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文遠方拜托李凡打電話給浣紗經(jīng)營部，為諸玉良請了三天假。
他又向李凡借了輛自行車，把妻子推到了人民醫(yī)院劉醫(yī)師那里。
做了尿檢后，果然不出劉月蘭所料，諸玉良懷孕快有兩個月了。
劉月蘭摸了摸諸玉良的小腹后說道：“胎位不是很正，但可以慢慢地矯正過來。下班回家，我教你一套簡單的胎位矯正體操，你要堅持去做；另外，記得睡覺時一定要往左側(cè)，這樣難產(chǎn)的幾率就會大大減少。還有，飲食一定要清淡而富有營養(yǎng)，回頭我給你列一個孕期食譜。不要再由著性子吃太多辣椒了！”
“好的，我晚上去找你。”諸玉良答應(yīng)道。
臨別時，劉月蘭再次叮囑諸玉良：“你一定要記得自己的預(yù)產(chǎn)期！每個月至少要找我為你檢查一次。我可記不住你的日子哦！”
……
回去的路上，文遠方對妻子說：“為了給我們的孩子起名，我想了一夜。若是男孩就取名‘文靖’，‘立’字旁一個‘青’的‘靖’，意思是‘以文斗的形式平定國之亂象，再建國之新秩序’。我是堅決反對以武斗或侮辱人格的方式把對立面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腳的做法……”
“要是生女孩呢？”諸玉良打斷了丈夫的話，不想再聽他關(guān)于時政的宏論。
“女孩就取名為‘女’字旁一個‘青’的‘婧’�！逆骸扔小撵o’的諧音，也寓意我們的女兒像你那樣既有才華又有品貌。你覺得怎樣？”文遠方似乎對這兩個名字都挺滿意。
“不錯！我更希望生個女兒。”諸玉良語意雙關(guān)地說道。
當路過一家理發(fā)店時，文遠方鎖好自行車，扶著妻子走了進去。哇！里面坐著的全是準備剪長辮的女人。
“這要等到什么時候去呀？”諸玉良皺著眉頭說道。
“快的！我們合作社這些日子天天加班，就是為了方便女同志前來剪長辮子。你們坐會兒就輪到了�！币晃徽诿醯睦戆l(fā)師說道。
……
當理發(fā)師把兩條又粗又長的辮子交到諸玉良手里時，她十分惋惜地嘆道：“這兩條辮子跟了我十幾年；如今和它們一刀兩斷，真是舍不得啊！”
“這兩條辮子要吸走你多少營養(yǎng)�。∵�是剪掉好。你剪了短發(fā)看上去更精神！”文遠方說道。
文遠方趁機也刮了個胡子理了個發(fā)。夫妻倆神清氣爽地從理發(fā)店出來后，又去一百商店買了兩雙黑色的老北京女式布鞋……
安排好妻子的所有事項后，文遠方準備返回湄池了。
臨走時他關(guān)照道：“我昨天已經(jīng)拜托李局長夫婦平時多照顧你一點。記得我們的約法三章哦！嗯，第一章執(zhí)行得不錯！回湄池后，我會把你的預(yù)產(chǎn)期寫信告訴翠英，叫她早點來服侍你。不過她也快要生孩子了，不知道到時候走不走得出呢�！�
“曉得啦！我不指望你來照顧我，但你不要忘了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所以做事要留有余地，不要走極端就行！”諸玉良破天荒地叮囑起丈夫來。
“有數(shù)啦！”文遠方應(yīng)了聲，和愛妻就此作別。
晚上，諸玉良見劉月蘭家里黑漆墨烏的，等到七八點也不見有人回家。
她想：或許李凡夫婦到岳父母家吃飯去了，像以往那樣會回來得比較晚；或許夫妻倆正在參加各自單位里的學習會……
此時，蔡副局家里自然也是漆黑一片。
“可憐的陳老師是不是還在接受師生們的批斗？蔡副局是不是把大寶和二寶帶在身邊，正在物資局里主持會議?”
諸玉良猜想著種種未知的情景，回想著種種過往的場景……猛然覺得這座一貫生氣勃勃的四合院，像一位挨了一記重重巴掌的孩子，突然間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院子里不再有主婦們的嘮叨聲和竊竊私語聲，不再有孩童們的吵架聲和嬉鬧聲，不再有陳美娟對著大寶二寶發(fā)出的喊飯聲，不再有李凡做體操時和蔡富國打太極時發(fā)出的肢體摩擦聲，不再有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爆炒菜肴時的刺啦聲……
此時，院子里只有秋蟲們唧唧瞿瞿的交響樂聲，還有諸玉良自己聽得到的呼吸聲。
諸玉良正想得出神時，忽聽到蔡富國帶著大寶、二寶走進同心閣的聲音。她趕緊踮著一只腳逃回自己的屋里，并輕輕地關(guān)門上閂。她本想立即關(guān)燈上樓，又怕做得太明顯，會讓蔡富國誤以為她想和他家劃清界限。
諸玉良本來對蔡富國已經(jīng)沒有戒備心了，但從昨天他背著她時說的那番話中可以聽出：他沒有把她當作一位普通的下級或鄰居看待；而是把她當做了自己人，甚至是自己的女人。
如果這個“自己人”，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諸玉良尚能接受；如果是男人對心儀女子的那種，這是諸玉良萬不能接受的。這種曖昧讓諸玉良感覺很尷尬，很不光明磊落，甚至很羞恥……如果因此而使文遠方對他倆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疑問和猜測，那更是諸玉良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能避嫌就避嫌吧。
“爸爸！媽媽最近為什么總是不開心��？我聽小朋友罵我是走資派的狗崽子。什么是走資派��？”大寶的聲音。
“別睬那些狗雜種哈！過兩天你們就要去上海外婆家了。你要好好帶著弟弟，乖一點，別給外婆外公闖禍！聽見沒？媽媽現(xiàn)在被人欺負了，爸爸也保護不了她。你們要爭氣哈！將來為她報仇。聽見沒？”蔡富國的聲音。
“我將來要做解放軍，把那些壞蛋統(tǒng)統(tǒng)打死。噠噠噠！”二寶的聲音。
……
這些父子對話，諸玉良都聽得真真的。原來蔡富國是這樣教育兒子的，諸玉良也是服了他。
諸玉良正想上樓時，她最不愿意聽到的敲門聲又響起了。
蔡富國：“我聽徐慶培說你懷孕了，大概是李局告訴他的。我關(guān)照過了，除了按規(guī)定享受產(chǎn)假外，你的上班時間可以機動些，學習會也不必每場都到，吃不消的話可以隨時走人。哦，我忘了恭喜你就要做媽媽了！”
諸玉良：“謝謝蔡局為我想得這么周到！我吃得消的話一定會堅持上班和學習的�！�
蔡富國：“辮子剪了哈！這樣好，挺精神的。月底我就帶兒子們?nèi)ド虾Ａ�，票已�?jīng)買了；估計一禮拜后回來。別忘了我們昨天的約定哦！”
諸玉良：“好的，我沒忘。陳老師怎么這么晚還不回家？”
蔡富國：“今天他們學校在開批斗大會……以后英語教師也不做了，除了在學校食堂做雜工接受改造外，就是在家寫坦白材料，隨時接受批判……我現(xiàn)在就去學校接她。”
諸玉良：“唉……”
蔡富國：“劉醫(yī)師的父親劉副縣長好像也被隔離審查了。據(jù)說是上面點的名，要把他作為暨陽縣最大的走資派進行批判打倒。我也是下午才得到的小道消息。今天局里的會議也是李局拜托我組織的，他沒在局里。你看，他們家現(xiàn)在也沒人，估計都在劉醫(yī)師母親家里。形勢是越來越嚴峻了，你自己小心一點，盡量少說話不表態(tài)！你當前的任務(wù)就是養(yǎng)好胎，其他么隨大流就行了。”
諸玉良：“哦……”
蔡富國：“我走了�！�
不知為什么，聽了蔡富國的一番話后，諸玉良對他的戒備心又大大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同情和信任。比起文遠方的約法三章，諸玉良覺得蔡富國更像一個正常的男人、正常的丈夫，而且對這場“靈魂大改造”運動的反應(yīng)也更理性些。
也許，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會更理性地看待這個世間發(fā)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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