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聚的黑云再次將月光乃至這片天空遮蔽，雷光在云層中蠢動著，雨滴從負重的底層淅瀝落下。

    夜雁兩手蓋在刀柄上，沒有將“莊介”從地面拔起，因為他的體力已經幾乎消耗殆盡，連拔刀的力氣都沒有，站著，已經是極限。

    “莊介”的刃身上勉強閃動了一下微光，但是瞬間熄滅，不光是刃身，整一把刀的光澤似乎都暗淡了下來，再沒有電弧釋放出來。

    靈力也見底了。

    雨幕之中，夜雁平靜地看著前方那躺在地上，依舊毫無生命氣息的尸體，臉上沒有絲毫動搖的神色，即使已經沒有了做任何事的能力，即使即將面對的事情無法理解，夜雁也沒有表現出退意。

    “你是誰？”夜雁冷聲問道。

    那個嘶啞而沉悶的、與古風相似的聲音沒有響起，但沒有人因此認為那個聲音是自己錯覺。

    就當夜雁準備將視線從那移開的時候，異變出現了。

    從古風的尸體中突然冒出一股黑色的煙霧，那黑霧出現的速度極快，轉眼間將古風的身體包裹住，并且將以古風為中心，半徑十米的范圍內全部籠罩。

    在黑霧出現的瞬間，夜雁想向后躍起拉開距離，但是他的雙腳并沒有隨著他的想法做出應有的動作，他自己反而差點跌倒，還好夜雁及時反應過來。

    雖然身體一陣搖晃，但總算還是維持住了平衡。

    將“莊介”當做拐杖的夜雁勉強穩住身體，然后再次往古風應該在的位置看去……

    瞳孔驟然放大，第一次，夜雁露出了動搖的神色，不，也許，那應該是震驚。

    露出了近乎是失態的神色，夜雁呆滯地注視著前方。

    從觀眾所在的位置來看，視線已經被迷蒙的雨幕以及深沉的黑霧完全遮蔽。

    但對于夜雁這在極近地直面著那的位置，以及他的視覺能力，即使隔著雨幕與黑霧也能依稀辨別其中的景象。

    在夜雁的視野中。

    那具早就已經確切地失去了生命、甚至連靈魂都應該已經被雷電毀滅了的尸體……站了起來！

    而且那種姿態，簡直就像是被絲線牽扯著的木偶一般，僵硬而扭曲、關節極其不自然地顫動著，夜雁甚至還能看到那因為動作從那具尸體上脫落下來的碳化的肉塊！

    夜雁心中突然出現了一種他再次之前從來都沒有認識過的情感。

    不自覺地松開了按在“莊介”上的手，往后退開了一步，夜雁整個身體卻因此失去平衡，向后倒下。

    咬緊牙關，夜雁在身體徹底傾倒之前雙手向后支撐住身體，直起上半身，看著“古風”再次問道，“你到底是誰……不，你……到底是什么？！”

    還是沒有回應。

    夜雁的頭發在雨水中浸濕，一縷發絲粘在了他的眼角。

    雨？

    為什么會有雨？

    因為有雨云。

    為什么會有雨云？

    夜雁猛地抬起頭看向那將斗技場所能夠看到的天空都覆蓋住了的、雷鳴轟動的雷云，皺眉。

    這片云并不是他的能力造成的，但也不會是自然形成的，剛才的沖擊應該將附近的云全部都驅散了，沒有自然形成的時間，那么這里肯定有它形成的理由。

    而除了夜雁的術式之外，還能夠令那種規模的雷云出現的理由是……

    想到了什么，一股強烈的敵意從夜雁身上散發出來，似乎夾雜著怒意，夜雁狠狠地咬著牙，“你是……”

    但那往后的話語，夜雁并沒能夠說出來。

    感覺意識被快速地抽離，夜雁的視野里突然出現似乎是從左下方噴涌而出的鮮血，以及夾雜在其中的像是內臟碎片一般的細小肉塊。

    痛……

    難以用僅僅是文字之流來形容的痛楚傳到大腦深處，視界被染紅，意識開始模糊，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瞬，殘留在夜雁視線中的，是位于深沉的黑霧中那似乎包含著無盡惡意、閃耀著如同鮮血涌動般猩紅光芒的雙眼。

    沒有人看到發生了什么，能夠看到的，只有夜雁仰面躺倒的身體。

    由左胸向外，連同左臂在內的那一部分軀體全部被粉碎，內臟的碎片散落在夜雁的殘軀四周，從缺口處涌出的鮮血混雜著雨水與碎肉迅速將那的地面從黑色染成暗紅。

    看到那個場景，陸史的大腦還來不及思考現狀，但他的脊髓瞬間涌上一股惡寒，如入冰窖，陸史之感覺渾身上下的肌肉都被灌入了冰水一般，207根骨頭承受著莫大的壓力，108根韌帶都處于迸斷的極限。

    會死……

    陸史的腦中只來得及出現這兩個字。

    下一秒，陸史的左胸以及往左的那一部分軀體就被粉碎了，與倒下的夜雁如出一轍。

    破碎的內臟和鮮血被噴涌至半空。

    不只是陸史，王權、李生、和臣、若木、總藤、彌生，在場所有人，甚至是安倍八目都只能在那一瞬間、在遲來的痛覺傳到大腦，在意識消失之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部分軀體被粉碎，任由夾雜著自己內臟碎片的血液出現在自己的視界中。

    所有人，在意識消失之前能夠留在印象中的，只有那雙如同惡鬼的瞳孔般，藏匿在黑霧中，閃爍著冷漠與殺意的猩紅色的眼。

    僅僅是不到一秒的一瞬間，整座斗技場就變成了血污橫飛的地獄，近千人的鮮血使得這由暗色的大理石與花崗巖鑄成的場所被染成暗紅。

    被千人的尸體圍繞，處于鮮血與碎肉中心的那個“東西”，被黑霧圍繞而連是不是仍然是人形都無法確認，只有那閃爍著猩紅色光芒卻只有黑色的情緒涌動的雙眼的存在被確認。

    那黑色的情感，那滿溢的殺意，在被血染紅的黑色視界中，黑霧中那個迷蒙的姿態……仿若從地獄最底層的深淵爬出的惡鬼一般，簡直就是恐懼的形體。

    也許連上蒼都無法容忍這樣的景象，淚水般的雨幕越漸迷蒙，雷云中翻滾著的雷電悲鳴著、怒吼著。

    下一刻，一道直徑近一米的雷電落下，仿佛是天地之間的裂縫，向著黑霧中的那個“東西”撕裂而去。

    在落雷與黑霧接觸的剎那，雷電像是擊到了無法穿透的障壁，向四周彈射開來，只是，天似乎沒有就此作罷的打算，又是十幾道粗大的落雷降下，落到黑霧所在的空間。

    一時間，視界漸漸失真，光芒將這一處空間掩蓋，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遠離……

    夜雁猛地睜開眼，看著自己還完好的左半身，意識有些恍惚。

    剛才那是什么？

    ……幻覺嗎？

    但是確實感覺到痛楚了……

    幾乎所有人都是和夜雁相似的反應，也有不少女性像是劫后余生般抱著自己的好友痛哭著的，最先反應過來的應該是八目，但見他像確認著什么一樣用右手觸碰了一下自己的左臂，然后想起什么。

    身上的靈壓瞬間提升，家主級的威壓盡數釋放，只是有意地避開了無關的人，而是集中地沖向黑霧應該在的地方，將視線投向那個方向，然后稍稍愣住了。

    即使有意地避開了對眾人的影響，但在場的人還是能夠感覺到空氣那明顯的一滯，大多數人回過神來，看向那團黑霧，但……

    那團黑霧已經消失了，或者說范圍在極大的程度上所縮小了，取而代之出現在那里的，是被黑色的霧氣纏繞著的一個人形的“某種東西”。

    從第一視覺來判斷，那是穿著著某種“鎧甲”的人類，但沒人會覺得將方才那些僅僅是幻覺，也沒有人能夠將那當做是“人”。

    而且古風已經確切地成為了一具尸體才對，連靈魂都被粉碎，肉體半毀的人沒有活著的可能，即使那下面是古風，那么以已死之身發生這種變化，也不再能看作是“古風”。

    那副“鎧甲”通體呈黑色，仿佛能夠將人的意識吸進去的那種深沉的漆黑，但整體有似乎泛著金屬特有的質感，給人一種矛盾的感官信息。順應著整體的形態的，身體各處關節有著尖銳如刀鋒的突起，棱形的肩部也有如刃般的感覺。

    沒有穿著的結構，也沒有露出任何一部分鎧甲下的姿態，就連臉被像是面具般的結構保護著。

    黑色的霧氣若隱若現地纏繞著“古風”，使他帶上了濃烈的不祥的氣息，大概是感受到了敵意。“古風”的“視線”緩緩地向四周掃過，每個人對上那閃爍著如同涌動著鮮血的猩紅色雙眼的時候，都忍不住心生怯意與恐懼。

    視線經過沒能站起來的夜雁，掃過那稀疏的人群，然后停留在了安倍八目身上。

    即使“古風”所在的位置地勢不高，但是那視線掃過時，無論那一個人都有一種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的感覺。

    他僅僅是站在那里，沒有特別的動作，沒有人感受到他的靈壓，也沒有感覺到威壓的傳出，無法判斷強弱，然而即便如此，位于結界后方的王權等人卻覺得自己像是面對著某種極為危險的存在，身體幾乎是止不住地顫抖著。

    咔噠……

    咔噠……

    安靜的空氣中，金屬重靴踏在地面發出的聲音即使是在雨中也顯得異常清晰而悠遠，有若直接敲擊在人們的心房上那般。

    嗷——

    而在這時，一聲長嘯從天空中傳來，面向八目前進著的“古風”停下了腳步，轉而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而后又失去興趣一般將視線放回到八目身上。

    一直翻滾著雷電的黑云終于有了動作，在“古風”抬眼看去時，一顆由雷電形成的頭顱從云層伸出，并且帶出了身體的一部分，一雙銅鈴大眼怒視著“古風”。與夜雁釋放的“雷天狗”相似，只是，這只東西的姿態凝實得可怕，連肢體上的細節都清晰能辨，似乎昭示著它的自身就是真實，而非雷電的集合體。

    獅頭、鹿角、虎眼、麋身以及龍鱗，那是……麒麟！

    八目皺了皺眉，看到那團以麒麟姿態出現的雷電，他不可能還沒有意識到“那個東西”究竟是什么。

    那并不是和人類有著聯系的某種東西，而是……貨真價實的……鬼！

    麒麟，在九州從來都是祥瑞的象征，卻鮮有人知曉它亦是作為秩序的維護者而存在的，被譽為神的代言人，而雷電，象征著天罰，用以清除與天理相悖的事物。

    這也就意味著，“那個”是不應該出現在世上的東西，而那種異樣的姿態，不祥的氣息，毫無疑問，就是鬼。

    “術式解放——狛犬！石獅！”安倍八目沉聲喝道。

    “得令！”

    下一秒，兩個極為相似的聲音在八目兩邊同時響起，與此同時出現的，是兩個形態石獅子的雕刻，被一層模糊地光芒包裹著。

    然后，狛犬和石獅足下一踏，朝著“古風”縱身躍去。

    同一時刻，位于天之上的秩序維護者——麒麟也怒吼著俯沖而下。

    這種形勢下，“古風”的動作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僅僅是像要托起什么一樣將呈爪狀的左手張開抬起，掌心對著沖下的麒麟。

    一個黑色的、巨大的法陣出現在他的手掌往上的橫向空間，而后，一道已經不能用火柱這種程度的詞匯來形容的火焰沖天而起，瞬間將那只麒麟吞噬，而且去勢不減，將黑云洞穿。

    火焰帶出的氣浪在洞穿云層的時候往四周擴散，眨眼間將籠罩著這個地區的黑云震開，黑云像是受到了驚嚇，飛快地如潮水般退去。

    僅僅像是做完了不值一提的事情，“古風”緩緩地將左手放下，平舉在身前，在狛犬和石獅距離自己還有兩米距離時，食指輕輕彈起。

    一圈黑色的氣浪以“古風”的食指為中心綻開，狛犬和石獅像是受到了重擊，身體驟然倒飛而去，像出膛的炮彈。結界如同泡沫般被洞穿崩碎于一瞬，它們近乎是以直線的軌跡撞擊在了后方的圍墻上。

    而夜雁受到波及當場被掀起，被拋到遠處，體力耗盡的夜雁也因此昏厥了過去。

    總藤、彌生以及另外八位負責維持結界的督戰者當即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癱倒在地面。

    一聲動搖了斗技場的轟然巨響，煙塵揚起，數道裂縫以煙塵處為中心向四周展開，那是幾乎讓圍墻倒下的沖擊。

    將左手放下，看了一眼臉上的驚詫之色畢露無疑的八目，“古風”給人一種已經失望了的感覺側過身看向觀眾席另一個空無一人的方向。

    沒有動作。

    但令人吃驚地，那里的空間像是連“古風”的注視都無法承受，竟然如同墜落地面的鏡子般出現了數不清的裂縫，倏然崩碎，而后出現在那里的，是一個女孩兒的身姿。

    柔順的黑色長發在晚風的吹拂下小幅度地飄動著，一身白色的狩衣在她身上顯得非常貼合，那是一如既往的她，那能夠讓所有見到過的人都為之迷醉的容貌。

    紓就那樣站在“古風”的視線之中，平靜、溫文爾雅。

    “古風”和紓就這樣對視著，沒有多余的動作，也沒有話語。

    咔噠——

    邁開一步。

    轟……

    一把造型古樸的黑色巨劍從天而降，插入地面，在距離紓身前兩米處將“古風”的視線隔斷。

    站在巨劍之前的，是“黑晝”，以及穿著上“白夜”的荒耶，兩把槍上的刀刃已經彈出，荒耶雙手持著斜指向地面。

    夜雁冷冷地看著“古風”，像是要護住身后的人，站立在那里。

    視線在這樣的荒耶身上稍稍停頓了一下，“古風”停下腳步，將右手緩緩舉平，手肘自然彎曲，伸出兩根手指，然后一線劃過。

    黑色的氣浪如同刀刃一樣，在半空釋放，激蕩的力量沿途奔走，深深地切入捻斷、感覺很清脆的切削的短音，似乎空間都要被撕裂一般，氣刃在四分五裂的切割聲響徹之中，以極快地速度朝著荒耶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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