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一遍遍敲著門,向小園的哭泣隔著門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是他們都不愿意面對的事情,還是這樣發生了。
不知過了多久,向小園才慢慢將門打開。
她低著頭用手緊緊攥著衣襟,像個受傷的孩子般哭泣著。
看見面前的程浩她一下子撲進他懷里,緊緊抓住程浩的手臂,將臉貼在他的胸口宛如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程浩抱著她,任憑她的眼淚將自己的衣服打濕。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言勸慰她,只能就這么抱著她,用心臟的溫度溫暖著她冰冷的臉頰。
一直以為愛情是甜蜜而溫馨的,可是現在向小園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可以愛的這么孤獨絕望,愛的眾叛親離。
你答應我,永遠都不能騙我,永遠都要跟我說實話。我現在只有你了!
向小園哽咽著,一字一句說出這句話。
程浩也紅了眼眶,將她緊緊摟在懷里,他知道向小園這句話的分量,也知道她承受的壓力,她將她自己作為唯一的籌碼參與了一場豪賭,自己怎么可以讓她輸!
秋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天,將夏末遺留的酷暑一掃而凈。九月的天本該秋高氣爽,卻被這綿綿不絕的陰雨和云層遮的陰沉沉的。
向小園那無處安放的心,竟也如這天一般,找不到半分晴朗可言。
奔襲的列車沒有在這個小站停留,而是鳴著汽笛呼嘯而去,帶起的水霧將小園的發絲卷起。小園就這么靜靜望著,感覺心和腳下的大地一起在共振中顫抖。
盼盼回來了。
不知什么時候,鐘原走到她的身后,將她從思緒中喚醒。
二人對望著,然后同時微笑,那笑帶著一樣的哀愁與悲涼。
田盼盼身著一襲白衣,雙手合十閉目站在漢白玉雕琢的墓碑前。
她的身形本就纖細,在四周茂密的植物映襯下越發顯得像長在那做簇新的墳冢旁的一株柳樹,隨著風雨輕晃。
她焚起三柱香,高舉過頭頂,然后雙膝跪下,虔誠的禱告。
可能是那時候眼淚流的太多,所以現在反而非常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盼盼才站起來,她慢慢回過頭望著鐘原和向小園:
樂意知道嗎?她輕聲問道。
問完才發現自己提了個愚蠢的問題。是啊,如果樂意知道,她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回來的。
但是大家都不敢告訴她這個消息,自己也不敢。
唐淵到底是隱瞞了多久,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隱瞞下他的病情的,她們永遠都無法知曉。
鐘原走過去將一杯酒環倒在地下,然后哽咽地說:
敬一杯吧!
田盼盼顫抖著雙手滿了一杯酒倒在墓碑旁,然后又拿起一杯閉眼吞下,烈酒如烈火般灼燒著她的咽喉,讓她久久不忍說出的話語最后只能隨著眼淚傾瀉而下:
唐淵哥哥,一路走好。
聽到她的這句話,向小園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失聲痛哭。鐘原也別過頭去掩面而泣。
直到這個時候她們才真正面對唐淵已逝這個事實。
仿佛從一場大夢中醒來,他真的不說一聲就走了,永遠的離開了,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騙自己,他只是暫時出差,他只是有事不在,他只是偶爾離開。
他再也回不來了。
田盼盼安靜地看著向小園痛哭到再也哭不動,她挽起小園的手一步步往山頂走去。
鐘原透過婆娑的淚眼望著她們的背影不免感嘆。
一直以為盼盼太過膽小,可事實上她卻是最冷靜最勇敢的。她不是她們中最聰明最伶俐的,但絕對是最清醒,最勇于面對現實的。
田盼盼挽著向小園的手,站在鐘原執開的傘下。三個人就這么靜靜地站在山崗上,任憑秋風吹卷著她們的頭發,裹夾的黃葉漫天的飛舞著,雨線斜斜地灑落過來,仿佛有無數的靈魂想擠進這把擁擠的傘下。山坡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墓碑無聲的默立著,那是另一個世界的結界,永遠無聲的靜默著,仿佛是無數的門卻永遠有去無回。
田盼盼哽咽著說道:你們知道唐淵哥哥為什么會葬在這里嗎?這里又不是風水最好的地方,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墓園,你們都不奇怪嗎?
向小園與鐘原對視一眼,詫異地搖搖頭。
她們好像一直都沒有仔細去想過這個問題,有太多太多的震驚與疑惑讓她們不知所措,有太多太多的意外與驚駭讓她們只能選擇逃避,以至于根本沒有時間想想這個非常不合理的存在。
盼盼輕嘆一聲,伸手指向山崗下那遠處的一小片平原,向小園和鐘原頓時恍然大悟。
天陰沉沉的,下著小雨,可是從這里依然能看見鐵路小區那片紅色屋頂的機車廠房與矗立在云巔上探出一個個尖角的高壓線塔,那是車站的位置,如果天晴的時候應該會看得更加清晰。
向小園突然間明白了什么,她低下頭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唐淵的心意她們現在全都明了,證明了她們的猜測,也解釋了心中的困惑。
他用這種方式傾訴著對于樂意一直沒有說出口的愛,卻讓每個人的心中鮮血淋漓。
我好傻,我怎么那么傻?田盼盼突然疾步跑出傘下,任憑冰冷的雨線淋落在身上,眼淚和雨融在一起蜿蜒著順著她精巧的下頜淌下來。
那時候唐淵哥哥就帶著我和樂意來過這里,我為什么現在才明白?其實我早就該想到的
她哭泣著慢慢蹲下將臉埋在膝間,久久不能釋懷。
那時的猜疑,那時的憤慨,那時的不解全都化成了這冷冷的雨水,兜頭落下,仿佛在嘲弄著她們的愚蠢
灶膛里的柴噼啪作響,火苗跳動著濺起四散的火花,火光將向小園她們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火舌從爐灶的縫隙中舔出,將每個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夜已經很深了,女孩兒們卻都沒有睡,她們圍坐在灶臺邊聊著天。
從墓園出來大家沒有回宿舍,而是翻了兩座山來到鐘原家里,因為天色已晚,她們沒敢驚動鐘原的父母,只是圍著灶臺默默將衣服烤干。
鐘原往灶膛里加了塊柴,然后從灶下的草木灰里刨出兩個白薯遞給盼盼和小園。
湊合著吃一點吧。
田盼盼將烤白薯捧著手里,小心翼翼地用嘴吹吹方面的浮灰,用指尖小心的撕扯著然后放在灶臺邊摸摸耳朵緩解一下手指的火燙。
其實我昨天就回來了。盼盼低著頭仿若自言自語。
向小園和鐘原同時抬起頭等著她的下半句。
我去看唐淵哥哥的父母了,在那里住了一晚上。
看到鐘原她倆不做聲,她繼續說:我們聊了很多家常,關于我父母年輕時候的事,但是我們誰都沒有提唐淵哥哥。我不敢提,他們也不敢提。他們問了我好多關于樂意的事情,我想他們一定都很了解唐淵哥哥的心,也很理解他的決定。就是我們還一直被蒙在鼓里。
說到這個,田盼盼的眼淚又要落下來,她只能使勁咬著白薯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鐘原和向小園齊齊長嘆一聲,其實她們也很想去看看唐淵的父母,可是又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么樣的身份去。只怕幫不上任何忙,只能徒添憂傷和悲哀。
那他們還好嗎?向小園小心地問道。
盼盼苦笑一下:好?白發人送黑發人,怎么可能好?永遠都不可能了算了,不說這個了。
說罷她趕忙轉移話題:你的事,我聽大家都傳開了,怎么樣?沒想到我才走了兩個月,就發生了這么多事情。
小園笑得尷尬: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那里什么都會往大了夸張。她想掩飾但偷眼望見田盼盼瞅著自己的那雙清澈眼眸,她頓時底氣不足只好承認道:回頭帶給你們看看吧
說完低下頭兩只腳對搓著,嘿嘿傻笑。
田盼盼也不再逼問,氣氛一時間有些冷場。
你呢?你怎么樣?鐘原趕忙接過話題。
盼盼笑笑:我挺好的,你們放心吧。我師父可照顧我了,我們老大也很好,我們設計工作室是新成立的,大家都是年輕人,過的可順心了。對了,我師父小園是認識的,就是夢薇姐姐。她對我特別好,我倆也算相見恨晚吧!
聽到她這樣說,大家終于開心起來,然后雜七雜八的聊著,直到天亮。
因為田盼盼是請假匆忙回來,所以沒住兩天就要返回上海。
送走盼盼,向小園覺得心里的石頭壓得更重了,現在只有樂意還不知道,不過這事不大可能瞞得住。
她不敢想象樂意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怎么樣,或許放下,或許永遠都放不下
要說這陣子最清閑的恐怕就是失業在家的程浩了。
忙碌慣了的人一時停下自然應該有些不自在的,可是向小園卻覺得他蠻享受這種無所事事的日子,反而是自己看著他十分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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