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里靜悄悄的,每家每戶都閉著門。
外面的大街上自然早已是熱火朝天、車水馬龍,與任何一個周末的此時此刻一樣。在中關(guān)村這個北京城的大泡沫里,各色人等于興致勃勃地林立的摩高樓分割出的道路上穿行,他們頭頂上內(nèi)容夸張的巨幅廣告牌在瑟瑟秋風(fēng)中微微晃動,車輛的喇叭、路邊的音響釋fàng
著節(jié)奏不一的轟響,吞沒了人們的私語聲。
強(qiáng)烈的日光兩小時前就透過那扇沒有了玻璃的窗戶照進(jìn)了浮蕩著灰塵的樓道。在這幢擠滿了租房客的老舊四層宿舍樓里,各戶人家都自覺地把還沒有扔掉或賣掉的大大小小的破爛堆出來裝飾房門外的公共空間。對出入于附近高大的寫字樓里的被統(tǒng)稱為“白領(lǐng)”的人而言,工作、吃飯、睡覺之外的任何行為從時間角度講都很奢侈,而星期六的上午直至中午甚至下午,就像動物的冬眠期,是他們規(guī)律性的休眠時刻。當(dāng)然,除了那些當(dāng)天還要準(zhǔn)時上班的人。
然而,就在這時,“吱”的一聲門響打破了樓道的寂靜,二層的一扇門打開了,一個穿著紫色運動裝的長發(fā)姑娘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來。她將一個行李箱拉在身后,走出門檻后又停住了腳步,耷拉著腦袋。此刻她白凈的面龐、惹人憐愛的愁容以及一襲紫衣所散發(fā)出的魅力,與背后得了皮癬般脫皮卻仍不被貼小廣告者放過的樓道墻壁頗不相稱。
一條壯實的手臂從門里伸出來,粗糙的大手輕輕撫在她的肩頭。她的手也伸過去,似乎不舍地握了那只手一下,然后輕輕把它從肩頭扳下。
“我?guī)湍惆严渥犹嵯氯グ伞!本驮诠媚镆闳粵Q然走下樓梯的時候,擁有這條壯實手臂的人從門里閃出來。這是一個身高達(dá)到一米九的小伙子,黝黑的皮膚、寬闊的肩膀,使人猛然看到這副高大的身軀時會情不自禁地打個寒顫,從而忽略了他臉上那份天然的樸實與和善。
姑娘并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搖了搖頭,然后吃力地提著箱子繼xù
下樓。他扒在樓梯口,目光追隨姑娘的身影繞過漆已經(jīng)掉得差不多的樓梯欄桿,直到這條身影伴著單元門一開一合的聲音從自己的視野里完全消失。他回到屋里,打量著整潔的50平方米小屋,這是她最后一次收拾過的,而其實當(dāng)她的東西都被拿走以后,這里也沒剩下多少值得收拾的了。
等等,那是……他發(fā)xiàn
小書桌上除了自己摞上的三本書,還有一個放倒的相框。“不,她說過要把它帶上的!”他猛沖到桌前,翻起相框一看,果然是他們二人當(dāng)年在北戴河看日出的合影,照片下方她親筆寫下的一行字依然清晰:李偉與許妍萍,F(xiàn)rever。“小萍,把它拿上!”他轉(zhuǎn)身跑出門外,“小萍,小萍!”
李偉以前從沒覺得夢會如此的真切。當(dāng)他呼喊著已經(jīng)搬到國貿(mào)附近獨居的前女友的名字驟然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天花板上附著的一層薄薄的灰塵。小萍離開自己兩周多了,而這個夢已經(jīng)重復(fù)了三次,看到相框之前的情景和她走那天的現(xiàn)實過程幾乎一模一樣,而在前兩次的夢里,他一次追出門后直接摔到了樓下,一次還沒跑出去房門便自己關(guān)上了。
“嘿,這炕搭得還挺像回事的。”李偉苦笑一下,撐著胳膊坐起來,即便有如此親切之感的大單人炕,也沒讓他睡踏實。“益明,現(xiàn)在幾點了?”他隨口一問,卻發(fā)xiàn
旁邊的單人炕上空無一人!炕上的被子被掀開了,一套換洗外衣和幾本書仍舊胡亂壓在炕上,而帶他來到郊縣散心、住進(jìn)這戶農(nóng)家院的商益明及其挎包都沒了蹤影。
作為在師大時同宿舍的好友,李偉很了解商益明:他不會不打招呼就撇下同伴擅自外出,至少會留張紙條;而將挎包也帶上,說明他有比較復(fù)雜的要緊事得辦,因為這只從大三起陪伴他已有六年的挎包中,自己雖然從來沒有替商益明翻看過,卻也知dà
里面塞的東西一向又多又雜,如果辦簡便的事情,益明會把包里相關(guān)的物件單獨取出來。
他看了一眼手機(jī),這會兒已經(jīng)八點多了,推開房門出去,見宿在這農(nóng)家院里的其他客人也紛紛起了床,到院中央邊散步邊呼吸鄉(xiāng)間的新鮮空氣。李偉在院子里尋摸了一圈兒,就差鉆女廁所了,卻并沒有找到他的老同學(xué)。驀地他感到一陣內(nèi)急,只好先到男廁所去。
他也學(xué)會玩失蹤了?蹲在臭烘烘的茅坑上,李偉對這位素來循規(guī)蹈矩的老同學(xué)的不辭而別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說好了今天去附近的野地和村兒里轉(zhuǎn)轉(zhuǎn),明天就回城里去嗎?這家伙是來這兒玩兒的,又有什么要緊事?他開始回憶昨天發(fā)生的件件事情,希望通從中得到提示。
昨天中午從向陽寺回來,吃完飯我睡覺了,他去閑逛,在網(wǎng)吧發(fā)xiàn
FIFA,回來吃了晚飯,七點多就又跑網(wǎng)吧玩去了,直到九點多我睡覺前才發(fā)過來短信叫我只管先睡,別等他。看來他是在網(wǎng)吧玩了個通宵啊。不過李偉立即推翻了自己的這一判斷:昨晚他去玩兒的時候可沒帶著挎包啊!難道說他夜里回來把挎包取走了,我睡得太死沒見著?
嘿,不對,我好像見著他了呀!隨著腸胃通暢,李偉的思路也一下子通順了。昨晚商益明胡亂吃了幾口飯后跑出去,他自己一人閑得發(fā)悶,便加了四瓶啤酒一份農(nóng)家亂燉自酌自飲,漸漸不勝酒力腦袋發(fā)暈,接到商益明的短信便草草洗漱上床。半夜里啤酒走腎,他不得不昏昏沉沉爬起來摸向廁所。就在廁所門口,借著掛在道路兩側(cè)的幾盞裝了燈泡的燈籠閃爍著昏黃的光,他仿佛看到了商益明!
好像……好像他的身影就立在廁所對面的角落里,臉上似乎是鄭重其事的神態(tài),如同在開軍事會議。后來他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一轉(zhuǎn)身就不知哪兒去了。當(dāng)時李偉酒后以為是幻覺或夢境,并未在意,現(xiàn)在想來,那可能是自己截至目前最后一次見到商益明。
還有,那個角落里不只商益明一個人,還有兩條身影,是那兩個人!李偉又暗暗在農(nóng)家院里摸索了一番,發(fā)xiàn
昨夜商益明出現(xiàn)的角落是一條走廊和院墻的夾角,沒有什么可疑的痕跡。那兩個人此刻也不在這院中,他們的房間上了鎖。
李偉又想起來,夜里看到他們?nèi)藭r,自己似乎停在廁所門口張望了一會兒,很快,待他們散去,忽聽得自己背后傳來輕微的聲響,似是誰急匆匆走過。他回過頭,卻沒看見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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