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詳和暖的殿室里,忽然起了風波,哪怕外面是夏日驕陽,也讓帶的人都有冷風襲體之感。而且,還在太子殿下面青似墨,沒有捋袖揎拳的姿勢,氣勢上卻隨時會這樣。
跪在中宮面前的太子妃本來是看不到身后,但憑直覺她下意識回了頭,這一看,把太子妃嚇得身子顫抖,她自從成親,還從沒有見過太子這樣的發威怒。太子妃本能的對著中宮大叫一聲:“母后救我!”
中宮挑挑眉頭,神色不疾不徐。
她根本不用說話,因為她的兒子,殿下緊隨著太子妃,也是大聲,喝道:“你瘋瘋癲癲,還嫌丟的人不夠嗎!”
外面有跟的人,太子眉頭緊攢,他的眉頭本是清秀的,怒容中就好似能根根箭般簇出,掙著眼睛沉聲:“來人,把太子妃送回府中!”
“不!”
太子妃的直覺告訴她,她今天從這里一走,再要挽回在中宮面前的顏面,挽回在宮中的地位千難萬難。
這是直覺一。
她的第二層直覺,是中宮剛才敲打她:“你要為人緣兒才好,”直接擊穿太子妃的任何底線,讓她清楚她由兒子親事上,已經徹底得罪自己按民間說法上,應該叫婆婆的人。
她是沒拎清,不是傻。
由加壽的穿戴,到公然當著人對著中宮吃自己弟弟的醋,中宮笑臉相迎,瑞慶殿下迅速表白立場,一臉的誓與袁懷瑜袁懷璞劃清界限,還有加壽過個生日,用得著抱到御書房去叩頭,袁加壽在宮里又算哪牌名上的人呢?從哪頭數都數不到她,但這事情就是出來,事實的擺在面前。
太子妃由此告訴自己不能走,她在借著今天和母后說上幾句,解釋一下,以后常進宮來請安才好。
都知道皇家是不講親情的,但親情無處不存在,而且人人都需要。
太子妃現在除了和母后親近以外,她還能依仗誰?
她自己的丈夫因為是太子,她從沒有放心過他。而她自己的姐妹,不用外人來離間,已經生出風波,更陷害她到宮里。
她是昏了頭,如果清醒,應該想想這是宮里,她的姐妹沒有這么長的手。能精確算出她的內心焦躁不安,稍有動靜就不能控制自己的人,只能是個經過這些煎熬的人。
只有女人,才能更準的算計女人。
直覺起效果,太子妃的本能告訴自己,不能離開這里!她留下來,面上是羞。但讓太子攆出宮去,這更難堪。
太子妃憤然回過太子后,危急時刻,只有中宮是她還能求的。她重伏中宮面前,泣不成聲:“兒臣一病就是幾個月,很久沒有來向母后請安,總算天暖了,我的身子也好了,我是來看母后的,母后,我是來看您的,”
情勢演變到這里,成了皇帝家事。年青的子弟們全面面相覷,原地干站著不對,可不干站著插腔也不好,紛紛暗投眼光給各家長輩。
靖遠侯也看向董大學士,大學士則沉吟著和老侯交換眼色。別人看他們,他們倒不用回眼神,只垂頭靜靜不動,好似自己不存在般,就給子弟們暗示。
還有太監宮女們都是久經訓練,這里鴉雀無聲,除去風動簾櫳聲似太子妃的輕泣聲,和她不斷的在說試圖說服中宮的話以外,似乎再沒有別人。
事實上,一堆人僵立僵坐著,很是可笑。
中宮徐徐的沉思著,緩緩的輕啟朱唇,在她將說還沒有說的時候,走出一個人跪下來,寶珠柔聲先對太子道:“請殿下息怒,太子妃殿下一直身子骨兒不好,祖母母親都囑我為殿下夜香祈福,總算太子妃殿下好了,能進宮來請安,娘娘才剛見到,我冷眼看著,也是歡喜著呢。”
中宮輕輕呼上一口氣,面色稍好些。
“剛病好的人,哪有件件如意的。總是還有不快的地方,不然,以太子妃殿下的素日品德,都是讓人敬仰的。娘娘在上,容我斗膽說上一句,今天是皇上娘娘恩德澤被,我全家感激不盡,為加壽過生日的日子,太子妃殿下看著娘娘和殿下的面子能來,在我全家看來已經是萬千之喜,又大家熱鬧,還是熱鬧完了,再各自散去吧。”
掌珠大吃一驚。
玉珠大吃一驚。
她們心頭都閃過一句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話說的,不是此時跪到太子妃身后的寶珠?
隨后,怎么可能?掌珠這樣想著,在掌珠記憶中的寶珠是不喜歡在人前多話的。而玉珠也想到,寶珠一向是言訥語拙,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
莫不是寶珠瘋了嗎?當著舅祖父他們也不敢勸的時候,她的婆婆又在也不勸,她的丈夫也不說話,寶珠就敢站出來?
掌珠和玉珠驚恐的互看,寶珠不會獲罪吧。
因為古代制度,皇家蒙上神秘面紗。天子面前說話,一句話惹得他不喜歡,都生不測。皇帝是持生殺大權,免官大權的絕對執行者,掌珠和玉珠如果還在小城,離皇帝遠,也就沒有太害怕。
但嫁到京里,都嫁的是官宦家,對皇權的威嚴漸生敬畏,也就對寶珠的走出認為冒然。
關鍵的時候,才見人心。掌珠手心里沁出冷汗,天氣是熱的,但掌珠清楚的手中一寒,出來的是寒流。
而玉珠,渾身冰涼。
她們都為寶珠擔心,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有沒有對著親戚們等人去求救,沒有,她們只顧著擔心,別的什么都忘記。
寶珠走出來一番話,引出各人心思。她贏得姐妹們在最重要時候,還是關心她的親情,也對太子妃讓中宮擊穿的心頭上,加上一把重石。
太子妃戰瑟著,幾要搖搖欲墜。回想她瞧不上袁家,這會兒總是有羞愧的。羞愧這東西,背后已經讓人難耐,會讓人坐不住而且食難安,面色潮紅似重病,兩股戰戰無立足地。當著人呢,就更讓太子妃面羞難當。
她萬萬沒有想到她還有讓袁家來求情的時候,她萬萬沒有想到在她的丈夫震怒,她的婆婆還有余怒不肯輕易開口的時候,還有一個人不怕冒風險,來為她說話。
寶珠也冒不了多少風險,不過從太子妃的角度和別人的角度來看是這樣。而又寶珠的角度呢,她是一定會說的。
這是個買好的絕佳機會,為壽姐兒添幾分也是好的。
而今天這是當著人,當著袁家的人還是其次,當著的是宮中的嬪妃們,也可以說太子妃并不時常遇到,但當的還有太子的妾侍們,寶珠再出來求情,這話傳出去,太子妃的臉面早削得沒有。
為表白下自己的好,寶珠要出來。為表白下太子妃殿下以前的輕視,寶珠也要出來。有時候干一件事情,從好心出發,和從歹心出發,全是一樣的做為。
寶珠就出來了。
親戚們就詫異了。
太子妃殿下就窘迫了,這是她平生丟的最大的人,當著人和太子生分,以后將是別人的笑柄。
隨著的,袁訓袁夫人老太太老侯等人,嬪妃們,太子府上的妾侍們,都跪下。大學士即刻就有一篇腹稿,準備說得太子妃殿下回去可以反思半年她對袁家不好,但還沒有說出來,中宮就忙道:“都起來。”
她能容任何人多跪會兒,但不能讓她的弟妹袁夫人跪著。袁家的子嗣,袁國舅能活得長久些,全是袁夫人之功。
愛情的滋潤,確有破疾救命之功。
娘娘一發話,女官宮女們忙過來。頭一個扶的,就是袁夫人,第二個是寶珠,第三個才是太子妃殿下。都站起來以后,中宮覺得總要說幾句吧,這是個敲打的好機會,不說白不說。
抱過袁懷瑜。
為什么這時候抱袁懷瑜呢?
袁懷瑜的小木床離中宮最近,袁懷瑜又讓驚醒,正扭身子打哈欠,隨時會大哭出來,中宮又是抱孫子們成習慣的,雖然這事情與她有關,這是她的宮里。但她心情總有不佳,為心情好,就裝著讓袁懷瑜扭身子驚動,隨手的抱起他,才說一句:“今兒是加壽生日,皇上都應允,說京里頭一個生日,說給她好好過,攪和,我本是生氣的,”
太子妃垂下頭,這會兒懊惱后悔痛恨堂妹們一起上來,內心還是認定讓堂妹們陷害,又擔心中宮下面說的話再次蒙羞,但又不能不聽。正不痛快時,外面有人回話:“壽姐兒回來了。”
“哈哈哈哈,英敏哥哥是黃猴子,”加壽大笑的小嗓音進來。
英敏殿下的嗓音:“加壽你是紅猴子!”
袁夫人飛快給中宮一個眼色,中宮慌了手腳,把肥胖的袁懷瑜交給袁夫人,整整衣裳坐下等著,又讓眾人:“賜坐。”
這動作落在寶珠眼里,寶珠忍住笑。可以想像到自家的加壽小魔頭橫行宮中,不可一世的模樣。袁訓也要笑,但輕推寶珠,低聲道:“別讓你女兒看到,以為你笑話她。”
先進來的,是幾個猴子面具。
青猴子黑猴子……飛進來,任保出現在殿門外,把加壽放下來。加壽一落地,就急切的找找,在中宮手里看看,小豁牙一呲,這才有了笑容,在她后面走出英敏殿下,這都不戴面具,只在手里拿著,一起走到中宮面前。
兩個小小的孩子,一個七歲,瘦高俊俏相已出來,一個兩歲,肥圓白嘟,一腦袋樹苗似辮子亂晃,中宮笑得合不攏嘴,見他們行過禮,正要問見駕的事情,加壽扯住她衣角先問出來,小眼神兒偵探似的:“我不在,娘娘抱了弟弟了?”
“沒有的事兒,”中宮矢口否認。
加壽疑惑的又在袁懷瑜床上看看,問瑞慶殿下:“那就是姑姑抱的。”瑞慶殿下還是滿面嚴肅,義正詞嚴:“我坐這里等你回來,一步也沒有動過。”
“那弟弟的衣裳怎么變了?”加壽把亂了衣裳說成變了。說過以后,小眼神子落到寶珠身上,寶珠怕女兒又鬧著爭奶吃,這里全是人,太子妃才添個笑話,寶珠沒打算添,忙搶先表白自己:“母親就沒有去看過,”
加壽憋住氣,看向父親時,小臉兒已經有些黑。袁訓更機靈:“我幫你看著母親一步不動,弟弟衣裳怎么了?是不是他要醒了自己弄亂的。”
加壽聽過釋然,邁步走到小床前面,給袁懷瑜拉好才讓中宮抱起來,袁夫人接過匆忙放下,只要孫子不冷,沒扯整齊的衣裳,再給袁懷璞也象征性扯好,再回頭來繃著個小臉兒,在父母祖母曾祖母面上嚴肅的掃過。
那意思,加壽會疼弟弟的,別人都只能疼加壽。
“哈哈哈……”英敏殿下頭一個不捧場的笑出來,大笑著把手里的猴子面具擺擺:“加壽,你又和弟弟爭,你會說話他們不會說話,沒羞,你又爭呢!”
有第一個笑的,第二個第三個全都出來,把加壽笑得不明所已,瞪著烏溜溜眼睛,左看右看,又仰面看身邊的中宮,滿面疑惑似在發問,他們全笑什么呢?
中宮更是“撲哧”樂了,攜起加壽的手,笑道:“走,咱們去逛逛你的店鋪,你可要殷勤待客才好。”
加壽興高采烈:“好!”和中宮頭一個走出去,又叫上英敏和瑞慶殿下,還回頭望曾祖母。中宮走在她左邊,瑞慶殿下走到她的右邊,英敏殿下對猴子面具興趣濃厚,拿在手中搖來晃去。老太太跟在后面。
這就是加壽姑娘在宮里的全部陪伴,除去女官和嬤嬤們。
因為亂勁兒,太子妃又含愧,英敏殿下也見過母親。嬪妃們不敢叫她,明知道她臉上下不來,還叫她,和她關系不好的人,像看笑話的。
太子更不管她,在妾侍簇擁下走出去。妾侍難得陪太子玩耍,誰還管太子妃。老侯等人跟在后面出去,太子妃獨自落在后面,走,和剛才一樣想的,沒意思。此時不走,又孤單。
寶珠留了下來,寶珠對她嫣然一禮:“殿下,這邊請。”這是為她的女兒慶生辦的店鋪,寶珠知道地方在哪里,太子妃勉強一笑,和寶珠同走出去。
寶珠讓后半步,讓她前行,更讓太子妃心中泛起難過來。
此時還是心慌意亂,心慌意亂中更清楚中宮有多喜歡袁家的小姑娘,那股子親熱勁兒,對著加壽姑娘都不敢再抱她弟弟的小心勁兒,太子妃嘆口氣,這是從哪里出來的緣分呢?
……
所有人吸上一口涼氣,他們站到加壽的店鋪前面,視覺化的清楚什么叫壽姐兒的鋪子。
事實上,這何止只是壽姐兒的鋪子呢?這也是解解中宮鄉愁的地方。
中宮從沒有到過袁家小鎮上,所以一心一意的弄了來,袁夫人安老太太寶珠袁訓還有加壽都幫著,把袁家小鎮照搬過來足有一半。
占去御花園相當一部分土地,一半是沒有,中宮也適可而止,有個差不多就行,但在別人眼中看起來,除非加壽是娘娘的親孫女兒,她才肯這樣的出力吧。
娘娘現有好些親孫女兒呢,也沒有見到她這樣的疼愛。嬪妃們中有皇子的,皇子們有皇孫的,難免有了不忿,這也太偏心了不是?
中宮看在眼中,含笑喚過任保:“是我沒想到吧,你也不提我。只想加壽過生日,就忘記這天氣好,一起玩才好。”
任保陪笑:“娘娘說得是,但奴才提個醒兒,娘娘有心,常想到殿下和小殿下們,但今兒叫了來,這是沾加壽姑娘的光不是?倒不如改天特意的專門想著,再請來?”
有孫子的嬪妃們都在肚子里罵他,狗奴才,你說話是有道理,但你今天這么有道理,平時怎么不勸著娘娘無事兒也想到我們,加壽姑娘總不是占據全天,娘娘總有空閑,把個外來的這樣的疼,也該疼疼別人才是。
中宮聽過,恍然一笑:“你說得有理。”先望向嬪妃們,笑道:“我今天就想請來,但你們的意思是怎么樣?”
嬪妃們自然說好,中宮這就打發人出宮去接。瑞慶殿下是最小的公主,別的公主殿下們都已經出嫁或自立府門。
既然接了來,就有備東西,中宮又打發人去準備禮物,加壽是壽星,自然加倍。皇太孫英敏,自然加倍。
這一切全交待完,一行人開始游小鎮。
先是一大片的紅葉林,紅得像初升起的日頭。小鎮的格局初到眾人眼里,都嘩然一聲,此時走近幾步,更是瞠目結舌。
他們見到的地方,因視線的原因,是鎮的兩個角。這個鎮子是沒有大門的,但兩角炮樓的形勢已經出來。
太子問袁訓:“這兩邊是箭樓?”
“是。這鎮子在大同城外,敵兵不嫌麻煩,拐個彎,破兩個衛所就能到達鎮外。是以箭樓上平時裝的全是滾木巨石,又有圓木柵欄,需要幾個大漢一拉就出來,就把鎮子拉住。”袁訓笑指兩邊太子所看的箭樓:“在宮里這是木頭做的,在那地方全是石頭的,一般人攻不上去。”
太子殿下運兵是屬于在帷幄中那種,沒有親臨實戰過。所以只一思索,就神往的感嘆:“這下面要是再通地道,再多的敵兵來也不用害怕。”
他是湊近袁訓而說,畢竟這個小鎮是實際存在,而今天來的人多又雜,來賀生日的人哪怕全是可靠,但來的客人多,侍候的太監宮女就多出來,殿下還有防備。
袁訓也低低地笑:“殿下高見,這下面確有地道。”不是加壽玩的東西,所以沒指給加壽去玩。
袁訓是殿下也曾找人指點過的,但他現在是實戰中出來的將軍,這一句高見,讓太子殿下面上生輝,心想看我沒打過仗,也不弱這實戰中的將軍。更來了興致,道:“通往……”一笑抬手先來個阻止袁訓的手勢:“你不要告訴我,讓我自己猜,”
目光閃動:“通往大同城,還是通往附近衛所?”
“都有。”袁訓這一回嗓音更低,這是個驚天大秘密,就是寶珠到現在也不能知道。這個秘密,當年的袁父也不知道。這小鎮是先輔國公蓋的,下面的地道只有袁夫人和輔國公知道。在袁訓長大以后,袁夫人才告訴兒子,并且帶他下去走了一回。
很多的地方,因年久,上面有老樹扎根,堵得勉強走一人,但地道還是存在的。
太子聽過,更是嘆口氣,把先輔國公想起來:“這是個能干的人!”緊接著,把現輔國公想起來,見母后帶著女人已進小鎮,跟自己后面的全是男人。太子就和袁訓往前走,邊問道:“你家舅父的那點兒家事,辦好了吧?”
袁訓躊躇。
他很想很想殺老大龍懷文,但每回見到舅父,又能把殺心往下壓壓。這到底是個兒子不是女兒,就在現在還有重男輕女思想,何況古代兒子多,有時候就等于家產多。
在窮人是壯勞力多,窮得家有成年兒子,還揭不開鍋的例外。
在富人家里是出力的人多,打虎親兄弟有這句話,當然死了老爹搶家產的那種例外。
人每提升一個檔次,境界就跟著上去。而且提升境界,一定不是殺心增多,而是原諒增多。當然別人犯邊境,磨刀霍霍對著你,你還很原諒,只要自己愿意,別人也無話可說。
有時候袁訓對寶珠很內疚,如果不是龍懷文,當時想對寶珠行不軌的是別人,袁訓早宰了他。但是龍懷文,他無數次在心里想殺他,倒不是原諒到不殺,而是一拖再拖,總覺得沒有好機會。
有一個殺了龍懷文,又不讓輔國公難過的機會。
見殿下問,袁訓支支吾吾:“還沒,”
太子一瞪眼:“要殺就殺,何必羅嗦!”
輔國公的家事,就沒有袁訓回去,太子也有人打探消息。又涉及他的寶貝表弟,太子殿下也給面子:“想殺你就殺吧。”
這話一出來,也就是太子殿下會為你承擔。
袁訓聽過這話,想到龍懷文現在已經等同于死人,不見得回去就宰他,也精氣神一震,道:“是!”
把后面跟的人全驚動,紛紛看來。
太子又白了表弟一眼,吩咐道:“帶路,我知道這鎮子不全,但是不全的地方,你告訴我是什么樣子,讓我好好看看。”
太子殿下腦子里迅速想到的,就是邊城外如果全是這樣相連的小鎮,那對邊城的助力很大。
他興致高漲走在前面,袁訓在旁邊陪著。頭一個,是袁家的雜貨店。
到了這里,加壽、安老太太、老侯和跟著袁訓進宮的蔣德關安紅花全精神了。
加壽指給中宮娘娘和公主小殿下看,語氣驕傲:“這就是我的鋪子!”
為逼真,鋪子里有太監和宮女裝成賣東西的。
中宮給孩子們的禮物,是一人一個裝滿金錢的荷包,英敏兩個,加壽兩個。英敏殿下七歲,略懂事情,荷包只系一個在身上。加壽是兩個全系身上,腰帶上一左一右,荷包鼓囊囊,跟揣著兩個盒子槍似的。
口袋有了錢,英敏殿下又從沒有自己買過東西,他只聽說過,逛集市一次也沒有。這就意氣風發,把腰上荷包一拍,嚷道:“我買東西!”走進小店。
加壽才說過這是她的店,見有人買東西——她一周后離開的小鎮,在孩童長大后的記憶里,一般只記四到五歲的事情,但才過去半年,加壽還記得。她不但記得,還裝模作樣的幫過家人賣過東西——就沖進去,擠到掌柜的太監旁邊,柜臺太高,趴不上去,但小手一扒,太監就抱她,柜臺上露出頭,對著英敏殿下笑瞇瞇:“給錢才給!”
“我有錢!”
富家的公子哥兒們,看似錦衣玉食,其實花錢上面不由自己作主,全由奶媽大些的丫頭們管著。英敏殿下今天有一荷包錢,激動到不行。
在柜臺外面,把小身子一挺,不挺怕加壽掌柜看不到,打開荷包,金燦燦一片,小殿下也笑瞇瞇,手指一塊糖瓜,這種東西他從沒有見過,見白如霜雪,像是很好吃,就指住:“這個多少錢?”
加壽毫不遲疑,兩只小手一擺。她就隨便擺下。
“要十個金錢嗎?給你!”小殿下沒買過東西,又有加壽站柜臺,還能哄自己嗎?荷包里數十個金錢,不是十個銅板,放在柜臺上。
加壽想當然的收到自己荷包里,荷包太鼓收不下,就東西也不賣了,兩手握住錢,踢著小腿讓放下去,一溜煙兒的跑去給母親:“幫我收著!”
寶珠盡職的陪著太子妃,天知道宮里是太子妃的家不是,但現在這小鎮是加壽的,所以就寶珠做主人模樣。
收下金錢,而店里小殿下從太監手里拿到一把糖瓜——他都出了十個金錢,太監也不敢給他一個——正要自己咬,想到才學的,師傅才教的,就拿來給中宮。
中宮笑容可掬,接過一個,見孫子又要給瑞慶,就示意他:“該去給你父親母親才是。”在場的人,都聽到中宮娘娘的話,暗暗點頭。
有的嬪妃們想,娘娘倒是照顧太子妃的,是太子妃自己不好才是。
而玉珠的公公常御史也暗想,中宮娘娘做事情,還是很中看的。
太子妃也聽到這一句,才和寶珠閑話幾句,心情平復下來,這就怔怔的似要流下淚水,寶珠只裝看不到,見英敏殿下先送給太子殿下,又送到母親手里,還給了岳母一塊。
太子妃接在手里,見到兒子就在面前,孩童天真開心全在面上,這種開心裝也裝不出來,在太子妃心里狠狠撞擊著。
娘娘對英敏著實的不壞,能看出來是真心的疼他。
太子妃以前要的,不就是宮里疼愛自己的兒子過于別人。
她很想摟住兒子,但才失過儀,也就只對他淚眼汪汪看看。小孩子正玩著,又在太子府上也是奶媽丫頭陪著多。從進宮后,和他玩的最多的是小未婚妻加壽、姑姑瑞慶,見母親哭,英敏殿下就想還去玩吧,身后又傳來加壽的嗓音:“給我個果子!”
“等等!該我來賣給你!”小殿下三步并作兩步跑回去,也鉆到柜臺里,讓太監抱著扒在柜臺上,學著加壽剛才的語氣:“給錢才給東西!”
加壽輕車熟路,她記憶中的東西還在,嚷道:“多少錢?”
“你要什么?”英敏殿下給加上一句,感覺不錯。
加壽一指果子,英敏殿下笑道:“十個金錢!”同時摸向自己荷包,覺得這游戲真好玩,我的錢就要回來。
“太貴了!”
小殿下手一哆嗦,傻了眼。還有這句?他不能輸給加壽這小不點兒是不是,就干巴巴道:“那,你說多少錢?”
加壽橫著小眉頭:“不給錢!”
果子在柜臺上面擺著,加壽往上夠不到,但柜臺前面地上擺著一簍子干菜,這里能和袁家小鎮一樣的地方,全都一樣。加壽就不要果子,拿到一塊干菜,在嘴里“格吱”就是一口。
柜臺上面的小殿下臉都綠了。
還有這句?
他嘟囔著:“怎么能不給錢呢?”頓悟自己剛才給錢像是犯呆。他一生氣,奪過柜臺上一個果子,對著嘴里就是一口,咬下小半邊兒來。
這下子好了,兩個人的奶媽宮女跟在后面著急。
“壽姐兒快吐出來,那菜沒洗過。”
加壽得瑟,手上的菜讓人哄走,小嘴里的嚼得更來勁兒。
“小殿下,果子沒洗過。”
英敏殿下火冒三丈,還能不給錢,那我的十個金錢全白給了,不但不把果子交出來,反而又是一大口,大有把十個金錢吃回來的心。
中宮等人笑得前仰后合,都說加壽多伶俐不是。身后,有歡快的嗓音出來:“這里好玩,我要下去玩。”
皇子皇孫們全都倒來。
中宮是第二任皇后,從有她以后,專寵至今。太子殿下下面,只有瑞慶一個殿下,這來的人,年長的皇子公主們都四十上下,但皇孫們,卻還有軟著腿學走路的。
先瞅到的,全是加壽的奶媽手里握的猴子面具。給中宮叩過頭,拿過自己滿當當的荷包,一個和加壽差不多大的皇孫對著猴子面具走過去,仰面看加壽奶媽,奶聲奶氣:“給我一個!”
“我也要!”又過來一個皇孫。余下的就全過來,稍大些的打開荷包:“今天賣東西是嗎?我要這面具,多少錢!”
一個小身影飛快跑回來,張著兩只小手,加壽氣喘吁吁:“這個不賣!”從沒買過東西的英敏殿下忙又記住,還有這句,這個不賣。
皇孫們都有失望,加壽看著,再大聲道:“可以給你們玩!”
“我要,”
“我也要,”
十幾只小手一起伸過去,最大的五七歲,和英敏差不多大,最小的和加壽差不多大,抱在襁褓中的,自然不爭。
大些的,也不屑來爭。
“排隊,排好!”加壽說出來,寶珠驚奇的瞪圓了眼,排除這話也學會不說,還會指揮皇孫們排除?
加壽臉上揚著:“排好我才發!”
皇孫們排好,加壽從奶媽手里接過一個面具,看看排在頭一個的,他有六歲,所以搶在前面。在他后面的全是小蘿卜頭,都伸出小手,這一隊好似千手觀音。
頭一個喜滋滋兒的正要拿著,加壽卻把面具一收,給了第二個。第二個樂了:“我有了!”這隊還要排嗎?鉆出隊伍就給自己的父親母親看。
當父親母親的自然喜歡。
頭一個綠了臉:“怎么不是我的?”
“你大了!”加壽告訴他。
把六歲的皇孫噎得差點摔地上,還是孩子不是,氣呼呼看著加壽發給別人,一跺腳回去告狀:“加壽不給我!”
他的父母親瞅著他笑,他是沒拿到,他的弟弟卻拿到,所以父母親安撫他:“你有金錢,去逛集市吧。”這才打發走。
發到還有幾個,加壽不干了:“不給了,這個,給弟弟!”抱著余下的面具,胖身子扭著,小嘴兒鼓著,說著給弟弟,卻嚷道:“英敏哥哥,給你一個。”
英敏殿下讓加壽拐走錢的郁悶頓時沒有,眉開眼笑把玩著手上的一個:“我早有了。”加壽給自己留了一個,給弟弟的小木床上各放一個,余下的給了瑞慶殿下一個,又給小二一個,手里還有的,才發給人。
對著一堆眼巴巴的皇孫們,小二不好意思玩,給了最近的一個皇孫,他歡天喜地的跑走。
小木床也在這里。
上面用細布做罩子,太監們抬著跟后面,安放在袁夫人能看到的地方。袁夫人一直跟著中宮,中宮也就能看到。
“哇哇哇……”總算讓吵醒,袁懷瑜袁懷璞大哭出來,奶媽抱著喝過奶水,把猴子面具戴臉上,小孩子手會抓,一推就看不到,就又哭,最后還是沒戴成,丟在小床上。
孩子們肆意地追逐著,餓了渴了就自己去買東西。加壽已經不當掌柜的,拖著竹馬和一幫子人帶著面具,沒有面具的,唱著兒歌。
皇帝過來的時候,見到這里的人都很開心,也分開好幾撥。
安老太太和老侯,帶著自家的親戚們看院子:“這是我住的地方,隔壁是那高壽的王婆婆,她家里養好幾只大公雞,剛住下來那幾天,四更就打鳴,恨得我只想抓來殺了,后來也就習慣。”
老侯指給兒子們:“這是我住的屋子,”進去一看,見墻上年畫也有,老侯樂了:“竟然一模一樣。”
鐘大老爺悠然向往:“父親您不是去辦差,是田園樂去了。”把董大學士一腔心思勾出來,撫著土氣的桌椅道:“我歸老之后,能在這樣的地方上住幾天,也就滿足。”去找袁訓,想和袁訓說說,卻見袁訓笑得陽光燦爛,正和太子皇子,年長的皇孫們在一起說得痛快。
靖遠侯讓大學士收回視線:“您別去攪他,他今兒正得意上面,春風全吹在他腦袋上。”又也笑了:“該讓柳家老兒來看看才是。”
年長的皇孫們正在說袁家小鎮:“這竟然是個工事。”背后有人悠悠而笑:“是嗎,你看得倒也不差。”
大家回頭一看,見皇帝不知何時到來,他沒有讓人通報,這就走來聽上有幾句,忍不住插話,皇帝久居深宮,為哄中宮開心,由著她給加壽弄了個小鎮,沒想到弄出一邊陲工事,皇帝也興致勃勃,擺手讓眾人平身,走去認真盯上幾眼,再對太子笑道:“我來著了!早知道你們這樣的樂,我為什么還在書房里悶著。”
太子欠身笑回:“這是父皇愛民,才如此勤政。”
這兒紅葉嫣然,周邊更有樹茂林深。為逼真,像極小鎮,給中宮娘娘思念上的安慰,近水而搭,日頭再熾,風更涼爽。
皇帝在御書房面對奏折是頭昏腦漲,到這里一掃而空,心若虛谷,只存清涼。就對太子也開了句玩笑:“剛才應該讓你去勤政,我來陪你母后。”
年長的皇子們垂下頭,都有黯然或不服或……總有吧。
但皇帝喜悅,他們都得奉承才行,沒有人擺在面上。沒說幾句話,又來了蘇先等人,他們是當完差才來,最后一個走來的,是柳至。
柳至對著袁訓好似看不到,只抱著烏木匣子找加壽,那匣子極扁極大,加壽打開來,歡喜的大叫一聲。
是個超級大的風箏。
這個風箏放起來,加壽胖嘟嘟也能讓帶到天上去。拖著風箏,加壽就奔去給袁訓看:“爹爹爹爹,你就不會買這個。”
凡是別人送來好東西,加壽先來怪她的爹。
袁訓是不會買,這個太大,他怕把女兒帶到樹上去。見風箏精致,袁訓也喜歡,抱起女兒,慢慢對著她解釋:“壽姐兒還小呢,爹爹才只買小的。”
這是加壽風箏里最大的一個,加壽得拖著走才行。
柳至在一旁涼涼地道:“不會買就承認吧!只說廢話!”他背對著袁訓,袁訓也不看他,把女兒腦袋抱在懷里,小耳朵蓋上,也涼涼口吻:“還有更大的呢,你當我弄不來嗎!”
“誰管你!”柳至走開。
今天春風得意的袁將軍氣上一下,帶著女兒放風箏去了。
皇孫們見到,又去尋自己的奶媽和父母要,小孩子的討要話,不用教就出來:“加壽都有!”加壽就是這樣的,這話從山西又帶到京里一回兩回,看來在加壽姑娘成長的路上,將會一直的有。皇帝讓打開庫房,把宮里的好風箏全拿出來,給孩子們隨意的放,沒一會兒,風箏飛滿天空。
老侯對安老太太微笑:“加壽的生日可真是熱鬧啊。”安老太太得意:“就是!”隨后道:“這里可沒你什么事兒啊,別又跟山西那一回,酒喝多了回來討情分。加壽好,是我好,你別摻和!”
“二妹,你如今學得面皮愈發的厚。”老侯失笑。
長空無云,淡青若織,日頭沒有遮掩的打下來,花草樹葉閣亭樓階無不熠熠。下面的人不是錦繡就是絲綢,不是金玉就是佩寶,無處不閃爍。
老侯沒事兒偷看的一個地方,就是正和皇子皇孫們說話的皇帝。他穿一件月白色綢衣,除織錦腰帶上有塊玉,簪子上有個寶石以外,再就手指上白玉扳指奪人眼目。
那白玉實在是好,才會收到石頭城的寶庫里。皇帝太子中宮包括公主都喜歡平時戴著,他們各人的心思是不同的。
中宮和公主,是因為袁訓所給,所以愛不釋手。
皇帝和太子是因為石頭城出奇不意的大捷,軍功上頗有彩頭,最后想的才是這玉水頭兒好,沒事套手上是盼著一次又一次的大捷,全捷成這種最好不過。
因為這一回大捷,獲得戰利品無數,梁山王在運往京中的時候,就粗算過,光這些財富,可以打上十年仗。
這是一筆不小的銀子,要無數農人揮汗如雨,還要年年風調雨順才能得來。皇帝和太子,也愛不釋手。
老侯看得眼饞,無意中就想去撫摸手指,他也有,他也能在手上套上一汪水似的潔白,可是怎么辦呢,他不敢戴出來。
頗為袁訓寶珠加壽籌劃的老侯,見到加壽在宮里得意過人,他滿意極了。滿意中只有這一點兒小遺憾,讓老侯更加滿意。
月有圓缺,滿意事有點兒缺憾,在有些老輩人看來,這才是真正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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