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盯著楊，在維多利亞還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的時候，她已經完全聽明白了楊的意思。

    “看起來你知道的很多，達雷斯先生。”

    大公主昂著修長的脖子，輕拽了一下自己的長裙，然后重新坐下。在這個難辨是敵是友的少年面前，她拿捏足了皇家的作態。

    “我不問您這些話是否屬實，只要您能夠說明為什么會知道這些，我就相信您所說的一切。”

    “您的決斷力和膽略都叫人敬佩。”楊的嘴角微微彎著，也說不清那是稱贊還是嘲弄，“如果您疑惑我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的話，那么，其實答案您是知道的。在我將您從卡琳城堡劫走的那一次，您應該還記得，我給了杰里柯近乎致命的一擊，可最后他還是反敗為勝——靠著阿特洛波斯給與他的力量。”

    卡特琳娜蹙起眉頭，她又想起了那一天在斯溫肩頭看到的那個骷髏。

    “請繼續說。”

    “杰里柯為了用痛苦壓垮我，甚至讓我親身去體驗了來自阿特洛波斯的沖擊，沒錯，那一次，我真正見識到了他們杰里柯一族一直守護，或者說看守的東西。在沒有真正親眼見識過那種東西之前，我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還存在這般的驚駭之物。而當我見識過之后，我仿若得到了天啟，這個世界在我眼里都由此變得不同了。”

    楊一邊說著，原本帶著冷然笑容的面孔也有了變化，似乎他真的對從阿特洛波斯那里看到的東西十分敬畏。

    “那樣的意志，或許真的是不可或缺的，人類怎能沒有祂！但如果要把這承載了一切的重量加在一個人的身上，那確實是十分可怕的事情。我不否認，阿特洛波斯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否定了人類本身，但是如果沒有祂，那么肯定了自身的人類只怕最終會不復存在。”

    卡特琳娜和身后的拉姆雷姆對望了一樣，這番話，即使是她們這兩個對阿特洛波斯有所概念的人，也聽得云里霧里。

    “您的解答，我姑且就認同了吧。”大公主沉吟了一會兒，還是覺得相信楊說的時候，同時她又把目光轉向了楊身邊的阿特密斯，“那么您呢，阿特密斯，你打算讓我相信什么？”

    阿特密斯的嘴唇抖了抖，然后低下了頭，彎下了自己的腰。

    “非常抱歉，殿下，這是我擅自做出的決定。楊畢竟是我的弟弟，這份親情，我始終舍棄不了，所以才在沒得到您允許的情況下，將他帶到您的面前來。”

    “親情是一個人不可或缺的東西。”卡特琳娜面無表情的看著阿特密斯，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喜怒，“或許有的時候我們會無視它，但那并不意味著它不存在。”

    阿特密斯聽出了卡特琳娜的弦外之意。

    “關于亞歷山大陛下……”阿特密斯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昨晚具體的情況，我已經整理成了報告，如果您要過目的話……”

    “我暫時不需要看那些東西。”卡特琳娜打斷了她，眼神卻落到了楊的身上，“假如我猜的沒錯的話，那是達雷斯先生的主意吧？”

    阿特密斯的身體都抖了一下，但她最后還是緊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你在那種情況下會做出什么樣的判斷和決定，我大致還是猜得到的。”卡特琳娜嘆了口氣，語調也和緩了許多，“你原本就不是一個積極的人，在那種敏感的情況下，你唯一能夠選擇的就是等待，等到自己沒辦法繼續等待下去，或是一直等待下去。如果您真的想阻止我父親，那么阿列克謝和保羅根本不會死，你有能力在我父親殺死他們之前阻止悲劇的發生。而你在我的了兩個弟弟被殺之后才阻止我父親，只能說明，你原本就是沒有對皇帝出手的勇氣的，而能夠讓你突然擁有這份勇氣的，大概就只有這位達雷斯先生了吧？”

    “是的。”楊倒是很干脆的承認了下來，“是我慫恿的她擊斃亞歷山大陛下的，就像我慫恿她帶著我來這里一樣。”

    “那么您的目的呢？”卡特琳娜的雙眼瞥向楊，“您這么多行動的背后，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其實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請求而已。”楊摩挲著指節，雖然不經意，但他還是流露出了不明顯的躊躇，“我只是想要生存下去，這是別人對我的期望，所以我打算回應他們，僅此而已。”

    阿特密斯有些詫異的看了眼弟弟，但是楊沒有回頭看她。

    “憑您的本事，我相信您能夠生活的很好。”卡特琳娜皺起了眉頭，“您又在憂慮什么呢？”

    “我就是在憂慮，或者說害怕這個啊——”楊扭過臉，看向窗外破敗凋敝的提亞馬特宮，“杰里柯從阿特洛波斯那里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所以他迫不及待的要逃避午夜女神，甚至慌不擇路，想要逃入混沌之中。然而，他這么做的結果，您也看見了，混沌擴散導致的就是社會秩序的崩潰，不需要戰爭，不需要死亡，當人們的信念消散之后，剩下的就只有難言的恐懼了。”

    卡特琳娜也看向窗外的凄涼景象，神色中不免有幾分苦楚。

    “這一點，您說的確實很對，不管是什么造成的，現在的局面確實糟透了。然而，為什么您那么肯定這全部都是斯溫造成的呢？在這場騷亂之中，您自己也沒干什么值得稱道的事情吧？”

    “我說了，我只是為了讓我自己生存下去而已。”楊聳了聳肩，和姐姐阿特密斯比起來，他在大公主面前表現得太過輕松了一些，“混沌降臨，這個沒有秩序的世界真的有我的容身之所嗎？所以我打算阻止杰里柯，這就是我所做的。”

    說著，他狹促起雙眼，露出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眼神。

    “以殺死他的方式，來阻止他。”

    卡特琳娜盯著楊看了好一會兒，其他的幾個人也是這樣，當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維多利亞以外的幾個人偶讀不免感到緊張，因為眼下這個房間里并沒有能夠和楊對抗的人。

    “楊……”阿特密斯連忙出聲，似乎是想勸一勸弟弟，但是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楊就搶先開口了。

    “不必擔心，即使是我，也不愿意看見現在這個時局，所以，我是絕對不會傷害或是威脅公主殿下的，畢竟帝國要恢復秩序，殿下是不可或缺的人物——現在吉昂家族的嫡脈，可就真的只剩卡特琳娜殿下一位了。”

    楊的話讓阿特密斯越發不安，可是這個話題，她反而不好解釋。

    “不，達雷斯先生，你說錯了。”卡特琳娜端起紅茶，輕輕抿了一口，“現在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是我的堂弟，約洛。”

    “如果他死了的話……”楊瞇起了雙眼。

    “那么您期待的帝國秩序就真的完全沒有希望了。”卡特琳娜將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面對楊這樣危險的魔法使，她也全然沒有畏懼。

    楊努了努嘴，不置可否。

    “總而言之，”見楊不說話，大公主就繼續說了下去，“您的目的和來意我大致是了解了，那么，您能為恢復帝國秩序貢獻多少力量呢？”

    “我只能說，”楊微微笑著，笑容中透露著自信和自傲，“您從我這里能得到的，絕對是您現在非常需要的。”

    “比如說？”卡特琳娜挑了挑眉頭。

    “來自德為得之外的最新消息。”

    大公主的臉色頓時嚴肅了起來。

    “與外界的消息已經中斷了十幾個小時，你是如何得到來自外界的情報的？”

    “不必懷疑，這些消息都是千真萬確的。雖然內政部被杰里柯毀了，貝利亞也身死一月有余，但是，在帝都之外，內政部還是有一些能量的。”

    卡特琳娜緊皺著眉頭，她不懷疑楊的這些話，反而是話里透露出的情報讓她感到的擔憂。

    不過眼下這個局面，她也沒有功夫去管那些事情了。

    “說說看吧，現在的帝國變成什么樣了？”

    “主要是來自南方的情報。”楊清了清嗓子，神色同樣嚴肅了起來，“盡管魯道夫元帥剛剛平定南方的叛亂，但是這場浩劫的余波還沒有退去。在戰爭期間，南方飛漲的物價就已經對當地造成了極大的影響，而且這影響還不僅局限于南方，畢竟那里是帝國重要的經濟重省，與南方聯系的切斷，直接影響到了帝國內部的安穩。”

    卡特琳娜默默點了點頭，這一點她是知道的。在幾個月前前往南方和米歇爾七世何談時，她就在列車上聽到過弗朗茨的抱怨，那時候經濟上的問題就已經初現端倪了。不過，盡管她曾經將這個發現告訴自己的父親，但是亞歷山大和內閣們都沒有在意，一個紀元來，帝國都沒有在經濟的問題上跌倒過他們深信市場自己能夠調節好經濟問題，不需要政府多加插手。

    當時的卡特琳娜也是帶著這樣的心情，把這個事情拋之腦后的，不過現在看來，或許是他們太小看這場經濟上的風波了。

    “您應該知道南方的鋼鐵產業和咖啡豆等經濟作物，是股票市場上的主力軍，南方的繁榮很大程度靠了它們。但自從南方叛亂以來，股票市場一直慘淡，幾乎處于搖搖欲墜之中，只是因為某些特別的原因，才一直沒有崩潰。而現在，當那個暗中支撐著股票市場不垮塌的手收回去了之后，人們對于市場的信心以及完全崩潰，經濟戰爭的失敗，可不比真正戰場上的失敗遜色多少。”

    “您的意思是……”卡特琳娜的臉色變得有些慘白，她也想到了那個后果。

    “誰能想象，一夜之間，原本富足的南方會變成荒涼之地。往昔高樓壘立的繁華街道現在充斥了失業的人群，以前人們周末野餐的草坪現在變成了窮光蛋的床鋪，帝國的鈔票開始一文不值，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回活下去的希望。公主殿下，您應該到南方親眼去看看，看看杰里柯造成的慘狀。”

    “阿特洛波斯嗎……”卡特琳娜低下頭，明白了楊的意思，“阿特洛波斯，作為人類意識的集合體，只有祂能夠在暗中控制著人們的思維，來維持市場不崩潰。但是，一旦祂收手了，盲目的人群隨時都會把繁榮駛進萬丈深淵。原來如此，所以帝國一個紀元以來都沒有在經濟上跌倒過，因為，那是阿特洛波斯暗中扶持的結果。”

    她嘆了口氣，神情不免有些茫然。

    “但是，如果人類只是像嬰兒一樣被阿特洛波斯喂養著，我們真的有自我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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