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甲板之后，立刻就有侍者前來為斯溫和卡特琳娜領(lǐng)路，帶他們前往所預(yù)定的房間。
給了殷勤的侍者一筆小費之后，大公主就先為夏洛特打理一下儀容。小女孩的身子很瘦，面色看起來也不太健康，頗讓卡特琳娜心疼。她讓夏洛特坐在床上，自己蹲下身，給女孩整理著亂糟糟的衣領(lǐng)，就像以前，她為弟弟妹妹做過的那樣。
“你之前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呢？”大公主一邊解開夏洛特扣錯的紐扣，一邊問道斯溫。
“這是我要問的問題。”斯溫倚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兩個女孩。他這副樣子總是讓小孩子害怕，之前就曾經(jīng)嚇到過小王子約洛。
“你覺得我不應(yīng)該這么做？”解開夏洛特扣歪的衣領(lǐng)，大公主可以看到小女孩衣服下幾乎瘦骨嶙峋的身體。因為衣服比較寬松的關(guān)系，她剛開始還沒發(fā)現(xiàn)夏洛特竟是這么的瘦，甚至都可以看出分明的肋骨痕跡來。
“她的衣領(lǐng)都是扣錯的，那位母親未免太大意了。”斯溫忽然說道。
大公主怔了一下，她抬頭看向夏洛特的小臉，發(fā)現(xiàn)女孩特意把面孔別了過去，不敢看著她。卡特琳娜的心里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之前她就一直感到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輕輕的著夏洛特有些枯燥的頭發(fā)，大公主面帶微笑的柔聲說道：“姐姐和哥哥出去一下，你呆著這里乖乖的哦！”
夏洛特低著臉，微微的點頭。
安撫好小女孩，大公主拉著斯溫離開房間。因為是頭等艙，房間外的走廊上沒有人，大公主沒拉著斯溫走出太遠，就停下了腳步。“你早就看出來了？”
斯溫瞇起眼，盯著卡特琳娜的眼睛，這樣的目光讓大公主一時有些不適應(yīng)。“您最近是不是太遲鈍了，我認為您這樣的反應(yīng)很堪憂。”斯溫的話讓大公主感不到一絲絲親切的感覺，甚至比平常的斯溫還要冰冷，“請您不要忘記您的誓言，當(dāng)然，如果您不在乎了的話，那我們自然可以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這話讓卡特琳娜不由的煩躁起來，她不禁在心里埋怨起斯溫的不解風(fēng)情。為什么你老是這樣，難道在你眼里，沒有公主的這個身份，我就不能是卡特琳娜了嗎？大公主想起斯溫聽到自由這個詞時的反應(yīng)，那時他表現(xiàn)出來的情感，現(xiàn)在一丁點都看不到，簡直判若兩人。
“你不需要一天到晚提醒我！”心里的煩躁終究還是變成了發(fā)泄的話語，大公主沖斯溫吼了一句，不耐的扭過頭去。
看到大公主這樣的反應(yīng)，斯溫也知道敲打到這里就足夠了，再說下去大概就真的會激怒這位公主殿下。“您還記得他們一家的樣子嗎？”斯溫舒展開眉宇，平靜的問道。
雖然對斯溫有些生氣，但是聽到他的問題，卡特琳娜還是馬上就去回想那一家人的模樣。“丈夫是中等身材，看上去是一般的市民百姓，不過和大副爭吵的時候倒是蠻有氣勢的；妻子有些發(fā)福，和一般的中年婦女沒有什么差別；而那兩個兒子……”卡特琳娜回想著那兩個男孩的模樣，因為他們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特別引人注意的舉動，使得她對這兩個人的印象很淺，“很普通，不過似乎個頭挺高的，比他們的父親還要高上一些。”
“您還沒發(fā)現(xiàn)嗎？”斯溫瞥了眼他們房間的門，“這一家人，只有那個小女孩看上去相當(dāng)?shù)臓I養(yǎng)不良。雖然他們的穿著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那兩位年輕的先生發(fā)育得顯然不差，能長到那個個頭，一般的溫飽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那為什么只有小女兒看上去面黃肌瘦呢？”
被提醒到這個程度，大公主要是還發(fā)現(xiàn)不了問題，她就真的是笨了。想起她剛剛看到的那個場景，她馬上意識到了這家人的不對勁。是夏洛特受到了家人的虐待，還是說……疑惑很快就在她的心里閃現(xiàn)，她低著頭，咬著自己的指甲，慢慢的思考著。
“所以我要問您。”斯溫沒有打算給她思考的時間，“您為什么要這么做，主動去管這件閑事。一開始我還認為您是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蹺，但是現(xiàn)在看來，您的同情心似乎要比您的智慧多上一些。”
被斯溫這樣嘲諷，卡特琳娜心里的煩躁感又升了上來。我一直是想和你好好說話的，哪怕你說不出動聽的詩句，你也不應(yīng)該說這樣的話！她的牙因為心里悶氣而用力過頭，把指甲咬斷了。
“希望您記住，我們現(xiàn)在是在逃亡中。”斯溫在她耳邊低聲說著，然后就朝房間走去。
“等等！”
被叫住的斯溫停下腳步，側(cè)過臉看著大公主。
深吸了一口氣，卡特琳娜讓自己的心情盡量平復(fù)下來，雖然斯溫剛才的話一直在挑釁著她理智的神經(jīng)，但是她還是忍住了蠢蠢欲動的怒火。“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做了，后悔是沒有意義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解決它。你既然早就看出了問題，那么應(yīng)該有解決的辦法吧。”
斯溫轉(zhuǎn)過身來，正視著恢復(fù)了公主氣度的卡特琳娜，現(xiàn)在她的樣子才讓斯溫感到滿意。這兩天的大公主和之前差的太多，斯溫在她身上看不到說“要是下了決心卻不做什么事，那么下這樣的決心又有什么用”這種話時的果決和堅定，直到剛才，斯溫才終于又看到了那個堅強而又決絕的卡琳公主。
“其實您不必擔(dān)心，只要您能像現(xiàn)在這樣振作，我就會如誓言里所說的那樣，為您擊退一切來犯之?dāng)场２还苣菍Ψ驄D是普里敦的耳目也好，又或是帶著別的什么目的上的船，我……”斯溫抬起手，他的目光依舊平靜，但是大公主卻能感覺到那種可怕的冷漠之心，“都會把他們清理干凈，和這艘船一起。”
卡特琳娜不禁變了臉色，她從沒想過斯溫的計劃會這么殘忍。“難道你連一船人都不打算放過？”她瞪大眼睛注視著斯溫，這時甚至連她都開始害怕斯溫了。
“不然我們要怎么到午夜堡，真的陪著這些人去比斯港再折返嗎？那么等我們到了午夜堡，大概決戰(zhàn)的勝負也已經(jīng)分出來了。”
大公主咬著嘴唇，雖然她早就應(yīng)該知道的，但是現(xiàn)在她才清醒過來，這位向她宣誓效忠的午夜伯爵，可不是騎著白駒，手執(zhí)寶劍，為榮耀而戰(zhàn)的高貴騎士。他和這個時代的貴族一樣，早已背離上個紀(jì)元的騎士信條而去，不論是什么樣的武器，只要足夠?qū)嵱茫敲淳退闶菒耗蛠硎杖∪祟愳`魂的魔劍，他也會毫不介意拿起并向任何人斬下。
“連夏洛特……也不放過嗎？”大公主低垂著頭，從帽子中逃出的金發(fā)擋住了她的表情，斯溫只能從她壓抑的聲音中聽出一點她的情緒。
斯溫剛要開口，他的食指自己抖了一下，原本要說出來的話立刻變了。“我不對會對無力反抗的小女孩下手。”斯溫轉(zhuǎn)過身，語氣低沉，甚至有些悲涼，“就算是我，就算是這樣的我，也有自己的原則。”
幾乎要對斯溫絕望的卡特琳娜聽到這句話，又突然對他燃起了希望。抬起頭，她看著斯溫背影，這個身影，就像逃離萊昂港那一夜她所看見的一樣，甚至連剛才那句低沉的話語中，她都聽到了渴望聽見的斯溫的情緒波動。
長舒了一口氣，卡特琳娜稍稍安下心來。雖然她也很明白，在這種時候是不能有過多的仁慈和猶豫的，但是人的內(nèi)心總是會反駁自己，為自己尋找矛盾的理由。明明已經(jīng)自己參與到了政治的陰謀中，但是現(xiàn)在卡特琳娜卻還是想保持著自己原本的內(nèi)心，不愿意徹底變成沒有憐憫之心的政客和陰謀家。
到了中午，文森特號鳴起船笛，帶著長長的黑煙駛出科努埃的港口。
在開船前，大副終于是把為夏洛特采辦的衣服送了過來。卡特琳娜特意帶著小女孩去洗了澡，為她換上了新衣服。
換上了潔白長裙的夏洛特對突然穿這樣的新衣服很不習(xí)慣，她穿著這一身衣服，和同樣穿著白色長裙的卡特琳娜就像是姐妹一般。大公主還特意打理夏洛特的頭發(fā)，洗的干干緊緊的小女孩看起來也清秀了不少，雖然頭發(fā)還是有些枯燥，但是至少有了她這個年紀(jì)應(yīng)有的可愛模樣。
或許是因為斯溫之前的話，卡特琳娜對夏洛特的照顧更加無微不至，就像是照顧著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樣，照顧著這個可憐的女孩。
因為是頭等艙的緣故，房間里還備有高檔的點心零食。大公主找到了一盒巧克力，便剝開一顆，輕柔地塞進夏洛特的嘴里。
從沒吃過這種甜點的夏洛特，一開始的時候還不肯把這顆黑黑的球放進嘴里，但是當(dāng)她的舌尖觸碰到那種甜得能醉人的滋味后，她就立刻把這顆巧克力一口吞下，甚至都沒有讓它在嘴里融化。
這樣吞下巧克力，滋味自然是嘗不到的。夏洛特舔了舔嘴唇，有些疑惑的看著大公主。
看到女孩這幅可愛模樣，大公主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又剝開一顆，遞給夏洛特。“含在嘴里，等它慢慢融化，不要急著咽下去。”
夏洛特照大公主說的，把巧克力含在嘴里，果然，甜美的滋味源源不斷的在舌頭上綻放開來。
看著品嘗著巧克力，臉上都泛起緋紅的夏洛特，大公主的笑容更加柔和。從剛才小女孩的反應(yīng)中，她可以看出來，這個女孩從沒吃過這樣的甜食，甚至連見都沒見過。
一邊懷著對夏洛特的憐愛，一邊擔(dān)憂著斯溫的計劃，大公主剝開一顆巧克力，放進自己的嘴里。“你要嗎？”卡特琳娜轉(zhuǎn)過頭，問斯溫。
斯溫搖頭，他以前是挺喜歡這種甜品的，但是現(xiàn)在沒有這項愛好了。
既然斯溫不吃，那么卡特琳娜也就不打算客氣了。又吃了一顆，她忽然發(fā)現(xiàn)，夏洛特只是看著她吃，自己卻不敢去拿。
“想吃的話就拿吧，沒有關(guān)系的。”卡特琳娜撫摸著夏洛特枯黃的頭發(fā)，溫柔地說道。
小女孩眨著眼睛，在確定了真的可以吃后，她小心翼翼的拿起一顆巧克力，剝開糖紙，塞進自己嘴里。
大公主微笑的看著她。
“其實……”夏洛特忽然低下頭，她的話剛開了個頭，卻一直沒有說下去。
“其實什么？”卡特琳娜仍舊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語氣中沒有一點催促的意思。
“萊斯先生和萊斯夫人不是我的父母。”她低著聲音說道，像是怕會被責(zé)怪，她完全不敢抬起頭來看卡特琳娜。
這一點大公主已經(jīng)猜到了，因而她一點也不感到驚訝。“那么他們是收養(yǎng)了你嗎？”她細聲說著，手指梳過小女孩的頭發(fā)，發(fā)根被柔軟的手指順著梳理的感覺，讓夏洛特發(fā)出一聲輕嚶。
“我的父母在好幾年前就過世了，他們是我的姑姑和姑父，所以我就寄住在他們家里。”
“原來是這樣。”大公主憐愛的撫摸著夏洛特的面孔，小姑娘愿意和她說這些，看起來是相當(dāng)信任她了。
坐在書桌邊的斯溫冷冷的看著小女孩，他甚至懷疑這所謂的姑姑和姑父的身份是否也是真的。
“在我身邊就不用害怕，萊斯夫婦是不是對你不好？”大公主輕輕拍著夏洛特單薄的背，安慰著她。
夏洛特搖了搖頭，看她的樣子，并不怎么害怕或者怨恨萊斯夫婦。“他們對我并不差，但是姑姑他們也并不富裕，家里已經(jīng)很辛苦了，所以我必須盡量節(jié)省一些，不能給他們添太多的麻煩。”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啊——”大公主嘆了一口氣，看著夏洛特的眼神更加柔軟了。
“還有……”小姑娘輕聲說道。
“嗯？”
“我不是五歲半，我已經(jīng)八歲了。”
這一回大公主可是吃了一驚，她仔細打量著夏洛特，這嬌小的身材，完全不像是八歲的孩子。因為弟弟妹妹眾多，所以大公主對不同年齡的孩子還是分的很清楚的。如果說臉蛋可能會因為營養(yǎng)不良過于瘦削所以看不出來的話，那么身高就真的很奇怪了，畢竟這個年齡段可是長身體的時候，兩歲的差別是很大的。
不過夏洛特的身高確實比一般五六歲的孩子高一些，也難怪那個大副會覺得她不止五歲半。
房門突然被敲響，斯溫起身打開了門，站在門后的是一位船上的侍者。
“您好，海克斯先生。”侍者恭謹(jǐn)?shù)南蛩箿叵染狭艘还爸暗哪菍Ψ驄D想要見您和溫特福斯小姐。”
“告訴他們，我等下就過去。”斯溫只放下一句話，就把門關(guān)上了。
“用我去嗎？”大公主問道，剛才斯溫只用了“我”，沒有說“我們”。
“不用了。”他抬頭看了一眼時鐘，“你們先去餐廳用餐吧，我等會兒就過去。”
“好吧。”卡特琳娜并沒有多問，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斯溫露出的爪牙。
出了房門，斯溫和大公主及夏洛特朝兩個不同的方向走。在樓梯口，那一家人正在等著他的接見。“萊斯先生……是嗎？”斯溫慢慢踱到這家人面前，手里的手杖還不時敲打著地面，盡顯貴族的傲慢之色。
“是。”萊斯夫婦低下頭，看到斯溫這副姿態(tài)，他們可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好說話的人，“非常感謝您對小女的照顧，但是夏洛特畢竟沒有受到過好好的管教，只怕給二位添麻煩，所以……”
“所以你們想把她要回去？”斯溫打斷了萊斯先生的話。
萊斯夫婦都低著頭，沉默不語。斯溫看向了他們身后的兩個男孩，年紀(jì)大的那一個看上去至少有十八歲了，而弟弟也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兩個人比夏洛特大出太多，雖然被衣服隔著斯溫不能確定他們看上去瘦削的身材是否真的和表面一樣，但是他們的身高確確實實顯示出他們的營養(yǎng)良好。只是，他們的表情顯得有些木訥，十八歲的孩子可以說是成年人了，但是那個長子始終一言不發(fā)，在甲板上的時候也是，表情還沒有夏洛特豐富。
“這兩位……”斯溫看著那對兄弟，突然問道，“是在哪里出生的？”
“就是在科努埃，我們家一直生活在這里，直到最近打仗了，才不得不去比斯港的親戚哪里避避難。”萊斯先生雖然不明白斯溫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但是他還是老實地回答，以免激怒這位看上去十分傲慢的貴族。
“那么十二年前那場比斯港大海嘯，想必他們也經(jīng)歷過吧。看長子的年紀(jì)，應(yīng)該還有那一年的記憶吧。”
斯溫的話越來越讓萊斯一家摸不著頭腦，萊斯先生甚至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
“你們可以回去了。”斯溫突然用手杖猛地敲了一下地板，發(fā)出的聲響在樓梯里回蕩。
“可是，先生，夏洛特她……”
“我已經(jīng)說了，”斯溫冰冷的目光盯在萊斯先生身上，這位中年人居然被和他兒子差不多大小的斯溫嚇出了一身冷汗，“我說過的話從來不會收回。”
說完，斯溫一甩衣擺，揚長而去，只留下萊斯夫婦面面相覷。
而在那對夫婦的身后，他們所沒看見的角落，萊斯兄弟也對視一眼，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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