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茲鎮在經歷一場戰火后，鎮子上的氣氛態難免顯得有些低迷，雖然最后帝國的軍隊戰勝了叛軍，但是往來的炮火還是給蘭茲鎮造成了不小的損傷，好些房屋都被炮彈擊中，一些人的家就這樣成了廢墟。
跨越在蘭茲河上的橋梁，將道路和鐵軌延伸到北岸來，一條大道直接橫跨鎮子中央，路的盡頭就是鎮公所。在這個時節，大道兩旁的酒吧和旅店原本應該是生意火熱的時候，可現在因為戰爭，來往的旅人都少得可憐，店主們就算沒有被戰火毀壞掉自己的店鋪，現在也要愁眉苦臉地應對沒有客人的問題。
德尼茲男爵無精打采地坐在大道邊一家旅店的二樓陽臺上，給德為得帶去傾盆大雨的烏云對這個小鎮也有不小的影響，這會兒雖然是中午了，可是天依舊是陰沉沉的，僅有幾縷陽光從云層中間漏出來，給人們帶來稍許的慰藉。
老男爵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在那樣的疾風驟雨中淋了一遭，老人還是難以抵擋年老體衰帶來的問題，雖然德尼茲男爵極力硬撐著，可他的腳卻沒有那么聽使喚了。不得已，他只好讓車夫弗雷代替自己去蘭茲河的橋邊盯著，注意帝都警備部隊的蹤影。
空氣中的濕度很高，哪怕是五月的天，帶著涼意的風吹在老男爵的身上，還是讓他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德尼茲男爵把頭倚在椅背上，越發沉重的眼皮緩緩靠下來，這一天的奔波和苦難還是叫堅韌的老人有些吃不住了。
在德尼茲男爵就要睡過去的時候，有人從老男爵身后把一件寬大的外套蓋在他身上。德尼茲男爵立刻就打消了睡意，轉過頭去，看著身后那個面色平淡的中年人。
“歐內斯特……”雖然已經十七年不見了，但是德尼茲男爵還是憑著那張面孔上熟悉的痕跡認了出來，“好久不見了啊……”
老男爵下意識的就想站起來，但是歐內斯特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德尼茲男爵的動作�！澳妥��！逼降谋砬樯蠀s有著一絲懷念，雖然很不喜歡午夜堡，但是對這位從小照顧他的老人，歐內斯特還是有著些許的感情在，“您何必從帝都冒著雨過來找我，就算有什么事，也應該當心您的身體——您已經不年輕了。”
德尼茲男爵苦笑了一聲，眼光中也流露出一抹懷念的神色�！鞍�，是啊，比起當年教導你劍術的時候，現在的我們都不年輕了�！�
歐內斯特走過陽臺的邊上，背倚著欄桿，面對著德尼茲男爵問道：“究竟是什么事，讓您這么急著來找我，明明您到帝都的時候都沒給我打過招呼�！�
聽著歐內斯特平靜的語氣，熟悉他的老男爵還是聽出了其中的不滿，他明白，這不是歐內斯特對自己有什么意見，這反而是歐內斯特對自己這個老人的信任。
“現在杰里柯家族這個樣子，不是我想看見的，想來您的父親本意也并非如此�！钡履崞澞芯糇⒁曋鴼W內斯特的臉龐，果然，一提到溫斯頓伯爵，歐內斯特下意識地就把目光移開了。
“您是這么覺得的嗎？”歐內斯特望著遠方的云，黑色的眼瞳里又看不出任何的波瀾來，“但是，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已經發生的事不管怎么樣都不會有改變，不論是死去的人，還是活著的人，都是如此�！�
德尼茲男爵凝視著歐內斯特的側臉，雖然歐內斯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感情來，但是有時候話語本身就代表了說話者的內心。
“告訴我，歐內斯特�！钡履崞澞芯艟o緊盯著歐內斯特，雖然現在的子爵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年輕人，但是對德尼茲男爵而言，有些印記就是不會改變的，“伯莎死的時候，你真的沒有任何的觸動嗎？”
“沒有�！睔W內斯特回答得很迅速，簡短的語句就像是被在舌頭趕著蹦出唇齒間，“或許她是很可憐，但是可憐不代表我就應該為此擔負什么責任。如果說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為了得到她而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她是一種愚蠢的話，那么這也是一樣，被所謂的可憐之類的負擔綁縛著，然后被迫去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合，這也是被別人的意志強加于自身�！�
老男爵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或許這些事情他們是無論如何都講不通了，但就如歐內斯特剛才所說的，已經發生的事不管怎么樣都不會有改變，不論是死去的人，還是活著的人，都是如此。
“但你還是和伯莎生下了斯溫，”老男爵聳著眉毛，臉上露著哀傷的神色，“確實，已經發生的事，我們不管做什么都沒辦法改變了，但是至少，至少還在繼續的事情我們是可以改變呃。”
歐內斯特把面孔又轉過來，看著德尼茲男爵那悲傷的模樣，他的心里不禁有些許的不忍。不管怎樣，老男爵確實為他做了很多，包括那些無關杰里柯家族的事情。
“您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么事？我必須要在明天中午之前趕到德為得，不過至少現在還可以聽您說一說，但也就是現在而已了�！�
“或許不僅僅是現在了�！崩夏芯籼鹧蹃恚壑惺遣豢裳陲椀陌�，“伯爵閣下出事了，他……”
“這些事和我無關�！甭牭嚼夏芯籼崞疬@個，歐內斯特剛剛緩和下來的臉色馬上又堅硬了起來，“如果您要說的只是這個的話，那么恕我沒有這個時間�！�
說著，歐內斯特便站直身子，準備離去。
“你聽我說完，”老男爵一把抓住了歐內斯特的手臂，“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恨，但是到了現在，哪怕就是不為了斯溫，也要為索菲婭考慮一下吧——你是欠她的！”
腳步停了下來，聽到德尼茲男爵提到那個還在襁褓中就被自己送走的女兒，歐內斯特的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了歉疚。沒有人的內心真的堅硬如鋼鐵，那些越是堅強的人，他們軟弱的地方就越是脆弱。
沉默了許久，歐內斯特收回了邁出去的步子，又靠回到欄桿上�！澳悄驼f吧，但是，我只是想為索菲婭做點事情而已。有一點您說的很對，我欠她，但是我不欠杰里柯家族什么。”
德尼茲男爵的手緩緩從歐內斯特的手臂上滑開，他可以感覺到老男爵的手在抖動，顯然，現在的德尼茲男爵是真的很虛弱，不敢曾經是什么樣子，可是人一旦老了，都會像戈壁上風化的巖石一樣，慢慢瘦削、慢慢死去。
“伯爵……斯溫出事了，我不知道是否還能救回他，但現在我們必須做好兩手準備，要是斯溫真的有什么萬一，歐內斯特，哪怕你不在乎杰里柯家族，你也必須保護索菲婭，沒有了斯溫，她會怎么樣，連我都不知道。”
“我回到德為得后，就會把她接過去。”在這一點上，歐內斯特作為父親沒有任何的猶豫，但他還是皺起眉頭，德尼茲男爵的后半句話讓他聽不明白，“但是，您為什么這么說？就算沒有了午夜伯爵，我還是可以做索菲婭的保護人，就像我現在向您保證的一樣，為什么要說得這么嚴重？”
德尼茲男爵沒有立刻回答歐內斯特，他的目光盯著地板，像是發呆一樣的沉默不語了好一會兒。歐內斯特靜靜地等待著老男爵的答案，他知道德尼茲男爵不是一個喜歡夸大事情的人，他這么說了，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們兩個人……”老男爵再度開口時聲音變得很干澀，似乎是費了很大的勁才說出這句話的，“歐內斯特，你知道你的父親當初特意要你把索菲婭送到午夜堡由他撫養的目的是什么嗎？”
歐內斯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不喜歡老男爵把話題扯得這么遠，但他還是耐下性子，讓德尼茲男爵把話說完。
“或許是有什么特別的目的吧，但是我對此沒有任何的興趣，如果不是伍德的堅持，我是決計不會同意那種事的。”
“你是不幸的，歐內斯特。”德尼茲男爵哀嘆著說道，他的神情讓歐內斯特更加疑惑了，“你被迫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或許你的父親就是吸取了這個教訓，為了避免在斯溫身上重蹈覆轍，他特意在斯溫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起他們兄妹間的感情�！�
歐內斯特怔了一下，隨即驚訝和憤怒的表情在他的臉上蔓延開來，就像是紅色的墨水滴在他的他的臉上，最后蔓延開的墨水把他的整張面孔都變成了猙獰可怖的兇惡面具。
“他怎么敢這么做，他瘋了嗎？”歐內斯特咆哮起來，之前的冷靜一瞬間就被撕破，手狠狠地擊打著欄桿，就像要把這木欄給拍短一樣，“混賬，老混賬！他就是這么對他的孫女的嗎？把索菲婭當做獻給無聊命運的祭品，他已經完全被愚蠢的習俗給洗爛腦子了！”
聽著歐內斯特的咆哮和對溫斯頓伯爵的辱罵，德尼茲男爵干瘦的手掌不住顫抖著，最后，他還是沒能忍住，不管歐內斯特現在的感受有多憤怒，德尼茲男爵還是不愿意看到歐內斯特這么罵他的父親，罵自己最崇敬的人。
“夠了，歐內斯特，夠了！”德尼茲男爵試著去抓住歐內斯特的手，但是卻被一把給甩開了，“不管怎么說，他都是你的父親，而且，就算你現在去否定他的做法，也沒有任何用了，你自己不都是說了已經發生的事不管怎么樣都不會有改變的嗎？”
暴怒中的歐內斯特聽到老男爵的話，放下了自己的手，但是他的目光還是很尖銳，帶著憤怒的刺芒直勾勾地盯著德尼茲男爵。
“你說什么？”他甚至都不用敬語了，原本對老男爵的情分都被憤怒沖得煙消云散，“既定事實，你是想告訴我這個，然后按著我的頭強迫我接受嗎？不，絕不，你們從來都不能強迫我，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
他再也不顧德尼茲男爵的阻攔，大步地朝樓下走去。
“這還有救，索菲婭是我的女兒，我還可以挽回這一切！”
德尼茲男爵看著歐內斯特消失的身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也不打算去追他，因為老男爵知道自己是追不上的。而且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樣，雖然有的時候人就是會抱有幻想，但是現在德尼茲男爵已經不再把希望寄托于歐內斯特身上了，才說到索菲婭的事情，歐內斯特就已經是這副模樣，又怎么能讓他來接過午夜伯爵的重擔呢？
“真是……”德尼茲男爵拿起歐內斯特留下的外套，看了一眼，又把它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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