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慢慢的走著，索菲婭漸漸恢復了一些力氣，可是，曼弗雷德的聲音以及禮堂里那些人的歡呼聲依舊在索菲婭腦海里回蕩著，不安仍舊籠罩在她的心頭。

    “你有什么憂心的事嗎？”

    雖然艾蓮有時顯得過于天真，甚至有一些遲鈍，但是在某些方面她卻相當敏感。看到索菲婭垂下眼簾，艾蓮馬上就猜測索菲婭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格拉蒂斯瞄了一眼艾蓮，從艾蓮過來以后，她就一直沉默著，躲在索菲婭的另一邊，連招呼都沒和艾蓮打。這倒不是因為格拉蒂斯討厭艾蓮，實在是她沒辦法應付艾蓮這種性格。

    索菲婭也不適應艾蓮這樣的性子，面對她的問題，索菲婭只能勉強的笑著，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啊——”索菲婭還沒想出如何應付艾蓮，艾蓮自己卻突然一副恍然大幅的樣子，好像明白了什么，“果然，索菲婭你也覺得那個施耐德教授的長相很嚇人對吧！老實說，我一開始也被的樣子給嚇到了，現在想想，還有些犯惡心呢。”

    聽到艾蓮自己主動給出的答案，索菲婭和格拉蒂斯都不禁苦笑起來，雖然說看到曼弗雷德的時候大家或多或少都會點這種感覺，但是向艾蓮這樣直接說出來，就實在是太過于沒有禮貌了。

    “這樣說那位教授，恐怕不太好吧……”格拉蒂斯小聲地說道，因為父親蘭克就經常被同學在私下里嘲笑，所以格拉蒂斯倒是比較同情曼弗雷德的。

    “啊，抱歉、抱歉。”艾蓮抓著后腦勺，大咧咧的笑著，“其實那位教授說得倒是挺有意思的，人人平等，啊——還真是叫人向往哪！而且，誰能想到，兄妹的結合會帶來這么大的危害呢，我記得，當今的諾福蒙斯公爵娶的似乎正是他的表姐啊，難怪他們的幾個孩子都早夭了……”

    “什么人人平等！什么純血是污穢！都是胡說八道——”聽到艾蓮說起這個話題，索菲婭一直被藏在心里的不安突然間爆發了出來，嚇了艾蓮和格拉蒂斯一大跳，“開什么玩笑，那個人，那個丑陋不堪又形跡可疑的家伙，竟然敢質疑最神圣、最純潔的結合，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艾蓮呆呆地看著歇斯底里的索菲婭，她從沒想到過，平時端莊優雅，堪稱貴族小姐典范的索菲婭竟然會表現出這副姿態來，簡直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相比艾蓮，格拉蒂斯更加了解索菲婭一點，但是她也從沒見過索菲婭這個樣子。不過，看著面色蒼白，雙眼通紅，白皙薄嫩的皮膚下隱隱現著青筋的索菲婭，格拉蒂斯倒不是不可以理解她的感受。她之前就隱約的有猜測，現在看到索菲婭這個樣子，也確實證明了她的猜測。

    看起來索菲婭是真的愛上了斯溫先生了。格拉蒂斯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對斯溫和索菲婭的感覺都不錯，溫文爾雅的杰里柯兄妹正好是格拉蒂斯所能接受的類型——她不適應和太過活躍的人交際。可是，即使格拉蒂斯和杰里柯兄妹的關系不錯，但對于索菲婭的感情，格拉蒂斯也還是有些保留，和關系較近的堂表親結婚是貴族家庭的常事，但是親兄妹結婚，就算是在騎士紀元也不多見，何況到了這一百年來，隨著科學倫理的普及，也有越來越多的聲音在反對這樣的親緣婚姻。

    不過，至少眼下帝國的法律還沒有禁止這一層級血緣婚姻的條例，當然，在曼弗雷德這一番演講之后，如果社會上起了相應的反響的話，那么說不定內閣也會考慮制定相應的法律。

    格拉蒂斯向艾蓮看去，被索菲婭突然吼了一通的艾蓮這會兒顯得相當不知所措，她不知道索菲婭究竟為什么生氣，到底她實在怨恨那個曼弗雷德，還是在怨恨自己。

    “那個、抱歉，我，我……”面對索菲婭突然的怒火，艾蓮的嘴立刻變得笨拙起來，原本活潑的她這會兒卻完全想不出詞匯來。

    “不，沒事，是我失態了。”索菲婭垂下頭，步伐僵硬地向前走著，而她走路的姿勢，則不得不讓艾蓮和格拉蒂斯擔心她會不會忽然摔倒。

    天空中烏云已經開始匯聚，上午還給帝都帶來高溫的烈陽這會兒已經被掩藏到云層后面，風也逐漸變大了，一場急雨就要來臨。

    “索菲婭！”格拉蒂斯匆匆追了上去，“你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不要勉強啊！”

    “我沒事。”索菲婭搖了搖頭，“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格拉蒂斯，你還是先回去上課吧。”

    “你真的沒事嗎？”格拉蒂斯還是不放心，看索菲婭晃晃悠悠的腳步，她總覺得索菲婭一個人走回宿舍實在是太艱難了。

    “嗯。”索菲婭輕輕點了點頭，她的目光很暗淡，似乎眼睛里什么光芒都沒有了。

    格拉蒂斯在心里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現在她還能怎么辦呢？在這幾天的相處中，格拉蒂斯還是有些了解索菲婭的性格的，這個女孩雖然平常總是很弱不禁風的樣子，待人也很隨和溫柔，但其實骨子里是一個十分固執的人，并不會輕易因為被別人打動。

    “索菲婭！”回過神來的艾蓮也急急忙忙趕上去，“我，我真的很抱歉，或許剛才我說了傷害到你的話……總之，很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好嗎？”艾蓮緊緊握著索菲婭的手，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虛情假意，眸子里滿是真誠的顏色。

    “不，沒事，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任性了。”索菲婭擺了擺手，她的動作顯得有氣無力，似乎剛才已經把她所有的精力都耗空了。

    “能告訴我……”艾蓮垂下眼，她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問出來，話說了一半又戛然而止了。

    “什么？”

    “能告訴你剛才為什么生氣嗎？”她最后還是下定了決心，抬起臉，認真地凝視著索菲婭，“我還是不太明白，為什么你會突然……突然那樣子，這和平常的你完全不一樣。我想，這一點是有原因的把，或許我有些笨拙，但是我保證，絕對不會再說讓你生氣的話了！”

    看著信誓旦旦的艾蓮，索菲婭輕嘆了一口氣。如果是平時，她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但是現在，她心里確實有一團積壓的火焰，急需一場暢快淋漓的發泄。

    天空中響起了雷鳴，轟隆隆的聲音嚇了格拉蒂斯一跳，她加緊步子趕上前面的兩人，就好像是在害怕被身后的烏云追上一般。

    “那么，就告訴你吧，艾蓮。”索菲婭伸手把散開來的鬢發撩到耳后，而獵獵作響的大風也不住吹動著她的裙衫，索菲婭在這片陰沉的天空下立著，看起來似乎和這個世間沒有什么關系，她就如這風、這云，只是自在而獨立的縹緲之影。

    艾蓮看著索菲婭，不由的都有些呆了，這一幕場景下的索菲婭顯得如此美麗，卻又如此不可靠近，即使同為女生，艾蓮都有些被迷住了。

    “我喜歡我的兄長，不，準確的說，我愛他。從小時候，我一直追慕著他的身影，在我的生命中，再沒有人能像他這般重要。所以，我絕對不會承認那個瘋子教授的胡說八道，絕對，絕對不會承認的！”

    索菲婭的表情依然很平淡，甚至顯得如此溫柔恬靜，但是她的語氣確實如此的決絕，艾蓮不禁都有些害怕了。

    剛走過來的格拉蒂斯停下了腳步，她并不奇怪索菲婭的這番剖白，早在索菲婭來到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學的第一天，她就已經隱隱察覺到了索菲婭的這種戀兄情結。所以，當她現在聽到索菲婭親口把這話說出來的時候，格拉蒂斯一點也不覺得詫異，最多有些感嘆而已。

    不過，相比之下，艾蓮的反應就大多了。她張大了嘴，好一會兒都沒能合攏，似乎完全無法接受索菲婭的想法。

    “可是……可是你們是親兄妹吧，這樣……很奇怪的吧？”許久，艾蓮才再度開口，它低著眼，不敢正眼看索菲婭。

    “其實也不算是完全一樣血統的兄妹，”索菲婭對艾蓮的態度并沒有什么反應，她轉過頭去，望著在山際越聚越沉的烏云，淡淡地說道：“兄長大人的生母在他出生的時候就因為難產而過世了，所以，我和兄長大人其實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可就算是這樣……”艾蓮還是很難接受，她也有哥哥，但是關系卻連親密都談不上，所以她十分難以理解索菲婭的想法。

    “難道您也像那些空有姓氏卻沒有教養的浪蕩子弟一樣，僅僅因為一句趕潮流的‘平等’，就開始對那個長得都不像是正常人的家伙頂禮膜拜了嗎？哼，教授，誰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什么呢。說不定其實是一個連健全都算不上的怪種，所以才極度想要推翻阿斯特拉德一世陛下的選民論，為的就是要遮蔽他那見不得人的丑陋真貌！”

    開始自言自語的索菲婭把艾蓮和格拉蒂斯嚇愣了，不要說艾蓮，就是格拉蒂斯都從沒見過索菲婭這個樣子，索然沒有用粗鄙的詞匯，但是索菲婭說的話卻是不折不扣地在辱罵曼弗雷德和剛才為曼弗雷德喝彩的那些人，現在的索菲婭看起來一點也不溫柔，更談不上知書達禮，她幾乎把女人最黑暗的一面，完完全全地展現給了格拉蒂斯和艾蓮這兩個連涉世都談不上的小姑娘。

    艾蓮的身體不可抑制的顫動著，她現在的內心是無比的害怕，明明剛才說了不會再惹索菲婭生氣，可是轉眼間，她又把索菲婭逼到了這個地步。眼下艾蓮的內心是無比糾結的，一方面她不想讓索菲婭進一步的討厭自己，可是另一方面，她的本心又堅持讓她心里真正所想的話都說出來。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只有呼嘯的風在獵獵作響。索菲婭在說完之后就把視線移開，似乎也不打算再和艾蓮多說什么，而格拉蒂斯本就是不善于說話的人，面對這樣的情況，她幾乎完全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最后，本心還是站住了腳跟，沒有妥協。艾蓮抬起臉來，嚴肅地看著索菲婭說道：“我認為你說的是錯的。”

    索菲婭把目光移回來，只是這眼神完全不像是在看一個朋友，冰冷到零點。

    “或許，或許你的感情是無可置疑的，純潔而又真切，但是……但是這實在太任性了！我們處在這個社會之中，就應該遵守他的規則，確實，現在沒有任何法律禁止你去愛自己的哥哥，但在輿論上，這已經是一種禁忌了，為了個人的感情就去觸犯社會約定俗成的條律，我覺得……我覺得這是錯誤的！”

    索菲婭盯著艾蓮，臉色愈發的蒼白，緊握成拳的手也在顫抖著，顯然她的內心此刻正式一派驚濤駭浪。深吸了一口氣，索菲婭止住手上的顫抖，把自己最后的軟弱都收斂了起來。

    “難道就因為別人的目光，我就要放棄自己的愛情嗎？我才不要！難道你就愿意這樣嗎？因為人們需要你去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然后你就真的這么去做？”

    “我們不就是一直這樣過來的嗎？”艾蓮下定了決心之后，也毫不示弱地和索菲婭對視著，“難道我們真的可以完全隨心所欲地去做一件事嗎？不，這樣的自由從來沒有過，我們有時總得去未被自己的心愿，這就是所謂的命運，沒有人可以逃脫！”

    “那只是因為你太軟弱！”索菲婭大聲地喊了起來。

    “那么你又為什么要在這里擺出這副姿態呢！”艾蓮也大叫著，兩個人的架勢倒是把一旁的格拉蒂斯給嚇壞了，“其實你也知道的吧，這種事情，一定會被別人阻攔的，所以你才在害怕，才不敢去面對，不是嗎？”

    被艾蓮戳中內心的弱點，索菲婭一下子就沒了聲音。她的臉孔幾乎慘白得如同一張白紙，無力地后退著。她看向艾蓮的眼神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氣勢，反倒是驚恐充斥其中。

    最終，索菲婭沒能承受住這股心里壓力，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向校門跑去。

    “索菲婭！”格拉蒂斯看到索菲婭跑向校門，也像跟上去，畢竟之前索菲婭的那副樣子很讓人擔心她會不會出事。可是在格拉蒂斯的身后，用盡了最后勇氣的艾蓮也失去了，力氣，癱坐在地上，這叫格拉蒂斯由于住了，不知道該幫助哪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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