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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紀事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福王識破假二爺

作者/淼仔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 z)“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位爺,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客邊逢,我來陪你。『』【萌妹紙看書必備網站 .dashubac】超快穩定更新,本文由首發”福王一身淡淡雪色長衣,他的兒子也沒了,妻子也沒了,福王要為蕭儀,父為繼承人服斬衰,期限是三年,福王不能盡情的傷痛,卻能三年素衣。

    他久經風霜的面龐似磨礪過的山石,打磨出一段魅力處。而素衣翩翩,古晉人風度盡出。

    廳外隨從沒怎么攔,而余伯南也象征性抬抬眼,福王緩步走出。對著主人打下一躬,余伯南傲氣的抬眸側邊,那里有空座位,是青樓早就擺好的,不過這位袁爺從不邀請人,前幾天也沒有人像福王這樣大膽的進來,座位一直閑擺置著。

    梅花色幾面如弦歌人的面容,歌激得人面上紅,舞躍得人面上紅,但也不如七寶簪上的血色紅寶石那點滾燙的潤,直侵到人心底,煙花般璀璨了心。

    簪子還在敲擊著,上面缺了一個小口,福王心抽緊住。失落的那是個珍珠,不是鮫人淚,像足花間露。又像他故去王妃的淺淺梨渦上光澤,盛滿他們夫妻間的和美舊事。

    珍珠讓余伯南剝下來送了人。

    這也是他一進門,從老鴇到大茶壺全笑臉相迎的原因。這位爺酒喝到好處,取下頭上簪子,剝個飾物就送給人。

    福王本來還能沉住氣,見到他這樣的舉動以后,不上去揪住他一頓好打已經是客氣的,自然要來見他。

    酒送上來,福王全然不知酒滋味同,眸光總在余伯南的手上。

    看一眼簪子,就恨地直想把那握簪的手斷成寸寸才甘心。

    余伯南就加意的敲擊著。

    他也不敢太用力,也怕上面的東西全敲碎掉。這上面全是上好珍寶,前天送出去一個,余大人也是心疼的。在他心里凡是珍寶只有寶珠能佩戴,又送出去的是個“寶”珠,恰似他數年間的心情。

    寶珠本是他的,是他雙手拱讓給人。沒有早定下,沒有早定情,沒有

    在福王看來似他的王妃頰邊渦,在余伯南看來是他的一點淚,送出去只心疼貴重,心情上是重演一遍當初那年,以前和曾經。

    弦聲驟停,暴風雨般的樂聲舞袖定住。溢滿的鬧,和忽然的寂,相下里沖突起來,不管是福王也好,余伯南也好,都心頭微微的痛起來。

    沖擊的像是他們的往事,他們的最經不住點醒的地方。

    旋即,余伯南先回過神。大笑揚手,簪上七寶似銀河化作的弧線,在他手指尖劃出光環:“來來來,誰在最前面就給誰。”

    翡翠閃亮所有樂工舞伎眼睛。

    一時間,彩袖紛飛,翠袖招搖。裙角上互踩著,有一個年青舞伎竟然生生把另一個人的衣裳撕去一半,白生生露出半邊酥胸。

    余伯南拍手而笑。

    福王拍手而笑,但眸底陰寒更重,如果能把面前這位架在火上烤,福王才真的是要拍手笑。

    他是何等身份的人

    先皇血脈。

    他的王妃又是什么身份的人系出名門。

    這里所有的人給他的王妃跪下來舔腳幫子,福王還嫌要玷辱他深愛的王妃。但這個人竟然把王妃的首飾來招攬妓者,這不是在剜他的心嗎

    傾刻間,福王動了殺機,毒蛇吐信般在眼睛紅起來。好在有酒,一仰脖子灌下一杯酒,把這點紅遮蓋成點點醉意。

    “袁二在哪里”

    他再也不要同他廢話,單刀直入的問出來。

    余伯南手抖動一下,他正在試圖剝下簪子上另一個珍珠,又沉浸在他喜歡寶珠卻不得的心情中,冷不防耳邊出來這樣一句,余伯南住了手。

    他往這里來不是頭一天,看似已經是眾花迷人眼,我自不沾塵。歌舞可以看,狎玩從不能。面色微繃,簇擁過來的妓者們察顏觀色的停下來,都帶上遺憾。

    反悔的恩客不知多多少,他手中的簪上又諸多寶貝,他這就不想給,也拿他沒有辦法。反正他進門就賞銀子,過來侍候他的不會少分,也能是個彌補。

    再說他只給一個,除去那一個,余下的人都拿不到,是紅眼的多,得意的獨有。現在看他停下來,沒有一個人能得意,大家反而全趁了心。

    不然都年青當紅,她有別人沒有,這一夜可以氣得睡不著。

    余伯南已沒有心情去管妓者怎么看他,他反復檢查自己從進門的行為言行。他怕露餡,讓人看出他不是真正的袁二。話,一般不說,除去剛才招手說:“先到者先得,”這句話能有錯嗎

    又帽上青紗從不摘去,飲酒的時候也只撩起一半,露出下面的半張面龐,又打理得清爽,肌膚凈細自己都滿意,他又是從哪里看出來破綻

    一雙手,也見天兒的洗凈上香膏。

    衣裳是寶珠親定的。

    簪子腰帶無一不是精品

    余伯南冷冷暗道,訛詐這事情,本大人為官多年,不比你差。

    公堂審案子,大人一拍驚堂木:“下跪的那人,有人告你。趕快如實招來”這和訛詐也差不多。

    膽子小的人都能嚇成冤案。

    嘴角微勾,挑出幾絲冰雪般的輕蔑。余伯南冷淡地道:“區區在下正好姓袁,也恰好排行為二,你找的不是我又為什么進來”

    手指輕握,簪子微一晃動,余伯南把另一個珍珠擰下來,拋進妓者堆里。

    福王的眼角猛地一抽,余伯南看在眼中。

    妓者們衣袖紛飛,廝打的,搶奪的,辱罵的,亂哄哄上來。

    老鴇在外面低罵大茶壺:“還不叫她們出來,把東西交上來,都是想挨鞭子的是不是當著客人就打起來。”

    妓者出去,廳上安靜下來。不知哪個隨從知趣,放下廳口兒輕紗,這一方天地里只留余伯南和福王。

    一方籠煙似的紅色輕紗,帶足青樓里的綺麗和迷幻,也沒有敵得過緩緩升起的冰寒。

    福王似讓冰凝住。

    余伯南面色似讓霜凍住。

    福王是憤恨的,你不是還裝什么。

    余伯南是穩住自己,同時疑惑,我哪里不像袁二袁二難道不就是這個樣子他曾大散英雄帖,自然有豪氣。

    他不是一般的人物,自然不肯沾惹青樓脂粉。但年青愛玩樂,英雄宴上帶著丫頭,足見愛美人兒,我在青樓地面上難道也不對

    寶珠讓余伯南拿簪子做文章,卻沒有讓他往煙花地上來。這是余伯南自己的主張。煙花地消息散得快,人多也嘴雜,就余大人自己想,適合亂臣賊子出沒。

    他還不知道福王氣得都想咬他好幾口。他的王妃冰清玉潔,東西自然也冰清玉潔,隨著你往這種地方上來,你這是生生的。欺負人

    余大人到底為官多年,不會輕易的讓福王給嚇倒。但福王卻沒有和他周旋的心思,一撩袍袖,冷冷道:“告訴你家主人,他若有意,讓他親自過來。”

    回眸,如含刀鋒,在余伯南帽紗內眉眼上刮似的過去,沉著臉:“有話要說”

    話音落下,惱怒如烈烈火中油迅速遍布全身,接近狂暴的眸子最后在七寶簪上戀戀不舍過,含恨走出。

    他倒還不至于惱到現在就和余伯南搶東西。只出門后,對跟上來的隨從道:“跟著他”

    “讓他認了出來,我甩脫跟梢的人,這才能回來。”余伯南羞愧的對寶珠道。在他對面,趙大人是不能少的那一個,聽余伯南說完,趙大人和寶珠相視一笑,沒有奇怪的意思。

    余伯南見到,他反而詫異:“怎么你們”轉念間就想到,不由得也一笑,目視趙大人:“好吧,你們不信我能扮袁二爺,讓你們說著了。但是幫我解釋我哪里不對”

    座中的青年,已不是當年的青澀。數年官場的磨練,讓他由頑石而近寶玉。世事練達皆學問,世事才是最好的玉工刀,把一個人打磨出最好的模樣。

    自問,精明也有機靈也有文章也有,文章雖在心中,卻能浮化出面上的氣質。余伯南自己失笑:“我都沒張口對他說話,他就說我不是。”

    笑吟吟找了一個理由出來:“想來二爺是不會去那種地方,”

    “你去那里并沒有去錯。”趙大人先肯定他的行為,再也半帶取笑道:“不過二爺的風采,你學不來。那時候我帶你來尋二爺,本意還是要請二爺自己去見。你一定要去,趟趟路也算有功。”

    “我是那問路的石子”余伯南手點住自己鼻子,啞然住。

    寶珠安慰他:“這已經很不錯,”清一清嗓子:“怎么認出來的不說也罷,還是先說說他是怎么樣的”

    “貴氣,一舉一動透著不肯將就,下個筷子吃菜,也是隨手一放,筷子自然整整齊齊,吃東西看似不挑,其實眼尖的很。”

    余伯南說不下去。

    在自己腦袋上捶幾捶,懊惱地道:“原來是這樣。”

    回想到見到的那個人,倒不是吃魚只吃魚眼睛,而是見慣大魚大肉的挑剔。魚身上的肉,細細的一絲絲的撕下來。青菜,也只挑嫩根。看著油綠的大葉絲毫不嘗,像十足的食癖。

    這是從小養成的挑剔才是。

    “這個人出身不會低,他剛進來的時候,我差點以為坐的不是煙花柳巷,像在春明柳媚里。”余伯南用了一句文法上的話。

    趙大人和寶珠又交換一個眼神。

    “你們兩個,又有什么是要瞞著我的”余伯南眼尖地又抓了一個現形。

    趙大人開口笑:“是這樣,”

    寶珠開口笑:“是這樣,”

    話撞在一處,趙大人和寶珠又一同收話,不由自主的笑出來,趙大人對寶珠示意:“二爺請說。”

    寶珠也不推辭,旁邊紅漆幾上擺著那七寶簪。靜靜的,像玉生香。

    “能持有這東西的人可不一般,”

    余伯南借機發問:“也許是內宅里私相贈送”

    寶珠含笑:“是,你走以后,我和趙大人又商議過,這要么是宮里出來的,要么是有人贈送給外面的人。如果是宮里出來的,”

    饒是余大人的官職不小,寶珠也又躊躇過才說出,眸如遠山之瞑色,說不上是失望,也說不上是擔憂,帶的是思索,一語能激出千層浪:“那將是個貴人”

    “啪”

    遠處有什么重重砸出聲動,余伯南本就預備著驚心,這就更驚得怔忡住。這猜測說出來輕描淡寫,卻如九天云碎落深淵。碎的將是乾坤山河,落下將成無邊暗地。直接造成的是百姓骨肉分離,王侯將相激憤穿血。英雄怨氣沖銀河,兒女啼哭無人憐。

    “這這”余伯南吃吃的吐出含糊不清的音來,寶珠和趙大人同時則是苦笑,都陷入構思而出的苦難場景中。

    紅漆牙雕福字的屏風,繪花鳥石榴百子的小幾,清一色的紅木椅子組成的本是富貴氣向,這就清冷冷的帶著怨訴,像在訴說亂世經不得。

    三個人都苦惱起來,都覺出有大任將在肩頭。正走不出來時,外面一溜煙兒的跑來袁懷璞,扒到門邊上對著母親笑嘻嘻,豁牙露出好幾顆:“哥哥摔了東西,”

    剛才那一聲響,是瑜哥兒損壞了什么。

    他小臉兒上笑得天真頑劣,很會告狀的年紀,也很會運用這個權力。小胖手和衣裳上盡是灰和泥,臉上也有一大塊,和白牙襯起來,灰撲撲一個小泥人兒。

    寶珠的心活過來。

    趙大人也露出笑容。

    見到淘氣的孩子,是最能提醒當下生活的真實,讓他們從想像中的危難走出來,回到當下石榴帶骨朵,孩子滾地溜的日子里來。

    余伯南更是笑容滿面,沒來由的,見到寶珠的孩子他就是喜歡。伸出手,放柔嗓音:“到叔叔這里來,”因沒聽清楚璞哥兒說的話,還要辯認一下:“你是懷瑜還是懷璞”

    璞哥兒嘟起嘴兒:“我是弟弟”像在抱怨你怎么認不出來呢再搖頭不肯進去,而且鄭重告訴余伯南:“不能近母親,母親不能近”

    說過,扭著胖身子走了。

    余伯南漲個大紅臉,趙大人為他解開難堪,笑道:“二爺身子不便,這就孩子們也知道。”余伯南品味一下,這話像是更不舒服。他因才發誓斷情絲,這就只能悵然地想想,寶珠是近不得的。

    “呀”余伯南叫出來:“寶珠,那你還是不能去會他,你身子不便。”

    余大人既然讓認出來,而寶珠又說出這事興許牽涉到皇族,是必須要會的人,也只能二爺自己前去。

    那些勾心斗角,那些爾虞我詐,亂了綱常混了倫理,找不出由頭的錯亂,寶珠哪里還能去用心思

    寶珠對他笑笑,感謝他的用心。略一凝神,繼續剛才沒有說完的話:“也許是內宅里誤交匪人,也許是內宅里失竊,這后果就遜色的多。但不管怎么樣,都得我親自去會他。”

    趙大人也要皺眉頭,二爺的身子要緊,還是這幕后讓人不敢再想的公事要緊外面走進來萬大同。

    萬大同自己來回話,是他在門上經過,聽到這事的嚴重性。

    廳上站定,萬大同把公文送給趙大人,話回給寶珠:“奶奶,汾州、陽城、澤州,廣靈等四城是亂民暴動,汾州城內縣衙門讓攻破,陽城縣令失蹤,澤州大小官員衙役讓綁在城頭上,無人敢去解救。”

    良久,寶珠打破廳上的寂靜,平靜地對趙大人和余伯南道:“你看,這事情來勢洶洶,已經不是可以考慮我身子便不便的時候,”面上忽然生出狡黠來:“自然的,我也會顧到我自己,有一個好法子去會他。”

    夜涼如水,照在府衙的后面,這是府尹大人的內宅。月光無處不到,把四月清輝盡情的傾吐到人間。

    杜氏的心,卻不能如這月光般平靜。

    打發丫頭都早睡去,她著一件桃紅色里衣,也裝扮得唇紅齒白,搖著一個美人兒團扇,聽著院中的動靜。

    她早讓關上大門,靜夜無聲中,有誰進來或是出去,杜氏都能聽見。

    垂首對地,心神全放在耳朵上面,把隨風而動的月光看成無數幻影,杜氏幽然嘆氣。

    她不是個十分愛床第的人,這與古代女性接受的教育和環境有關,也有杜氏的個性有關。真的有天性,再教育再環境也控制不來。

    杜氏愛顏面,這也是她接受的教育和環境使然,她看重的是這個。

    不是太愛顏面,也不會去往袁家和寶珠理論,自己碰一鼻子灰回來。就是為了顏面,杜氏才不服寶珠顏面比自己高。

    顏面,是她今晚坐在這里靜候的主要原因。

    等的是她的丈夫。

    她知道余伯南白天回來,也知道他去了袁家。也同樣的打聽清楚,趙大人沒有騙她,趙大人和余伯南一起邁入的袁家大門。

    以杜氏的見識她還能怎么想只能當袁將軍夫人交游廣闊百思也不能想明白,一個女眷不和女眷常往來,要和外面男人三天兩天的會面,有時候還一天一回。

    杜氏不想回去,就只能視而不見。有時候她冷笑,像是全大同的人都在維護袁將軍夫人,不管她肚子挺得已經老高。

    她是秋天里生,這夏衣涼薄的,早就全大同的人都盡知袁家又要添孩子,指責袁家的人像是一個沒有,往袁家恭喜的人卻是不少。

    袁家的孩子。

    長女許親皇太孫。

    次女許親兵部沈家。

    長子次子路還走不利索,先有了爵位。

    這再生一個下來,會是什么樣的身份津津樂道的話,杜氏雖讓全城女眷們隔絕,也聽到一些,她就只能自己悶悶,潛意識里無法更改,還有為寶珠擔心的心思。這真的是你丈夫的

    孩子,也是杜氏的心頭痛。

    她本以為妾有了,孩子跟她生的一樣。但真的有了妾生子,而且這孩子好幾歲都跟著巧姨娘和父親長大,和她是不親的。

    本來她可以管教,余伯南并不理會。夫妻生分以后,余伯南就不客氣上來。讓人傳話給她:“哥兒大了,再過幾年就開蒙念書送到京里去給祖父教導,你不必管”把杜氏又弄一個大紅臉。

    余伯南回京述職,余老夫人疼愛孫子,常帶在身邊,杜氏已經覺出不是自己孩子的那層隔閡,又有余父本不想讓孫子往邊城來,但孩子隨父親長大,戀著他又哭又鬧,余伯南舍不得,帶上了路,巧姨娘自然也要隨同,更給杜氏一層不舒服。

    她對為人主母把握度高,倒不會讓巧姨娘踩下去,所以獨不擔心姨娘。

    現在只擔心她的丈夫。

    他等下要么進來,見到自己還在,還會攆自己走嗎要么他今晚不進來,明天見到自己還在,還會攆自己走嗎

    胡思亂想著,把團扇都撕下兩條絹絲也沒發覺,只呆呆對著地,想著怎么化解眼前這一時的局促境地。

    “當”

    門閂聲響動,杜氏先驚得一跳而起。門上竹簾子,沖到簾后去看,見一個人飄然進來。他是美風姿的,像那月中的月,像那花中的葉,像春風下的玉白石,有風流有倜儻有無人能比擬的迷人之處。

    杜氏的舅父母在杜氏面前時常的得意,就是他們是見過余伯南本人以后,再給外甥女兒定下來,外甥女兒后來因余伯南放的外官偏遠不肯跟去,有退親之意,舅父母好大不高興,給了杜氏好幾天的冷言冷語,把這親事強行促成。

    這會兒杜氏把丈夫再備細打量一遍,還是滿意的,也就更小心行事。悄步兒退回榻上,裝著賞月沒有睡,聽著余伯南到了院中,他在這里就可以選擇去哪里。去姨娘房中,轉彎兒走另一個臺階上廊下。去妻子房中,筆直走就得。

    幽幽一聲嘆息,可以勾得人心動那種,從房中逸出。

    余伯南負手停下,反而有些高興。她還沒有睡這正好。就是她睡,也要把她叫起來。這沒睡卻是方便得多。

    余大人白天事情太多,他常往外面跑,公事積壓,趙大人解決一部分,但不能完全,還有的必須府尹大人自己辦,就只有晚上這個功夫和杜氏來說話。

    今天實在太晚,也能推到明天晚上早早來說。但余伯南等不及,他答應寶珠的話,他親手摔碎了玉,他一刻也不會再拖拉,今天回來,就今晚把這話和妻子說個明白。

    腳步,往正房里來。

    值夜的丫頭讓杜氏攆出到隔壁,但想到自己當差,起來問候。廊下請個安:“老爺回來了,可現在要用熱水嗎”

    余伯南也不要她,擺手道:“我在前面洗過,你去睡,不叫你別過來。”丫頭落得輕閑,垂手答應,繼續回去睡覺。

    “格格”,拂動竹簾,余伯南早在簾外就見到杜氏獨自黑暗里坐著,這就進來坐下,也不掌燈,開門見山:“有話同你說。”

    杜氏心繃得緊緊的,這心情必須坐得正,這就直起腰身,用一種拿捏推敲過的,既不奉迎也不低聲下氣的平淡語氣道:“你說。”

    “你若是要留下,再也不能妄自生事。你若是要走,那就便,我這里,是要再納一個平妻。以后你在京里,我在任上,你在京里有父母親,我不擔心。我在任上有妻子,也不勞你掛念。”語氣頓上一頓:“你若是要休書另嫁,那也簡單,你我并沒有孩子,也少許多麻煩。”

    千想萬想,杜氏沒見到他時,想過許多次,都沒有余伯南的話透徹。猝不及防,她原地愣住。腦海里平妻,休書,沒有孩子,夫妻各自天涯晃動不停,杜氏叫出來:“這話兒是怎么說,我已經嫁給你,也跟了你來,你打發我走,我沒有走,是當時氣話不是嗎我在等你回來,想和你好好說說,沒想到你卻早想得這樣明白”

    “是,”余伯南溫和地道:“只是你我的事情,不說開也罷。但妨礙到別人,不說清一天也過不下去”

    杜氏氣結:“你,又是為了她。”

    余伯南打斷她,厲聲地道:“休再亂說妨礙到任何的別人家里,我都要和你說開才行”

    簾外的風把月色吹進來,又讓竹簾隔斷成千千段,一如杜氏此時的心情。委屈,猶如那夜里暗暗爬行生長的藤蔓,凡走過的地方無不勾攀抓連,亂了杜氏的心。

    良久,夫妻相對無話可說。

    杜氏也并沒有哭,她已經為袁將軍夫人哭得足夠,不想在今晚再讓她得意一回。她的人都還沒有出現,就能勾出自己眼淚嗎

    喘息,也沒有粗重。夜色是這般的涼透人心,夏夜難得的涼爽好時辰里,又讓丈夫的話打到透心的涼,又不愿就此回京,也就沒有暴躁,只有細細的怨,在細細的呼吸里穿行。

    “嗤”

    杜氏點亮了燭,燭照亮她的一層幽怨一層不甘,也照亮余伯南的一段平靜一段結束。

    她并不想走,所以就幽怨。

    他并不想再讓寶珠為難,所以就一心的想結束。

    夫妻眼對上眼,都平視對方時,都看出對方的心頭不是不著調的惱和怒,也都放下心來。還能心平氣和的說,這就好。

    要說余氏夫妻原本是各懷心思,余伯南自從沒娶寶珠,娶誰都是一樣。但如果娶對了人,余伯南心頭最后一絲遺憾不會出來。

    但娶的是為人只守自己的杜氏,讓余伯南對內宅應該會出來的眷戀全都沒有。

    他娶妻反而不愿意跟著赴任,妾隨身妾生子,妾與女眷們往來,余大人不知道要妻子還有什么用

    所以他說杜氏走后,愿再嫁,就給她休書,好在沒有孩子又省一道事情。所以他說他納平妻,這里雖離內陸也偏遠,和上一任那處處蠻夷地不同,他不能再讓妾拋頭露面去,讓別人把他給笑話。

    這里有寶珠,余伯南打發個妾出門,他頭一個不敢見的就將是寶珠。

    杜氏呢,已嫁人數年,再嫁哪有結發如意細數一數,她的丈夫生得不錯,官職就這個年紀來說,來守重鎮,也算青年得意。他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是過多問內宅事的人,有些不如意,他自家忍下,是并不亂動粗的人。

    再找一個像這樣的家,杜氏自問難以找到同等模樣兒,同等青年重職,同等家庭的人。再有像輸得一絲不掛的走了,這走的也太難堪。她并不是為夫妻恩愛。

    這就對坐下來,反而生出一致的想法。

    “你看,你總是要人主中饋的不是,”杜氏拿出自己全部的耐心,也拿出自己的全部機靈,和余伯南擺說著。

    余伯南點點頭。

    “你納平妻,難道比得上我”杜氏不把夫妻恩愛放在首位,妾生子她全不在意,就是她也有親戚為官,來往也算照顧,真的余家做事不端,也有人為她說話。

    她有她的底氣。也正是因為她認為夫妻恩愛,不僅限于情意,與雙方家世有關,她才敢去和寶珠理論。她認為袁將軍夫人是不如她的丈夫,她怎么還敢在丈夫不在家時私會自家余大人

    對于這個問題,余伯南卻皺眉頭。

    杜氏有點兒提心:“怎么,你再納平妻,會比我好”平妻,不是結發。而且杜氏年青尚在,家里凡有的事情都是先落到杜氏頭上再給別人,杜氏不信那名門嬌嬌女會給余伯南當平妻。

    而她的丈夫也不是那拈花惹草,愛和人有情意的人。

    沒了寶珠,余伯南的情意早就淡得沒有。

    不是情意上面來的,杜氏才不擔心余伯南能娶到比她好的人。再娶一個,也不過是這樣的過。

    余伯南繼續鎖眉頭:“再娶一個比你好的人,我能”

    杜氏的心頭一涼,這才想到她的丈夫現在官職比過去高。余伯南卻道:“只是添麻煩。”余大人眸對夜色,想到他往這里來時,太子對他說的話。

    “邊城重鎮,每一道都是門戶最近不太平,蘇赫也能瞬間攻破。讓你去,是你素來謹慎。你得守好它,不能再放進一個來”

    余伯南的全部心思都在當差上面,而再納妻子,要挑人,選的不好,進了家門再退,這笑話余大人鬧不起。余伯南說這樣的話,不是挽留杜氏的意思,只是源源本本的把話如實說出。至于杜氏聽到是什么心情,以為自己留她,那她再不收斂,余伯南還是會另納妻子的。

    先告訴她:“再找一個,不難,就是我沒功夫。”

    自然的,他最后一句是:“等你走了以后,我慢慢的尋找就是。”

    “那我要是不走呢”杜氏輕輕的問。

    余伯南眉頭更緊,對著杜氏上上下下的一通打量:“你行嗎”

    杜氏又心涼第二回。

    原來,她的丈夫已經嫌棄她到認為她不能再當主婦這個認知猶如沒防備住的雷電,把杜氏打得心頭痛起,直燃燒到她的四肢百骸里來。

    把她還想留住的薄薄臉面燒得一干二凈。

    杜氏傷心上來:“你還不知道吧從你這一回出門去,全城的女眷都不和我走動,”月色明如鏡,清楚地照出余伯南面上現出的笑容。

    他的妻子讓別人排斥,他卻有了笑容。在杜氏看過來時,就收起來。用那比八股文還要板的正色道:“這與安四妹妹無關”

    一縷凄涼如絲如水縈繞在杜氏面上,她吞吞吐吐:“但,總是為了她才這樣,”

    余伯南屏氣靜聽。

    “孩子,也沒有人玩耍,”余伯南的兒子以前是在自己家里,別人家送來孩子和他玩。

    余伯南一語驚杜氏:“送去袁家玩耍便是。”

    寶珠的兒子,自己的兒子,一處玩在春光下。余伯南又回到小時候,他和馮家的幾個公子,掌珠玉珠寶珠時常抓蟈蟈兒釣魚。心頭微有痛楚,余伯南的心才收回。那時候要是知道后來的事情,那時候就應該拐寶珠的心走。

    當時是玩得挺開心。

    杜氏面如土色,就是讓她帶著孩子去跳山澗估計也就這表情,支支吾吾:“人家,怎么肯見。還有事情沒告訴你,現在就是出門買個東西,都有人多收錢,昨天我打發人去城外買,城里的車又不肯雇”

    余伯南忍無可忍的失笑,雖少年做出錯事,卻是心性厚的人。見妻子面色發白,忍下去不再笑她,頭一句又是:“這和四妹妹無關,”

    杜氏忍無可忍的嘆氣,什么是和袁將軍夫人有關的呢

    “我不能這么沒臉面的走”杜氏讓丈夫的笑激得紅了臉,好似身上桃紅色的衣裳。余伯南目光從她面上的漲紅,慢慢才看到她的衣裳。這個時候怔上來,發現妻子打扮得楚楚動人,應該是在等自己。

    心情微動,杜氏察覺出來。扭捏用團扇擋住半邊面龐,又怕擋全了,余伯南見不到自己的粉腮紅唇,又拿下去一些,垂著頭,又把扇上絹絲撕扯起來。

    街上打更聲出來,“三更了”余伯南站了起來,他明天還有事情,不能陪著杜氏沒完沒了的說下去。

    往里間走:“如果你不想走,那你丟的臉面,你自己扳回來,別來尋我。”這是他的正房,他是不管杜氏走還是不走,他今晚要睡在這里。

    身后,一個人悄悄兒的跟上來,她一句字也沒有回,只隨著走了進去。

    那道身影裹在黑色盔甲里,又一次從靖和郡王不遠處經過。靖和郡王在今天夜里,已是第三次看到他。

    身影似光如電,騎的是一匹好馬。那馬,像極熟悉的一個人,那人,也像極熟悉的一個人。

    今夜有霧,把他的身影襯得朦朧偉岸,他本就是個很英偉的男子,在他活著的時候,江左郡王極寵愛他,他的部下極愛戴他。愛戴到他死以后,他的部下也不肯歸依任何郡王,要奉江左郡王的女兒平陽縣主為主帥。

    那是霍君弈,那個頭顱讓東安郡王砍下,血流盡山谷的英勇將軍。

    霧中星月都看不清楚,何況是一個人。奉命攔阻蘇赫的靖和郡王,離得稍遠都快看不清蘇赫的彎刀,卻總能看得清楚這不時出現的,本該早就投胎的人。

    據說投胎以后,就不會再作祟舊事。他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還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靖和郡王面白如紙。

    他知道為什么,他的內心微一顫動,就看到那“霍君弈”身邊又有三個淡淡身影。他們分別是最擁戴霍君弈的大將。

    也是葛通曾向袁訓提起的,自他外祖父江左郡王的人馬歸靖和郡王以后,莫明失蹤的三個人。

    周止,劉才和賀夢南。

    記憶中,周止是個左撇子。劉才脖子比別人長,賀夢南使的兵器不多見,是個青銅古啄。

    和不遠的幾個人一模一樣。中間的人,左手長兵,右手才是短劍,旁邊有個人高揚著脖子,像是能長得夜空里,另外一個是古怪的兵器,是個古啄。

    寒意陡然上了江左郡王背脊,讓他身子一歪,對著馬下斜斜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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