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那家伙既然已經有和我等同的能力，如果不是為了特別的目的，何苦委屈自己繼續陪你們吃苦受累。若我是她，定然是直接遠走高飛為好。”

    玄奘贊同地朝悟空點頭：“可她沒有，這就說明即使她取代了悟空，也有某些東西束縛著她無法讓她得到自由。她既然說，她除了出生前的事情，一切都是繼承悟空，那如果我沒猜錯，她想通過跟隨我們獲得的利益，恐怕就是解除頭上的金箍。”

    “什么？師父，你是說她那金箍也有著和師姐頭上一樣的效果？”悟凈聽傻了眼，“不會吧，意思是師父你要是念緊箍咒，她也會跟著疼？”

    “這種事也太離譜了，連身上帶有的東西也一模一樣？”莫文同樣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不然呢？除此之外，你覺得還能是什么原因讓我在還沒跟做交易前，仍老老實實跟著你們？”

    最開始，玄奘、莫文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什么不對，等看到悟空驚訝回頭看著什么，才訕訕察覺方才說話的人并不是悟空。

    他們遲來一步地望向蘇醒過來，揉著頭倚墻而坐的六耳。

    “你醒了？”悟空說著，眼神已經往她頭上的金箍瞟，“聽多久了？”

    “不太久，也就是從你們談論我為什么最開始會跟著你們醒過來的。”

    “那你”

    六耳聳聳肩：“不是說了么，你們的猜測沒錯。我之所以要跟著你們，就是為了抵達西天后去掉金箍，獲得真正的自由。”

    “那為什么你要設計針對悟空，你大可堂堂正正找到我們請求同行啊？”莫文一針見血指出疑點來，“可你卻使出了這種額外的卑鄙手段。”

    面對質問，六耳神情不見變化，依舊波瀾不驚道：“我且問你。如果你從一出生，就擁有著這個世上另一個人的記憶、能力、容貌你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已經存在之人的復制品，你難道就不會產生要殺死對方的想法？”

    莫文張了張嘴，瞳孔因愕然而擴大。

    六耳的問題極為銳利，縱使是他不喜六耳，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會得出肯定的答復。

    如果是他在出生時便被賦予二十多年的記憶，并清清楚楚知道原主的存在，他想必也會不管不顧想要將正主殺掉。

    沒有哪個生命愿意成為另一個生命的復制品，哪怕是平庸之輩，亦不想被任何人取而代之或替某人活在這世上。

    悟空、悟凈還有敖烈也沉默著，顯然是對于先前六耳襲擊悟空的事情，多了幾分釋然和理解。

    “可是，你終究不會成為悟空啊？”與他們不同的是，玄奘并未陷入到無話可說的窘境，他拿起地面上一片被晚風吹拂進來的葉子，“這世上絕不會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人也同理。哪怕是照鏡子，鏡面上的些許凸起凹陷，也會讓鏡影與真人產生不同。”

    語落，玄奘抬眼看向六耳，后者也感知到什么似的，轉過來與他四目以對。

    視線搭起一座橋，讓玄奘這頭的情感得以抵達六耳的那頭。

    “你不應該去想著成為某個人，而是要成為你自己。一個人要活成什么樣子，是一定靠自己去選擇。擇善是你，擇惡仍是你。莫要被天賦和外界的東西影響，做出自己的選擇，并為之付出代價。”玄奘頓了頓，忽然粲然一笑，“這是我師父曾經教導我的話。”

    六耳的眼睛向外睜大了一些，凝望著火光搖曳下，有一種恍惚美感的玄奘。

    他靈魂的美麗，無論看多少次，似乎都不會膩。

    六耳嘴中發出一聲嗤笑，慢慢把視線移向跳動的篝火上：“恩其實跟著你一段時間后，我就意識到，我永遠都無法成為。”

    “為此，我甚至曾憎惡過容貌、力量所有我從身上繼承下來的東西，包括感情。它們束縛了我，讓我無從得知哪些才是真正屬于我的心。只要是和悟空一模一樣的地方，我就想擺脫，所以你們大概也注意到，最初我的行為舉止，和往日里的很不一樣。”

    悟凈點頭附和：“是啊，比如不再顧及我們的安全就出手。”

    敖烈：“不再愛和我們開玩笑，甚至不愿意和我斗嘴。”

    莫文：“為人冷漠了很多，渾身冷冰冰的。”

    六耳聽著他們說，自顧自地笑：“沒錯。這些都是我的反抗，是我在痛苦。不過真正讓我無法安心思考，傾聽本心的，還是那些藏在我體內的怨靈。”

    “我的徒兒們說，如今這些怨靈，都被我凈化了。”玄奘沉默一下，眼中是無盡的慈悲，“方才你的第二聲謝謝”

    六耳又笑了起來，橘黃之色鍍著唇邊，看起來暖暖的：“是那些得到解脫的靈們想對你說的。他們終于可以獲得平靜，進入輪回。”她說著仰頭長長呼出一口氣，“我也終于為之解脫了。第一聲謝謝是我想說的。”

    得知怨靈們全部重入輪回，玄奘雙眉舒展，松了口氣：“不必，普度眾生是貧僧該做的。”

    悟凈壯著膽子插進來：“那你現在沒了他們的影響后，能聽到真正屬于自己的聲音了嗎？”

    “能啊。”六耳雙手抱住膝蓋，將頭枕在上面，仿佛成了一個小小的孩童，“夢境中怨靈們被凈化的瞬間，我就找到了真正屬于我的愿望我原來一直都希望能夠成為一個，去給予善良又收獲善良的人。”

    眾人不由一愣。

    結合先前發生的事，他們本能覺得，六耳的這番自白是糊弄他們的鬼話。可是六耳雙眸里透出的澄澈之光，干凈地不染一絲陰霾，竟有著和玄奘一樣令人心底動容的力量。

    她并不是在亂說或撒謊。

    “還有，我也找到了一個已經屬于我的感情。唯有這一份和悟空相同的情感，我如今并不厭惡，甚至還會為之感到幸福和高興。”六耳松開雙臂，忽然站起身來，直直看著玄奘，“那就是，我和悟空一樣，敬重你，愛護你，想要守護在你身邊。”

    “唐玄奘。我想要跟隨你一起前進，護送你抵達西天。不是為了什么自由，而是為了想和你一起。”

    “我想跟你一起，做一個可以給眾生帶來溫暖的人。”

    “我如今才真正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成為什么，不知道是否晚了？”

    六耳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石破天驚的力量，捶打在在場的每個人心房。

    古廟外又聽得樹葉摩挲的樂曲，古廟里，火紅精靈正肆意擺弄著舞姿。

    六耳的話音還在這座古廟里蕩漾徘徊，這破舊的廟身似乎是盛不下那樣熱烈滿溢的情感，所以放它們從窗口溜出。

    也許那陣樹葉的沙沙，就是因此而響起的。

    過了很久，玄奘才在六耳釋放出的情感所組成的漩渦中蘇醒。

    “認清自己，成為自己，什么時候都不會晚。”玄奘慢慢站起身，看著六耳，卻并非是帶著審視與挑剔，“你想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六耳重重點頭，每一下都透露著真誠。

    玄奘沒有回答，而是忽然回頭看著其他徒兒們。

    雖然他不曾開口，可常年的默契，已經讓幾人明白那些他沒說出口的詢問。

    悟空撓著頭，態度爽朗：“我沒問題啦。就算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讓她一起不也挺好的嗎？”

    莫文似乎還有一點小小的不甘心：“算了，師姐和師父你都沒問題的話，我也就不反對了。”

    “看在她救過幾次師父的份上，我愿意勉強相信她。”敖烈向六耳投去威脅意味的眼神，“但是你要是敢對我們不利，我二話不說用蹄子踹你！”

    “唔，我想了想，其實多了個師姐的話，找齋飯就更方便了，伙食費說不定不增反減嘞。我同意我同意！”悟凈說著笑嘻嘻揚起手。

    等所有人說完，玄奘沖他們由衷一笑，而后轉過來，再次看著六耳，目光帶著堅定與同樣的真誠。

    “那么，歡迎你加入我們。從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六耳先是愣了片刻。

    一股暖流從胸口一直蔓延開來，到了眼角和鼻頭，還讓她覺得酸酸的，忍不住想要落淚。

    這份驚喜，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夠真實。

    沉吟許久，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六耳忽然兩手繞到脖頸后，一手攥住毛發，一手光刃閃過，原本長至肩胛骨下側的毛與發，霎時斷裂到僅僅過耳。

    同時，她的兩只耳朵，也在肉眼可見地發生變化。從一側一只，變成了一側三只。

    面對眾人的驚訝，六耳雙手一揮，剪掉的發掉入篝火里，燒得無影無蹤。

    “我聽創造我的人說，如果我成為生命，我本該是一只六耳獼猴。我不清楚自己會獲得什么樣的容貌，但應該是擁有六只耳朵的。為了多一些屬于我自己的容貌也好，為了有助于你們區分我和悟空也罷，如今這副容貌，就是我以后會有的樣子。”

    以全新面貌示人的六耳，對著所有人，露出了一個再也不會被黑暗所包裹的，發自內心的笑。

    “我叫六耳。很高興重新認識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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