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搗藥村到熏城,葉芾足足走了半月。
終于理解了古代編草鞋的意義。
葉芾包袱里從以前只裝糕點和衣衫,到現在常備一雙布鞋,雙層納底,耐用更耐磨!
從地圖上看,熏城并不是望月郡的中心之地,反而是坐落在比搗藥村更偏遠的西境,鄰近涑國了。
這就是說,從涑國西境的山嶺出來,能夠直通望月郡。
熏城城門口把守甚嚴,更有護城河為界,葉芾無法硬闖,就在外頭的茶鋪落腳休息。
遠遠看過去,熏城上的木樓高聳入云,滿天縈繞烏黑黯云,神秘而詭異,有玄黑的獵獵旗幟布幡迎風飄揚,更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春末夏初,風不間斷的吹著,繁花掩映進了蔥郁中,夜色暗下來。
葉芾自認為是個不迷信的,在客棧里頭的后院兒里研究對策。
客棧里頭引了一個水池進來,環繞小院一圈兒,成了一條風景。
一圈水池上搭了木板,夜里借著光華,走在木橋上噠噠作響。
葉芾推開房門,提著燈籠照明,走到院中央去,瞥見黑黢黢的里頭還有人影,似是帶著斗笠,靜靜無言,坐在一個矮凳上。
若不是那人身形端正挺拔,葉芾都以為是一頭熊了。
“這么晚了,先生不睡覺,在這里作甚?”
那人沒有說話。
葉芾走過去,看到男人衣袍下伸出的木竿,而旁邊放著一個窄口竹簍。
“你在釣魚?”
“嗯。”那人終于吭了聲,雖然語氣淡淡,聽不出來什么情緒。
“夜里怎么能看清楚呢?”
“看不清。”
“嗯……”葉芾也拉了凳子坐下,想要替人打燈沒想到那人忽然摘了頭上斗笠,湊近到葉芾身前,朝著燈籠輕輕吹了口氣。
昏黃的光忽閃忽閃,滅了。
“別嚇著我的魚。”
“我在替你照明誒?”
“不,你并不是幫我,你只是在提醒魚兒,有人來了,快逃跑。”
男人頭上帶著一頂月牙形的玉冠,墨發微垂顯得豐神俊朗。
“嗯?”葉芾皺了皺眉,“你怎么會這樣想?”
“難道不是?魚兒在夜里對光敏感,感受到有光就知曉有垂釣者了,自然不會乖乖上鉤。”
“呵呵,你在和魚兒捉迷藏呢。連它們想什么都知道的清楚。”
“大概吧。”
葉芾覺得這人有趣,讓茶鋪小二端了夜宵來:“沒有釣到魚的話,吃點兒東西也不錯喔。”
就當是補一補久坐無果的損失。
葉芾撈了顆花生米到口中,又撒了顆到水池里。
里頭有水劃動的聲音,似是魚兒在嬉戲游鬧。
“我好像,又驚動了你的魚兒。”
有水的輝映,周圍顯得有些亮堂,若是在白日里一定晃眼了。
坐在矮凳上的男人終于動了動,側過身子望著葉芾,黑暗里一雙墨瞳平淡無波。
“是啊,魚兒被你驚動了。”男人掀了掀衣袍邊角后起身,淡淡道著,“知道嗎,驚動了池中魚的垂釣者,會被魚當做嬉戲的對象,成為魚兒眼中的‘魚’。”
“魚……”葉芾看著人慢慢消失在夜色里,盯著波光粼粼的水池發了呆。
“誒,客官還不睡啊?”店小二揉著睡眼走過。
“等下就去睡了,你也去睡吧,讓你大晚上的做夜宵來,辛苦你了。”
“嗯?”店小二過來到葉芾面前,瞅了瞅小桌子上擺放的花生米,“我剛才在睡覺啊。因為今個兒就客官一個客人,我就早早去睡了,剛才是起來……噓噓呢。”
葉芾皺起了眉。
那她剛才看到的男人和招呼的小二是誰?
“你確定剛才院子里沒有人?”
“沒有啊,至始至終,我都只看到客官一個人坐在這里,搖頭晃腦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才走過來詢問的。”
葉芾猛地起身,朝著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店小二也意識到了什么似的,連忙拿出身上的火折子跟上來照明。
院門被推開,火苗散發出昏黃的光,迅速竄進屋子充盈整個房間。
里頭空無一人。
“客官怎么了?”
“沒事。”
葉芾轉過身,望著適才被人坐過的矮凳,還有泛著鱗光的水池。
葉芾突然有那么一秒的慫了。
高聳的熏城就在不遠處,從空曠的院子望出去能瞥見它一角高塔。
夜的墨攜著風的狂,呼哧呼哧卷著城樓上的布幡。
“小二……”
“客官你說。”
“今晚,能不能擠一擠,咱們睡一間房啊。或者,讓我去個有光的地兒……”
小二回味了下,笑得睡意都散了個七七八八。
“哈哈哈,客官怕黑啊!”
“咳咳,有點。”
“那行,我那間屋子里正好有兩張床,客官就委屈委屈,跟著我湊合一晚吧。”
“好的好的。”
葉芾扯著小二捏著火折子的手一路走進自己屋子,拿了包袱后尾隨小二去了他的房間。
重新鋪了鋪床,葉芾在聽的一聲雞鳴后漸漸入睡。
翌日,葉芾又走到院子里,矮凳在,水池也在。
走近水池,里頭是幾尾魚兒。
卻都翻著魚肚白,死了。
“小二!”
“客官咋了?”
小二被驚得跑過來。
“池子里的魚怎么死了?”
小二伸直了腦袋看向水池,眉頭高高皺著:“嘿,奇怪了。”
“嗯?”
“掌柜的從來沒有養過魚在里頭啊。”
“從來沒有過?”
“是啊。熏城是禁止人們養東西的,連平時觀賞的魚兒都不行,當然,這些規定對月息賢人們是不起作用的。”
從來沒有過魚,也從來沒出現過垂釣的人。
葉芾忽然覺得這院子蹊蹺十足。
看著小二嘴里咕嘰咕嚕說著,雙唇一張一合,葉芾環望四周,驚覺自己像被困于淺灘的魚一般,困在了這院子。
“客官!客官!”
眼前逐漸迷糊,化為虛影。
店小二驚呼,看著葉芾雙眸失神,緩緩倒在地上了。
“客官!”
意識朦朧里,葉芾仿佛聽到有兩個人在對話。
“魚兒上鉤了。”
“哼,就知道裝神弄鬼,被長老知道你捉弄這位客人,還不得好好罰你!”
“長老啊,好些年沒見他了。這位客人倒是尊貴,能讓長老出面庇佑,我們吶,可得好好拿出本事來讓她盡興了呢。”
“呵呵。”
兩人都輕輕笑了。
葉芾醒來時,身邊的景致都變換過了。
樸素無華的床和木柜,裝潢簡單的房屋格局。
“這是哪兒?”
葉芾剛醒,外頭就響起了敲門聲,沒等她應聲,就有人輕輕推門而入。
“你醒了?”
“你是誰?”
進來的人身形不高不矮,穿著暗紫圓領長袍,走動時,能看到上頭有隱隱月形暗紋。
男人五官朦朧,長發微束,就像天宮來的使者一般,笑著對葉芾道:“我是天上來的神仙,你信不信?”
葉芾聞言皺了皺眉,這人會讀心術不成。
攏了攏衣服,葉芾掀開被子下床,伸腳踩進鞋子中,在樸素的屋子里踱步。
到了男人面前,兩人幾乎等高。
“我在熏城里?”
“呵呵,還真是聰明。你是憑借什么猜測的?”
“這里房梁上有的彎月形雕花紋,在熏城的城門樓也有。”
“不錯,這兒是熏城的月息賢人塔。”
“我在塔里?”葉芾突然有點想笑,“是不是等外頭的護城河水干了,我才能被解救出去呢?”
“誒?”男人聞言有些不解。
“開玩笑的。”
真無奈,他不會接梗。
“熏城不是不能讓外人進來嗎?”
“那是對熏城百姓的規定。”
能夠不守規矩的……
“你們是月息賢人?”
“正是其中之一。”男人從袖中掏出來一把折扇,瀟灑的輕搖兩下,“怎么,你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訝?”
葉芾充耳不聞,打開門出去。
外頭天朗氣清,全然沒有陰云密布之景象。
葉芾回頭看了看男人,他的頭上裝飾是月牙形的玉冠。
“你們養了魚嗎?”
“魚?”男人抿著唇,領著葉芾到了一處院落,“你怎么知道我們都愛養魚?”
“你們?”
“是啊,這里住的,都是我的兄弟。月息賢人塔有十二層,但只有兩層是有人住的。”
塔里很大,里里外外有兩圈,中間還建有單獨的小院兒,雖然處在最底層,采光卻意外的好。
葉芾現在所在的,就是男人自己的房間延伸出來的院落。
“你住在一樓,是不是地位不行啊?”葉芾淡淡笑著,調侃面前的男人。
“哼,我們兄弟是不分高低的。最底層有十二間房,第二層有八間。雖然我們平等相處,但在世人眼中,月息賢人有二十,其中有八人尤其靈杰出眾,就是在二層的那些哥哥咯。”
“你排行老幾?”
“……十九。”男人握著折扇,揚起來嚇唬著葉芾,“不準笑喔!”
“還有個小幺?”
男人瞥了瞥葉芾:“有,不過他不住在月息賢人塔。”
“哈哈哈。”葉芾徹底忍不住笑開,“那你就是塔里最小的咯。”
兩人互相嫌棄,在院子里竄來竄去。
男人也大方的介紹著各個院落主人。
魚兒在水中悠游自在,賞魚的葉芾卻心不在焉。
那人,肯定是月息賢人中的一員才對。
忽然耳邊聞及一聲女人的嚶嚶哭泣。
“你聽到了嗎?”
“什么?”
男人不解。
兩人又在院子里站了會兒,仿佛是有呼應似的,一聲聲嗚咽從假山處傳出。
葉芾不自覺的朝著假山走去,不料被男人抓住了衣袖。
葉芾轉過身,看見男人臉上的嚴肅神情。
“別過去。”
“里面有人。”
“我知道。那是這座塔的主人,望月教的神女。”
“望月教和月息賢人有什么關系?為什么這塔的主人是望月教神女,你們又為什么囚禁她?”
一連串的問題從葉芾口中問出,男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被問懵了。
忽的彎眉笑了笑:“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啊?”
“你!”
賢人的脾氣都是這么古怪的嗎。
“哥哥們讓我好生照顧你,可沒說滿足你的求知欲呢。”
男人神氣的繞回了自己院落,在書房里擺弄桌上黑白棋子。
葉芾走進來。
“會玩兒嗎?”
葉芾搖了搖頭。
“真笨。”
從葉芾的角度,能看到男人清秀無暇的臉,上頭神情認真,一雙明亮的眸子嵌在眼眶里,莫名可愛。
“看你樣子,年紀應該不大吧。”
頂多也就十五六歲。
男人嘴角輕勾:“三十有六。”
葉芾抬眼,驚訝的睜大了眸子。
“你看到的我,是二十年前的我。”
“駐顏之術?”
“呵呵,小子有水平啊,竟然知道這等秘法。”男人也不擺弄棋子了,饒有興趣的看著葉芾,“你說說,從哪兒來打哪兒去呀?為什么哥哥們要親自去把你接進來呢?”
“從遠方來打遠處去。至于為什么來了這里,我也不知道。”
“喲呵,學會打啞謎了。”
“彼此彼此。”葉芾坐在一旁,拿起白子落下,“要不要試試?”
“你不是說不會嗎?”
“不太會。”葉芾嘴角勾了勾,在京城里從不下棋只因為不能暴露了自己不是真丞相的身份,可現下嘛,摸清對方底子很重要,即使丟了老臉。
都說棋場如戰場,通過下棋能夠看出一個人眼界與謀劃的格局。
最后就是,某葉十戰十敗。
葉芾充分發揮身上剩余不多的小強精神,愈挫愈勇:“再來。”
男人瞥了瞥眼前的瘦弱小個子:“真是服了你了。”
看著葉芾溫雅清秀的眉眼,男人腦中閃過零星的光,突然來了精神,一手跟葉芾下著棋,一手在一旁稿紙上演算什么。
在又贏了三局后,男人從桌子上跳下來,激動異常:“算出來了!終于算出來了!”
葉芾瞥了一眼稿紙,上頭是簡單的算籌,奇形怪狀的排列讓人看不懂。
“這是天文算術?”
葉芾在太學時,曾看到言子臻鼓搗過。
“嗯。你知道‘月息’是什么意思嗎?”
“月息賢人?月息?不知道。”
“息者,從心也,有呼吸吐納,停止消失之意。月息,就是研究月亮的陰晴圓缺,借以度測世間的旦夕禍福。”
“這么神奇,那你剛才算出來了什么?”
男人神秘一笑:“三日后的月圓之夜,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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