬首，續(xù)道：“只是……我將以我點水針法取你我心脈之血為線，牽連氣海，以我一身水迢迢之內(nèi)力，封住你部分記識。”她聲音始終淡漠平靜，波瀾不起：“如此，以今日為界，此前之事你將全部忘記，如個初生無知的嬰孩。”
汝嫣梟一聽，隨即憤然：“若忘記了，我怎么還會知道這一身血海深仇，怎么還會想到去報仇！”
端木孑仙始終未回頭，她靜然再道：“以此法封住，無法可解，唯有來日你一身武功凌駕于我之上，內(nèi)力難抑，血線自行斷開，你方能恢復(fù)記憶。”
汝嫣梟一怔：“武功凌駕于你之上？”
端木孑仙漠然點頭：“以你今日的武功，報汝嫣氏滅門之仇也是無望，倘若來日你的武功修為能在我之上，也才有幾分可能……屆時你憶起今日之事，再思報仇與否也就是了。”
血色連天中，纖瘦的少年在那人手中垂死掙扎，嘶啞而顫栗地向他咆哮：
“哥哥……報仇……為爹爹……為娘……為連城……為我！！”
汝嫣梟目中一顫，一聲凄笑，冷冽而一字一句道：“思報仇與否？那一夜……那一人……那滿地的血……一地殘尸……我汝嫣梟只要還記得一眼、憶起一幕……只要我身上還流著汝嫣家的血……不管多少年之后……我都必定傾盡我一身之力，為他們報仇……為我連城慘死于那人劍下的數(shù)百英魂報仇雪恨！！”
端木孑仙聽罷，久久未語，許久才嘆一聲道：“既是如此……你應(yīng)是應(yīng)下了罷。”
“只是我若失去記憶，你當(dāng)真還會傾力將所學(xué)傳授于我？！”
端木孑仙沉默許久，緩緩點下了頭：“行針之后，我便依諾收你為徒，傾力相授……故而來日你能否勝于我，全在于你自己。”
汝嫣梟看著她的背影，慢慢道：“你當(dāng)真會把你最上乘的武功毫無保留地授于我？”
端木孑仙淡道：“除卻水迢迢。”
汝嫣梟眉一皺，立時道：“你用以封住我記憶的便是水迢迢內(nèi)力，卻要除卻它！”
端木孑仙靜然：“水迢迢非你能習(xí)，其與清云鑒相輔而存，唯有傳承清云鑒者可以自行領(lǐng)悟習(xí)之，用以助啟天示，旁人都是不能。”端木孑仙緩一聲道：“我一身之力大都來于水迢迢，雖不能將它傳授于你，但我會授你另一套劍法，名為‘終無劍’。”
汝嫣梟一震：“……二十年前于江湖上失傳，傳聞中上一屆武林之主墨夷家的至高劍法，終無劍？”
端木孑仙漠然點頭：“此劍法由我?guī)煾盖逡淮髱熓暗茫翘煜麻g唯一可與武境之極無刃刀一爭高下的劍法。現(xiàn)下存于我歸云谷慕天閣中，今日行針之后，你拜入我門下，我便取此劍法授于你。”
頓許久，她幽然遠望，平聲靜問：“小公子，可是應(yīng)下？”
“行針之后……會失去今日之前所有記憶？”
端木孑仙再一次點頭。
汝嫣梟莫名地怔了一下，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久久，忽地喚了一聲：“端木孑仙……”
殘陽下，她仍舊靜靜地端坐于椅中，墨發(fā)輕垂，雪絲微拂，極致的靜默與安然。
許久，他道：“好……”
端木孑仙微微頷首，道：“如此，今日之后，我便為你取我云門云字為姓，以你梟字諧音蕭為名，改名云蕭，是為我歸云谷門下，此一輩，第四徒。”
清輝殘落，斜陽已沒，遠處的山霞淡去，飄渺如煙霧迷蒙。
汝嫣梟最后再望她一眼，肆然而深幽的眸中點點流光逝卻，一片白霧輕蒙，他極靜地垂下眼簾，萬千風(fēng)華斂盡，聲音微啞著，再道：“好。”
靜默，幽然，櫻落，紛飛。
已訴的，難訴的，不訴的，靜逝如風(fēng)，淡如云煙……
他終究不會知道，多年后，此刻一心復(fù)仇，滿身血腥之氣難棄殺戾之心的狂肆少年，卻成武林中人人敬之、肅穆謙然的云門弟子，頗具其師之風(fēng)，一世正然的少俠，人稱云蕭公子者……
或許，這便是端木孑仙本意。
只是，世間之事，從來莫測，即便是她，也不能料盡了……手機用戶請瀏覽m.閱讀，更優(yōu)質(zhì)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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