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在車旁的四頭沙驢倒臥一地，看不到任何掙扎的痕跡，仿佛是在無聲無息間死去。莉莉伸手拎住其中一頭的脖頸，發(fā)現(xiàn)它只剩下一張輕盈的外皮和支撐著它的骨骼，里面的肌肉與血液不翼而飛——或者說，很明顯的，隨著那些蝴蝶一同離去了。

    “它們死于劇毒。”愛蓮娜簡單地檢查過后，得出了結(jié)論，“麻痹神經(jīng)的毒素，還有溶入血液，令心臟停止跳動的毒素。一切都發(fā)生在幾秒鐘之內(nèi)，它們恐怕連痛苦都感覺不到，就已失去了生命。”

    換句話說，這就是它們從未有過傳言的原因——任何看到它們的旅人，都成為了它們的食物。莉莉不禁有些后怕，如果沒能及時避開這些，身為埃達子民的她，和同樣不懼毒素的阿爾馮斯尚有可能逃過一劫，其他人卻恐怕難以幸免。

    初升的朝陽將橙紅色的光霧再次灑滿沙漠，看來剛才的一番折騰花去了不少時間。莉莉望著天邊的霞光，用力伸了個懶腰，將殘留在體內(nèi)的倦意驅(qū)散。

    「總之，危機結(jié)束了。」安將寫好字的本子遞到她的面前。這位少女仍然保持著冷靜，似乎剛才的一切沒什么大不了的，「馬車不能用了，接下來要怎么辦？」

    “只能走路了唄，好在沒有多遠了。”莉莉滿不在乎地回答道，“或者愿意的話，你們也可以繼續(xù)騎著咱前進吶。”

    安用力搖了搖頭，快速地寫道，「絕對不要。」然后她想了想，又補上了兩個字，「抱歉。」

    看來是對于剛才的‘騎乘’不太適應(yīng)的樣子，莉莉暗自有些好笑。她拍了拍手，“那么，阿爾，就麻煩汝背著安前進，沒意見吧？”

    阿爾點頭表示同意，不顧少女臉紅地搖手拒絕，將她穩(wěn)穩(wěn)扛到自己的肩頭。安的體形嬌小輕盈，坐在阿爾馮斯的肩膀上，倒是顯得相當協(xié)調(diào)。

    一行七人簡單地收拾起丟下的行李，將那些笨重且用不大上的拋棄到一旁，繼續(xù)徒步向北進發(fā)。

    那之后的旅程，依然算不上一帆風順。

    隨著接近幽魂森林，沙漠的夜晚開始變得極其寒冷。魔力對流引起的降溫可以達到零下十數(shù)度，即使厚實的帳篷都無法完全抵御嚴寒。沙漠中沒有足夠用于取暖的木材，阿爾馮斯和愛蓮娜只能用他們的法術(shù)，保持眾人不受低溫的侵襲。莉莉則每天夜間變回巨狼的形態(tài)，為眾人遮蔽刺骨的寒風——作為習慣在雪原生活的她，這樣的寒冷還不算什么。

    另一個問題則來自周圍的魔法生物。它們的數(shù)量隨著前進愈發(fā)密集，這些生活在沙漠中的野獸攻擊性極強，讓這支小隊幾乎沒有一天能睡上個安穩(wěn)覺。更糟糕的是，它們中有不少懂得從沙漠下方發(fā)起襲擊，令提前預(yù)警變得極為困難。

    最危險的一次，安險些被一只兩公尺多長的巨蝎蜇中，幸好阿爾馮斯用身體為她擋下了那一擊——巨蝎主要依賴毒素傷敵，物理性的攻擊手段反而有限。不過，那只蝎子也成為了眾人的早餐，算是為它的貿(mào)然襲擊付出了代價。

    春之月的第六十三日，團隊出發(fā)的第十八天，沙漠與森林的邊境終于進入莉莉的眼簾。

    灰暗的沙土逐漸被同樣灰黑色的樹木取代，遮天蔽日的松柏林擋住了大半陽光，讓這座號稱幽魂的森林顯得鬼氣森森。與她五十年前的記憶里一樣，這些樹木的枝葉間滿是死亡的氣息，與曾經(jīng)作為她家園時的「溫暖之地」，完全判若兩地。

    女傭兵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來回打量著每一株途徑的樹木，不時伸出手，輕撫布滿裂紋的枯朽樹干。愛蓮娜跟在她身后不遠處，莉莉有幾次回頭，看到旅行修女的眼里帶著一絲奇異的同情。

    “它們還活著，但是盤踞在這里的某種邪惡力量，正不斷抽取著它們的生命。”似乎注意到了莉莉的目光，旅行修女開口解釋道，“也許，只要能摧毀什么存在于這里的魔法造物，就能夠讓它們恢復(fù)生機了。”

    “那還等什么吶，趕緊找到那個邪惡——”莉莉說到這里，猛地收住了聲音，昂起頭，用力在空氣中嗅著什么，“……誰在那里，給咱出來！”

    回應(yīng)她的是一聲嘶啞而低沉的長嗥，以及從遠處逐漸接近的，沉重且緩慢的腳步。

    一頭巨大的狼緩緩出現(xiàn)在女傭兵的視線中。它全身籠罩著一股陰沉的氣息，皮毛灰暗且雜亂，似乎已經(jīng)許久沒有清理過。半睜著的雙眸隱隱透出紅光，兇狠而躁動，卻隱約能看出一絲高傲。一束足有一公尺長的灰白色胡須，從它的下巴垂落到半空中，盡管比記憶中稀疏了許多，依舊展露出與生俱來的威嚴。

    身邊似乎傳來伙伴們關(guān)心的詢問，可莉莉根本沒去聽他們說了什么。自從聞到那股味道的第一刻，她的心中就有了判斷——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那只生物，則讓她不愿相信的心情，徹底落了空。

    希薩，埃達最早創(chuàng)造的幾名「半神」之一，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關(guān)照過她的‘母親’。莉莉知道她永眠在這片森林當中，卻從未期望過，以這種形式和對方再一次相見。

    “喂，汝——”她向前踏出一步，眼睛瞇成一條線，同時釋放出屬于九月的氣息，“還認得咱么？”

    巨狼以低沉地吼聲回應(yīng)，繼續(xù)向眾人逼近。它呲起利齒，灼熱的口水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凹陷的坑洞。

    “莉莉諾諾。”是阿爾的聲音，比剛才還要大上一分，“它很危險的樣子，我們要不要——”

    “別管閑事吶！”女傭兵粗暴地打斷了機關(guān)人的詢問，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對面的灰色巨狼，“汝，是在這里等著咱的唄？”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汝，希薩，是一直等在這里，讓咱……帶給你解脫的唄？！”

    周圍的聲音消失了，整個世界中，此時只剩下了她們二人。莉莉輕輕弓起身體，以一聲從低沉轉(zhuǎn)為高亢的長嗥，宣告著她的決意。

    下一刻，一只與對面體形相若的銀白色巨狼，占據(jù)了女傭兵原本所在的位置。她挺直身軀，昂起頭顱，一步步向希薩走去。對方似乎從她的形態(tài)中感覺到了威脅，緩緩合攏利齒，弓起身體，展現(xiàn)出準備攻擊的姿態(tài)。

    “都不要插手，可以唄。”莉莉——或者說九月，頭也不回地宣告道，“這是屬于咱的任務(wù)，只能——也必須由咱來完成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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