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斜了斯溫一眼。
“你現在有說出這句話的勇氣嗎？”
斯溫低著頭，沉默不語。
楊的眼角跳了跳。
“你連回答我的勇氣都沒有了嗎？難道阿特洛波斯隨意撥弄了幾下，你就被嚇得變成了一條只會在祂面前瑟瑟發抖的狗了嗎？”
楊憤怒的抓起斯溫的衣領，硬生生把他拽了起來。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過羞愧，我居然會輸給過你這樣的人，這真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斯溫看著楊，半張的眼睛中沒有喜悅或憤怒。
“你沒有見過那種絕望，你能夠感受到那種絕望嗎？沒有絕望，又怎么會有希望？”
楊盯著斯溫的面孔，眼神冷肅，但卻沒有了剛才的憤怒。
“不，杰里柯，我的絕望，你也沒有見到過。”
他松開手，把斯溫推到地上。
“你一直是一個自私的人，永遠只想要告訴別人你自己的苦楚，而不見別人受到的痛苦比起你來一點也不少。我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對你這家伙厭惡無比，現在也是，你這個叫人惡心的人，為什么不找個一個沒人在乎的角落去死呢？”
斯溫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
“你很討厭我，這一點我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了。亞歷山大繼位的時候，前首相皮特曾經告訴過我他的一個經驗：人總是會討厭和自己很相像的人，因為會害怕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的丑惡之處。楊，你那么討厭我，難道不是因為你和我太相像的緣故嗎？我是一個私自且卑鄙的人，沒錯。而你，也和我一樣，自私且卑鄙。我就是你的一面鏡子，你討厭我，不正是因為你害怕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丑陋嗎？”
斯溫眼神僵硬的盯著楊，他站在楊的面前，并沒有因為楊的威脅而后退，幾乎和楊貼到了一塊兒。
“你現在要做的事情，不也是我曾經做的嗎？反抗這個社會，把自己置于一個孤高的境地，自以為能做到這世上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你難道不害怕嗎？看到為我現在的樣子，你不覺得這就是你未來的寫照嗎？”
楊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的想從近在咫尺的斯溫身邊逃離，但是，他很快堅定住了自己的意志，依舊和斯溫面對面貼著。
“不，不要把懦弱的你和我相提并論，我絕對不會像你這樣半吊子！面對絕望，你是一個跪地求饒的懦夫，而我，我不會，我會讓絕望看看，什么才叫做絕望！”
斯溫看著楊的面孔，明明和索菲婭是同齡，但是這張面孔卻顯得更加稚嫩，少年還遠遠沒有完成向成熟的蛻變。
“你來這里，就只是想要和我爭論這些嗎？你難道就只是想用盡自己的言辭，來掩飾自己不愿意承認的事實嗎？”
楊沉默了片刻，然后邁開一步，走到簡夫人的靈柩前。
“我只是想看看你如同一條狗般的落魄樣子，僅此而已罷了。”
“你就不想對她……”斯溫也看向了簡夫人的靈柩，“不想對她說些什么嗎？”
“我為什么要對她說些什么？”楊的表情似乎不變，依舊保持著自己冷漠的樣子。
“難道不是因為……”斯溫的眼神垂了下來，還帶著略略的哀傷，“她是你的姑姑嗎？”
眨了下眼睛，不過表情還是沒變。
“你知道……”楊緩緩的開口，“曼弗雷德把貝利亞的那些孩子投入他的實驗時，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嗎？”
斯溫看著楊的背影，默然無語。
“我的心里沒有憐憫，沒有任何感覺，只要曼弗雷德做的是必要的，那么什么都值得。”
“然后你就看著自己的弟弟妹妹變成了曼弗雷德殘忍實驗的犧牲品？”
“那有什么關系。”冷酷的表情下，似乎真的是一顆鋼鐵般的心，“唯一的絕望我已經見過了，和那絕望相比，這些人的死毫無所謂。”
“不要硬裝了，你的話言不由衷，從你的語氣就聽得出來。”斯溫毫不留情揭破了楊的謊言，“假裝冷漠，假裝殘酷，就像我說的，你和我很像，所以你的每一個表情，我都知道掩飾在那之下的是什么心情。”
楊沒有反駁，也沒有回頭。
“或許你不喜歡你的父親，但他確實給了你一份極大的遺贈。”斯溫轉過身，朝門口走去，“因為這血脈，你有了在這個特殊時期插手帝國政局的資格，如果卡特琳娜得不到足夠的支持，她甚至不會是你的對手。不管是卡特琳娜還是約洛，你父親留給你的那張牌都保證你擁有足夠的優勢。”
他跨出門，停留了一步。
“那么，祝你成功吧，楊·諾·吉昂殿下。”
楊的身體抖了抖，但很快穩住了身形。
目光轉向一直躲在門邊的阿特密斯，斯溫和楊早都知道她在門外偷聽著。
看著那張失落的面孔，斯溫微微嘆了口氣。
“你的弟弟還像個孩子，而你卻不得不為他的天真付出成熟的代價。作為一個曾經也很天真的人，我沒有資格評價，只能對你說一聲抱歉。”
“為什么要對我道歉？”阿特密斯低著頭，默默的問道。
斯溫看向黑黢黢的走廊，眼神變得極為幽深。
“當初我不應該答應你的請求，我應該……殺死他的。”
斯溫進入走廊的黑暗之中，身影消失在阿特密斯的視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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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見證的死亡太多，卡特琳娜現在的心情并沒有過多的波瀾。對于簡夫人的去世，她有些悲傷，哪怕在幾天之前還是陌生人，但血緣上簡夫人畢竟是她的姑姑，又一位流著吉昂血統的人去世，她心里自然難免多了幾分哀傷。
但也僅此而已了，死去的人太多，她的眼淚不夠為每一個人而流。
她的淚水只夠為一個人流盡。
卡特琳娜看著坐在她面前的斯溫，幾案上的茶已經涼了，可是大公主絲毫沒有要去喝的意思。
“你已經厭倦德為得，厭倦了這一切了嗎？”她低垂下眼眸，避開斯溫的視線，“明明是你帶來的這一切，現在你居然想要就這樣放置，然后自己一個人置身事外？斯溫，你現在雖然是一副失意落魄的樣子，但是你的本性還是沒變，依然是那樣自私，依然是那樣卑鄙。”
“這是人的本性。”斯溫看著卡特琳娜的發梢，以往的一些點滴事跡浮上他的心頭，“我從不否認我自己的本性，你很早就應該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
“但恐怕我到現在還是不夠了解你，我似乎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你。曾經我一次又一次的以為自己知道了你是什么樣的人，但馬上我就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你好像比誰都嬗變，哪怕你的目標從未改變。”
她頓了一下，抬起睫毛，看了看斯溫的表情。
“或許連這個認識也是錯的，你現在連自己一直堅持的初衷的改變了。”
斯溫默然不語。
“是為了索菲婭嗎？”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夠讓我改變我的初衷。”
卡特琳娜又低下了眼眸。
“那她可真是幸運。”
斯溫繼續保持了沉默。
“返還爵位，放棄午夜伯爵的頭銜，你想要逃離阿特洛波斯的詛咒，為此甘愿放棄一切。為了索菲婭做到這一步，不得不說，我有些嫉妒。”
卡特琳娜盯著茶杯中自己的倒影，臉上的表情只有她自己能夠看得見。
“但是我會拒絕，我不會允許你就這樣拋棄責任的離開。是你帶來的這一切，你必須解決它。”
“我會解決的。”
卡特琳娜抬起頭，詫異的看著斯溫。
而斯溫的表情無比的認真。
“就如同我曾經說的一樣，如果擺脫不掉這個詛咒，那就用我最后的手段來和詛咒同歸于盡。”
“你想做什么！”卡特琳娜的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混沌帶來的絕望終會籠罩每一個人，而現在，似乎她的絕望就要到來。
“這是我對夏洛特的承諾，我已經和她說過了。既然是我把這個世界帶入這樣的絕境的，那么就應該由我來承擔一切的責任。”
“等等！”卡特琳娜猛地站起來，“你為什么要用這樣的方式承擔責任，難道你用死就可以解決這一切嗎？不——你的死不會改變任何事情，阿特洛波斯還是會存在，你帶給這世界的困厄也還是會存在！你必須解決這一切，但絕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不，這恐怕是最有效的方式了，要么放棄爵位，要讓杰里柯家族絕嗣。”斯溫端起卡特琳娜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又冷又澀的茶水，“請您承認索菲婭和維多利亞的吉昂家族血統，這樣她們就是吉昂家族的一員，而不再是杰里柯，就沒有繼承午夜伯爵的資格了。我死去，杰里柯一族將會徹底絕嗣，阿特洛波斯將得到完全的自由，那個時候，這個世界將由祂主導，秩序將在午夜女神的手中重塑，而混沌，也將不再對這個世界造成任何危害。”
“我才不——”卡特琳娜伸手打翻了斯溫手里的茶杯，歇斯底里的咆哮著，“斯溫·諾·杰里柯，你真是一個殘忍的人，你就這樣對待你的妹妹，這樣對待我嗎？”
“這是……”斯溫看著在地毯上流淌的茶水，抿起了嘴唇，“沒有辦法的事情啊。如果您一定要我解決這一切的話，那么，這就是我的解決方案。”
“你……”卡特琳娜的臉頰抽搐著，但是卻無計可施。
“我知道了。”她頹然的坐倒在沙發上，喪氣的低下了頭，“我會晉升你為午夜公爵，這樣一來，你的頭銜就變了，阿特洛波斯的詛咒封印也將不再有效了吧？”
斯溫看著卡特琳娜，心中涌起了幾分愧疚。
“很榮幸得到這份榮耀。”斯溫站起來，然后單膝跪在卡特琳娜的面前，“殿下，我接受你的敕封。”
卡特琳娜無力的抬起手，她感到自己的眼角有幾分濕潤，但手還是落到了斯溫的肩膀上。
“以卡特琳娜·希格莉德·諾·吉昂-戈東諾夫之名，授予斯溫·諾·杰里柯……”
“午夜公爵的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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