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母親到底是個什么樣子,萊亞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他對于他們最后的記憶是十歲那年。父親平時以農耕與捕獵為業,他們居住的村落附近土地算不得肥沃,所以除去種田,他往往會趁農閑時期去打一些水鹿或是山豬,拿它們的肉改善一下伙食,皮毛則剝下鞣好,用來與北方的商人交換些實用或有趣的小玩意兒。
他還記得父親送過他的那個可以吹出樂曲的‘海螺’,便是從旅行商人處換來,據說是用源自大海深處的生物的殼制成。直到許多年后,當他真正來到海邊,才發現海螺完全不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
至于母親,她外貌平平,縫制與打獵都不甚擅長,和村民們亦不太親近,似乎唯一的長處便是與父親的關系極好。萊亞從未記得兩人紅過臉,甚至父親在外面與人爭執發怒,只要回家見到母親,也會怒氣頓消,重新換上寬厚和溫柔的神情。年幼的萊亞不清楚具體的原因,只知道父親的笑容里不含虛假。
這便是他童年時的日常。這樣的村落在帝國邊境附近還有許多,它們仿佛沒有受到帝國繁榮發展的影響,孤寂而平靜地存在于時間的河流之外,一直延續到記憶的盡頭。
就是他十歲生日剛過不久的那個夜晚。
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是之后許多年的事情。對于當時的景象,萊亞僅有的記憶是火、閃電、哭喊、以及逃亡。
不知來自何處,亦不知源于何人的襲擊輕而易舉地摧毀了村落的防御——實際上那東西從一開始就沒存在過。村民們爭相向沒有燃起火焰的方向逃離,然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早已守候在出口處的敵人。
那時,出面的是他的母親。
年幼的他聽不明白母親與對方說了些什么,只記得對方的語氣愈發激動,母親卻始終一如既往地平靜。然后毫無預兆地,他們動起了手。
父親一邊保護住他,一邊向村內退卻。其余的村民也做著同樣的事情,只留下母親一人,與數十倍的敵人對抗。
即使這樣,看起來——至少以萊亞當時的眼光,母親仍然未落下風。他顧不上去思考這件事情的蹊蹺,只是一心祈禱著母親能夠打退敵人,并且平安歸來。
可惜,發覺無法快速取勝的襲擊者,將目標轉向了被困在火海中的村民們。母親無力阻止一部分人繞過她,對幾乎毫無反抗能力的村人展開殺戮——村民們手中簡陋的農具與鐵器,在襲擊者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熟識的村民們一個個慘叫著倒下,萊亞將身體縮成一團,緊緊閉上眼睛,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等待了許久,周圍的灼熱卻漸漸退去,鼻腔中重新充滿涼爽的空氣。
他試著抬起頭,隨后看到一柄閃爍著寒光的長刀,正指向自己的胸口。夜色已深,他繼續向上望去,持刀者身材瘦削,黑衣蒙面,找不到任何可以記住的特征。
兩人的中間,是衣衫襤褸,半跪于地上的父親。
“讓開!焙谝氯顺领o地說,聽不出半點火氣,“那個孩子有著妖怪的血脈,留下他,這種事情還會發生。”
父親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表示出同意或拒絕,只是一動不動地跪坐著。只當黑衣人打算從一側繞過時,父親才挺起身體,重新擋在他與黑衣人之間。
“想要過去,就殺了我吧!备赣H的聲音嘶啞而微弱,仿佛已經用盡了力氣。
“既然你如此堅持!焙谝氯它c了點頭,“我只能如你所愿。”
萊亞本能地合上眼瞼,沒有看到接下來發生的那一幕。他聽到父親刻意壓抑著的慘叫,似乎有什么墜落到地上的響動,以及向他走來的腳步。下一刻,不知是否屬于死后的幻覺,他再一次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放開他——!”
他猛地掀開眼簾,看到烈焰如猛獸席卷而來,卻具有意識般避開他,直襲向蒙面的黑衣男人。黑衣人啐了一口,回過身,舉起手中長刀,徑直迎上撲來的炎龍。
萊亞不知道最終的勝者是誰。烈焰不久后便熄滅了,可無論母親,還是那名蒙面人,都沒有再回來找他。他不知應該做什么,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
直到身體僵硬麻木,第二天的陽光緩緩升起之時,他才終于看到了另一個活著的人。
那人披著一身青色長袍,面容溫和,全身帶著一種令人莫名敬畏的氣度。他一定是個大人物,很厲害的那種,萊亞心想。
‘大人物’走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看著他,目光中有著撫慰,卻不含憐憫,“危險已經過去了,孩子。能站起來么?”
萊亞用力點點頭,向那個‘大人物’伸出手,借著對方的幫助站起身來。
“村子……還好么?”他低著頭,小聲地問道,沒有提及自己的父母,“其他人……都怎么樣了?”
“一些人死去了,另一些人還活著!鼻嘁碌睦先藴睾偷乜粗斐鍪謸徇^他的頭頂,“我將安排他們搬遷到帝國內部的村落,這能夠讓他們過上平靜的生活。至于你,孩子……你打算怎樣做!
那一瞬間,萊亞的頭腦異乎尋常地清醒;蛟S只有幾秒鐘,卻足以讓他想明白很多事情。
父親與母親已經死了。而他的身份,對于現在的村子來說,同樣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何況剛逃過一劫,需要重新建設家園的村民們,并沒有多余的精力來照顧他——一名年僅十歲的孩童。
“我可以……跟你一起嗎?”他仰起頭看著老人,小聲說道,“讓我做什么都行!
青衣的老人露出微笑,仿佛早有預料一般。
“跟我來吧。除了你以外,還有比你大幾歲的另一個孩子,從今以后,你們就都是《蒼白之手》的一員了。”老人牽起他的手,緩緩向外面走去,“當然,如果不夠努力,被開除也是有可能的,明白了嗎!
他沒有用語言回答,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便是他與空,以及尉風成為「同伴」的契機。
……
其后的數十年里,自然又發生了許多事情。尉風當上了「土部」的首領,他則辭別《蒼白之手》,成為一名浪跡天涯的游俠。他不認為誰的做法更加正確,因為這只是兩種不同的選擇。
他后來回過幾次故土,那里仍然殘留著村落燒焦的痕跡,卻早已不再有人居住。他也去看望過幾次在新的土地上定居的,曾經與父母同鄉的村民們。時隔數十年,村民們漸漸淡忘了那時的事情,較為年長的人仍然記得他和尉風,但對他沒有任何敵意。他們還讓他給尉風帶話,希望對方能夠有空回村落看看。
可惜不知何時起,尉風就很少與他見面——當然,他多少能夠猜到其中的原因。當他再次找到尉風,將這些話語轉達給對方時,這位「土部」首領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父母之仇未報,無顏得以歸鄉。”已近中年的男人氣勢絲毫不減,僅僅由鋒利的劍刃,凝成了厚重的山岳,“你走吧,我們已是陌路,就不必再會。”
“只是因為你偏離了方向,尉風!比R亞針鋒相對地回應道,“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帶回到正確的道路上來!
“那不過是你的妄想!蔽撅L冷冷地說,“只有用強大的武力,將所有敢于挑起事端的妖怪懾服,才能避免村子里的事情,在其他地方再次發生。”
談話每次到此,便不歡而散。嘗試過兩三次后,萊亞也就暫時斷了念頭,開始獨自一人在大陸上游蕩。
……
一眨眼又是十余年。
隨著時間經過,他所見到的,人類與妖怪之間的沖突已經難以計數。有些是因為觀念上的差異,有些是習俗和文化的隔閡,還有一些……或許是單純對于「其他種族」的偏見和敵視。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選擇了一條不可能實現的道路。直到前不久,以‘妖王’自稱的白衣少女,再次讓他心中的種子開始發芽。
他想了起來,讓他與尉風走上不同道路的最初源頭,便是他的父母。
他們一方是人類,另一方是妖怪,卻真心關愛和照顧著對方,至死不曾改變。
正因如此,他才決定與尤菲一行人同行,幫助她們達成那個‘不切實際’的期望,同時確認對方是否言行一致。
而今,那幾名少女已經找到了前行的方向,也給出了令他滿意的回答。那么就輪到他,去完成屬于自己的使命了。
萊亞確信,無論是為了替父母報仇,還是為了讓人類與妖怪之間的隔閡減輕,那個人……不,那個人的傳承者,都是他必須親手解決的對象。
“等著吧,剎那,我來找你了。!比R亞撫摸著手中光滑的槍身,輕聲自語道,“你將領受應有的命運……以我父母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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