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村中心的公共廁所旁有一所簡陋的大院,白天從外面看去似乎沒有人,天黑以后,兩扇紅色的鐵制院門卻緊緊關閉,仿佛要封住院內那幢大屋子檐下的小窗漏出的燈光,以及屋里乍起的歇斯底里的怪叫。
天花板上懸掛著著兩盞刺眼的白熾燈,燈下排著六張大方桌,三張壘好麻將,兩張碼上牌九,還有一張攤滿撲克。八十來號兒人擁成六個不規則的包圍圈,分別圍著這六張桌子流動。悶在這間充斥著繚繞的尼古丁煙氣和蒼蠅般的嗡嗡聲的屋子里的人們,有的站在外圈猶疑觀望,有的擠近桌沿兒一面看桌上的局勢一面焦急地等著上場,而被這兩類人包圍的不僅是桌子,還有坐在桌邊長條凳上亢奮地擺弄著手中的牌具的家伙們,他們通紅的眼睛在牌具與桌中央的成疊的鈔票間瞄來瞄去,巴望著一張牌打出去,一打錢就能攏到自己跟前。
歡迎來到大羊屯村的地下賭場,這個村子最大最紅火的夜間娛樂消費場所。
大羊屯上了年紀的人對21世紀以來城市里新興的各種娛樂形式鮮有接觸,至于那家開了七八年的網吧,只有為數不多的年輕人喜歡去。在這個存有很多舊式生活習俗的山村,留駐的大部分中年男人不像婦女那樣被繁重的家務勞動和淘氣的孩子所羈束,因此他們打發空閑時間的唯一方式就是聚起來打牌,打各種各樣的牌。從前,村里人打牌并非全集中到一個地方,而是相熟的幾家湊一塊兒,到某一家的院外支起牌桌,泡上茶點上煙一邊兒聊天一邊打。每到黃昏之時,沿道路院墻分布的各處牌桌幾乎成了村中的人文景觀,到春節前夕尤為熱鬧。然而約十年前,本地派出所加大了打擊“黃賭毒”的力度,連續幾年,待年三十兒前幾天村民們牌興最大的時候,管轄這片地區的警察便全體出動,進村查處賭博行為。由于村民們為打牌更刺激,多少會在牌桌上押些錢,每人或10塊,或50塊,多的一兩百塊,警察們輕而易舉就能抄一大把“賭博”的現行。接著他們沒收了“賭資”,并對參與“賭博”的人員處以罰款。于是,村里各家的牌桌越來越稀少,爺們兒們心里憋的牌欲卻卻越來越強。
后來,村委書記常金柱私底下對一些村官和幕僚提出,將公共廁所邊上他無兒無女的堂叔去世后留下的大院簡單整飭一番,辟為“供全村人參與文化活動的棋牌室”。就這樣,大院的圍墻被加高,安上了堅固的鐵門,墻頭的黏著碎玻璃。用作“棋牌室”的大屋,原來的窗戶洞被磚塊和水泥堵上,只南北墻在靠近屋檐的位置各開了兩扇長方形的小窗通風。這間“棋牌室”沒掛過招牌,也沒貼過類似的紅字、放過鞭炮。村民們是通過當時負責文化工作的常小山的廣播得知它開門歡迎鄉親的消息的。
書記為豐富大家的生活而開設的“棋牌室”當然門庭若市。沒多久,經常出入“棋牌室”的村民就發xiàn
,常有幾個人自晚飯后起據住屋子一角的一張桌子,相互吆喝著把一張張一百、五十的票子往麻將牌邊墊,一直這么鬧騰到深夜11點以后。明眼的人都看出這真的是在賭博,想起以前村里被警察“抓賭”的情形,大家自然心有余悸,紛紛躲得離那桌遠遠的。時間長了,那幾個人照樣吆喝著朝桌上墊大錢,始終不見警察來掃賭。有人悄悄問那會兒看管“棋牌室”的王順陽:“他們這樣你不怕招事兒啊?”王順陽滿不在乎地說:“沒啥要緊,沒多少錢。小賭怡情嘛。”幾人總在那兒肆意“怡情”,使鄉親們的憂懼慢慢化作好奇,眼見贏了錢的人揣著一兜票子揚長而去,收入微薄、情趣單調的村漢們心里直癢癢,到底有人忍不住加入了那伙人的賭局,隨后在別的桌兒,人們也賭了起來。
實jì
上,最初在角落里聚賭的人是常金柱偷偷花錢買通的托兒。他們是村中的一幫雜姓人,本是游手好閑之徒,常金柱發給他們一些錢,讓他們到“棋牌室”賭博,并告sù
他們“盡管放心”,自己已和“鎮上管治安的一把手”打好了招呼,絕不會有人來抓他們。“先這么玩一個月,等瞧著你們差不多該玩夠了,我會再慰勞慰勞你們的。”一個多月之后,到這幫人“玩夠”的時候,大羊屯的老爺們兒一個個都賭得上了癮,什么“怡情悅性”也統統被他們拋諸腦后,“撈一把”才是根本的目的和收獲。最后,這家從未亮過“棋牌室”牌匾的娛樂場所終于正式成為了大羊屯村的賭場。
雖然賭場早就不歸王順陽管了,但他當初訂的許多規矩如今還保留著,比如每個人進場時要買兩塊錢的門票、每個賭局要設好參賭者下賭本的上限,以及每位贏錢的人得從贏的錢里抽成孝敬賭場等等。這些規矩不但確保了賭場主人的收益,還使得村民長期對賭場保持興趣和期望。不過,賭博場所終究是不被法律所承認和保護的,因此賭場沒有以任何名義注冊過,它的經營者歷年來都是采取“日出而息,日入而作”的辦法,來賭博的村民亦對此心照不宣。當夜幕降下,簡陋的大院才逐漸活躍起來,而其高潮往往在午夜時分來臨。
今天晚上看來也不會例外,院子的鐵門依舊緊閉,有來賭博的人想進去,先得敲門。門里問是誰來干什么,敲門的人報上姓名,回聲“來陪常哥下棋的”。門上離地一米五的地方留了一道長方形的口子,用一片可推拉的鐵板遮住,聽了這回答,門里的人拉開鐵板,確定沒問題,方打開門把人放進來。給現在的賭場主人找來看守大院門的都是十六七歲的男孩,今晚是兩個黃頭發,一個染得滿頭金黃,另一個染了半個腦袋。他們像從事任何勞動時那樣心不在焉地東張西望,百無聊賴地踱起步來身子還要亂扭瞎晃,無緣由的枯燥乏味情緒如浪潮般時不時拍打心頭,而發泄這種情緒的途徑是哼流行歌曲、扯些時髦話題和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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