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后。幾百里外的一片沙漠中。

    夕陽西下。火舞黃沙。

    兩個被夕陽拖得長長的身影，一前一后，躑躅地行走在高高的沙脊上。遠遠地望過去，好像一副蒼茫的古畫。

    “還沒有找到目的地嗎？”跟在后面的沙白，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沙白并不清楚丁先生要去的地方，從古修的攔截中逃出來之后，丁先生就一直在前面帶路。

    這兩天以來，他們來來回回兜了很多圈子、走了不少冤枉路，但丁先生似乎一直到沒找到目的地。

    丁先生沒有回答沙白。

    他背著手、踱著小方步、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好像是走在自家后花園里的林蔭道里，看上去一點都不著急。

    “我們的給養，只夠一天的了。”沙白又催促了一句。

    帶出來的一點壓縮餅干和水，是沖出包圍前倉促間收集起來的，數量并不多。這些給養，沙白用的很少，幾乎都用來滿足丁先生的消耗。

    前面的丁先生終于慢條斯理地答了一句，“不要著急。一個人的目的地，哪有那么容易尋找到？我問你，你知道你的目的地在哪里嗎？”

    “我的目的地？”沙白一怔“我把你送到黑月基地，就算是交了差。然后當然就是返回了。”

    “返回？返回哪里？返回之后，你又要去哪里？你在尋找什么？你的最終目標是什么？這些你想過么？”丁先生嘲笑似的反問。

    不等沙白回答，丁先生繼續說道，“不要告訴我你只是個小小的黑月會員，為了獲得一點修煉資源四處跑腿辦事兒。你的能量級別決定了你不可能這么低級。你應該有一個更大的終極目標。”

    “終極目標？我沒想過這事兒。”沙白思索了一下，反問道，“丁先生你的終極目標是什么？”

    前面的老頭停下腳步：“我的目標？我想要徹底理解這個世界。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徹底理解這個世界？”

    “對啊，如果不能理解這個世界，生存又有什么意義？普通人混混日子就算是一生了，但像你我這樣的人，注定應該有更大的目標。”丁先生回過頭來，看著沙白，“我是寫程序的，我認為，通過0和1就可以理解這個世界。”

    “0和1？”

    “對。0和1。數字程序世界里，只有這兩個數字。這兩個數字足以代表一切：模擬最復雜的現實世界、模擬最復雜的人類智能、模擬最復雜的人類的情感。”

    這次沙白聽懂了丁先生的回答。畢竟沙白大學的專業也是程序設計。

    沙白皺了皺眉道，“丁先生，程序，只是人類發明的一種工具而已，你不可能通過一種人發明的工具，去理解人類本身。”

    “哦，工具而已？你的意思是說，程序相比人類本身，是更低級的存在？”

    “這當然了，難道這還有什么疑問？”

    “高級低級，那是需要比較的。”丁先生語氣頗不以為然。“如果是比較能力的話，你應該知道，早在一百余年以前，在人類認為最復雜的智力游戲項目圍棋里，當時的谷歌alphag程序，就先后擊敗了人類的最強棋手李世石和柯潔，從那以后，人類已經逐漸接受了智能程序的思維能力強于人類的這個事實。到了今天，這一事實更是普遍被接受。智能程序已經在社會中的各個領域中，幫助人類處理那些人類自己無力解決的事情。

    如果程序的思維能力強于人類，那認為人類更高級的原因是什么？難道只是因為人類有一個身體而程序沒有？

    你要知道，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有智者說過，“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古人類的智慧早就意識到，人類正是因為有了身體，才有了生老病死、寵辱喜怒。而這些因素，正是阻止人類思維進化的主要障礙。

    智能程序是人發明出來的，但這并不意味著程序比人低級。程序吸收了人類的最精華部分，即人類的思維模式，同時，程序又沒有人類最大的憂患，肉身。這個物種進化起來，會遠比人類進化得更快。你怎么會認為，人類比智能程序更高級？”

    物種？進化？沙白呆住。

    “丁先生，程序只是工具，不是物種！你自己也說了，程序所做的，只是在模擬而已，虛擬的東西！終究不是現實！而且，人類只需要拔掉電源，這個所謂的物種，就會煙消云散！”沙白反駁道。

    “拔掉電源？你錯了，宇宙中能量無處不在，有些能量，你是拔不掉插頭的。”丁先生搖了搖頭，“虛擬和現實之間，也沒有你想的那么大的分界。從來沒有人知道現實到底是什么。人類所謂的現實，不也就是從人的感官中來的各種體驗嗎？”

    丁先生說著，抬起手腕，把腕表撥弄了幾下，“你來看看這個。然后告訴我，虛擬和現實之間的分界，到底在哪里。”

    話音未落，他手腕上的表盤里，忽然散發出了一束明亮的藍光。這束藍光在倆人身周不斷擴散，慢慢形成一個藍色光幕。

    這藍色光幕上盡是0和1的數字，不斷地在閃爍變化。光幕本身不斷擴大，逐漸地，一個比足球場還要大的藍色光幕，在他們的頭頂和四周逐漸形成，將倆人完全包圍在里面。

    耳邊丁先生的聲音傳來，“你想要看到的一切，這里都能實現。你可以想一想，試試看。”

    “想什么，就可以看到什么？”沙白剛剛問了一句，他眼前就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世界。

    臨海市。

    清晨。

    沙白正站在臨海大學對面的青莽山上，站在山頂最高處。

    他看著山對面的學校，女生宿舍樓的窗戶能遠遠的望見。林菲正爬在那扇宿舍窗臺上，沖著招手、沖他笑。

    沙白心里一陣激動，他幾乎要立刻舉步跑過去。

    這時，眼前的場景忽然又一變。

    嗯。是一間小院？是古玩市場后面的那個小院！

    小院的一扇屋門里，一個睡眼惺忪的頭正從門縫里露出來，是葉寧？“我要吃包子和餛飩！開我的車，去買早點！”一串車鑰匙從門里扔出來，然后屋門“啪”的一聲就關上了。

    沙白站在門外，怔怔地瞧著門里的那個姑娘。

    “你所見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思維中反映出來的。程序體察到了你的思維，立刻就做出了模擬。”隨著丁先生的這句話，沙白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不見。

    “你看到了我手表中的程序依據你的思維虛擬出了現實，但如果你沒有看到，你怎么區別這是虛擬還是現實？你又怎么肯定，我們所處的所謂現實世界，不是某位虛空中的某一位大能依據我們的思維虛擬出的世界？”

    “現在，你來告訴我，現實和虛擬之間的分界線，到底在哪里？現實和虛擬如果帶給你同樣的感官，那兩者之間又有什么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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