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的話語帶來了一段很長的沉默，莫文、悟凈甚至還有六耳，一時間都忘記手上的動作，相互間看了一眼，而后又很是默契地看回玄奘那邊。
“放心，為師沒什么，只是感慨一句�！彼坪跏歉杏X到了他們的擔(dān)憂，玄奘淺笑著轉(zhuǎn)過頭來，一時間又變回了那個清靜寡欲、處變不驚的模樣。
“走吧，我們繼續(xù)上路�！�
悟凈從后院牽回敖烈讓玄奘坐上后，幾人帶著行李準(zhǔn)備出發(fā)。
然而行至驛館門口的時候，他們聽到外面有很大的嘈雜聲。
滿懷疑惑推開門時，所見之景讓師徒幾人都不免一愣。驛館門前聚滿了人，從鶴發(fā)到童顏，從男到女，形態(tài)氣質(zhì)各不相同。
他們正聚在一起說話，聽到門推開的聲音，嘈雜停頓了一瞬。待看清玄奘幾人的面容后，這份嘈雜就以更為猛烈的攻勢席卷過來。
“圣僧！”
“恩人！”
人群的吶喊并不統(tǒng)一，但面容上卻都是寫滿感激和喜悅。他們?yōu)蹉筱笊锨熬圻^來，高呼著：“多謝圣僧救命之恩！”
玄奘嚇了一跳：“這？”
“大唐圣僧，謝謝您和徒兒搭救，不然我們這么多家庭可就要承受喪子之痛了。”
人群里緩緩走出名，鬢發(fā)全白，容顏卻帶著厚重感，令人望之肅穆。
玄奘在長安時也見過這般氣質(zhì)的，那份談吐行走的方式，往往都是任職朝廷命官幾十后積攢的成果。想來這位也不例外，應(yīng)該是一位已經(jīng)功成名就的老官了。
“老施主別這么說，這都是分內(nèi)之事，”翻身下馬的玄奘行過禮，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行至六耳身后，“而且，貧僧其實沒做什么，都是徒兒們費心操勞�！�
六耳本沒怎么在意，等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眼前是一片烏泱泱的人群時，本能“嗯”了一聲，訝異回頭望了眼玄奘。
正當(dāng)這時，人群里一個女孩的聲音響起。
“就是那個大姐姐，是她帶走了阿蘭！還有其他朋友！”
賣棗糕的小老板奮力擠到前排，肩膀上的阿蘭正樂呵呵拍手，來回動彈。
“有壞蛋來，大姐姐就趕跑，砰砰！”
小孩的話講起來并不清晰，但足以讓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時間，好多眼睛齊刷刷丁向了六耳。
“是這位女菩薩？”
小老板朝人群笑了笑：“沒錯，是這位女俠把孩子們安全轉(zhuǎn)移出去，又帶回來的。”
面對忽然聚集來的目光，六耳下意識后撤一步。
額，什么情況？
接下來發(fā)生的卻更加讓她驚訝。
人群忽然齊刷刷朝她深鞠一躬。
“多謝女菩薩！”
“如果你，我的孩子就死了，我的命也沒了！”
“謝謝你！謝謝你！”
道謝聲層出不窮，并且漸漸有多愁善感的女子啜泣起來。
那些聲音鉆進六耳的耳中，其實并不刺耳，但她卻忽然覺得心臟怦怦直跳，像是內(nèi)心有什么的東西被點燃。它們?nèi)缤褚姷交鹦牵词乖傥⒉蛔愕�，那一點也足以發(fā)出震耳發(fā)聵的巨響。
“這，我，不是”六耳的舌頭莫名打結(jié)，“你們別這樣，快起來！”
“我不是你們真沒必要這樣，我只是，我”
眼看著她完全說不出話來，悟凈在后面幸災(zāi)樂禍，戳了下她的后背。
“怎么了師姐，被這么多人謝害羞了？還真少見。”
熟料前一秒還結(jié)巴的六耳轉(zhuǎn)頭便沖他呲牙：“你才害羞！莫挨老子！”
悟凈瞬間嚇到縮回玄奘身后。
嚶。怎么這會兒又不結(jié)巴了？
經(jīng)由悟凈打岔，六耳原本一片空白的意識反而恢復(fù)了些許色彩。她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頭看著熙攘的人群。
在那一雙雙眼睛里，流淌著的是澄澈真摯的感情。六耳從不知道，這樣濃烈的感情可以在同一時間，從不同的人身上一起顯露出來。
他們有些人淚中帶笑，或是笑中有淚。但無論是哪種，那些閃爍著的水花都輕輕落在了那座藏在她心里的冰川。
冰川之下，慢慢滲出了些許暖流。
被賦予的記憶是一回事，但真正親身體會卻是另外一回事。六耳早已習(xí)慣了安安靜靜的冰冷，或者是聲嘶力竭的疼痛。她從不知道，細(xì)膩流淌的溫暖是怎樣的。
她忽然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
人群還在對她說什么，可她的大腦即使不再一片空白，也仍然想不出任何該說的話。
許久后，還是玄奘輕輕拉了她一下。
“施主們，你們的感謝我們都深深地體會得到，其實真的不必如此激動，我們只是做了分內(nèi)之事，”六耳回頭的時候，玄奘也正好將目光從人群移向了她，“對么，悟空？”
六耳鬼使神差下點了頭：“呃，恩”
“恩人們，在留幾日吧，我們想好好謝謝你們。”那位帶頭問到。
剩下的人群連連附和。
玄奘淺笑搖頭：“不必了，諸位的心意已經(jīng)傳達。我們志在西天，路途仍然遙遠(yuǎn)，還是早些趕路為好�！�
眾人不舍，又勸了幾句，但都被玄奘微笑婉拒。無奈，只好作罷，依依不舍將師徒幾人送至城門外。
臨走時，小老板忽然抱著阿蘭跑到六耳面前，攔住了她。
“這位姐姐，我有東西給你�！�
六耳下意識指指自己：“我？”
小老板示意阿蘭。阿蘭好像有點害羞，紅著臉把一串系繩的棗糕遞過去，便立刻鉆進哥哥的脖頸里。
六耳低頭看了看：“棗糕？”
“沒辦法，實在什么值錢的東西給你們，而且我也想著，你們都是修行人，恐怕也不愿收錢財，”小老板用另一只手撓撓頭，“所以就想著包給你們一些棗糕做幾日口糧也好。”
六耳望著他仍是那副懵懂干凈的笑臉，稚嫩未退，有些傻氣。
手里的棗糕還有余溫，放在掌心很暖。
這一回，她避開那笑容。
“謝謝�！�
“諸位西行歸來，若有機會，就再來我店里一次吧。到那時，我要開個賣更多好吃點心的大鋪子，請你們。”小老板暢想著未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六耳聽著，意識到自己漸漸彎起嘴角：“好。”
那些人群的揮別聲，隨著噠噠的馬蹄漸行漸遠(yuǎn)，直到了無蹤跡。
六耳始終抱著棗糕，盯著它們出神。
憋了兩天沒說話的敖烈再忍不住，狐疑道：“弼馬溫，你傻了？還是說你就這么喜歡這家棗糕？你都笑一路了�！�
直到此時，六耳才訕訕反應(yīng)過來：“恩？我笑了一路？”
“不僅如此，笑得還很詭異�！蔽騼粽f著一直往莫文背后藏。
六耳又看了眼玄奘，后者苦笑著點點頭。
本以為又要來一番唇槍舌劍，誰知六耳沉吟片刻，卻忽然轉(zhuǎn)回去往前走。
“沒什么。我就是有點高興�！�
由衷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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