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z)魏行往林公孫家里去,換的是便衣。他剛進去,街口一個乞討的叫花子嘿嘿笑了兩聲,冷捕頭搔著滿頭的亂發,自得又自語:“看看我幾時沒有對過?這一回我對了不是,這兩個混蛋是早就認識。魯駙馬和馬丞相那天同時出現在刑部,是約好的!
白雪把他的低語聲遮蓋住,冷捕頭原地又坐下來,伸個破碗,扯著變聲的破鑼嗓子:“老爺奶奶,給口兒吃的吧!币幻嬲J真的盯著林家大門。
凡是狐貍就有尾巴,冷捕頭心里樂開了花。
……
“你來了?”林公孫見到魏行大喜過望。他的喜色看在魏行眼里,魏行暗暗皺眉。
這樣的草包,王恩為什么要認識他呢?
原因呢,魏行也大約知道。
……
王恩勤王進京,和魏行商議趁著亂勁兒中,雖然太平也還需要時日恢復。
就像皇上從造反平息就著手郡王與國公們的矛盾,直到現在還在整理。
幾十年,有些甚至是上百年的仇怨,要歸整需要時間。
魏行和王恩是進京后認識,一拍即合。一個是精明文官,一個是腦子轉得飛快的武將。有如一見鐘情的男女,一見投緣,這個無法解釋。就跟解釋一男一女見面就深愛一樣地難。
王恩難免也見到定邊郡王的族人,林公孫主動找的他。林公孫懊惱后悔痛哭流涕,把定邊郡王說得一文不值,怨自己眼睛瞎,怎么就跟了定邊?
王恩和魏行當時是無事不說,把林公孫舉薦給別人是魏行想到的。定給魯駙馬,是魯豫到處謀求官職,魏行無意中發現,看出魯駙馬的不聰明,而且他又是皇家人,關鍵時候可以給皇帝抹一鼻子灰,突出一下自己和王恩,魏行把林公孫托關系給了魯豫。
托的那個人不是親厚的關系,就是三長公主府中出來的,當上一個小官職,他對駙馬的心思了如指掌,但他官卑微小,幫不上忙。
魏行請他喝酒,魏大人的官不高不低,巴結丞相無人說他,因為他官職不高。要是再高一級去巴結丞相,難免引起別人奇怪。
請小官吏們吃酒呢,也不會有人認為別有用心。換成是袁訓柳至馬浦到處請小官吏們吃酒,又和他沒有公事來往,如果不是主人的個性豪爽的話,也會有人猜測原因。
魏行一個外官,官職又卡在中間,多結交人像是自然。
裝著無意:“最近功勞很多,可惜我撿不來!
小官就問何事。
魏行道:“有這樣的一個人,住在哪里哪里,一心想吐露點兒什么,可惜我為他撐不了腰不是!
小官眼睛一亮,回去問過魯豫,他已經知道地址,就上門去結識。魏行事先告訴王恩,王恩轉告給林公孫,會有人來見你,就這樣把林公孫引薦給魯豫。
事后魏行才知道王恩幫忙林公孫,是林公孫對他說過,他要保住家產,王恩又想保住定邊郡王小老婆的三間鋪子,他們在這個地方上一拍即合。
本以為是在魯駙馬身邊順利安下一個人,沒想到王恩腦子轉得太快,在昭獄里收到小老婆的衣角,以為她們身份暴露,以為林允文用她們來威脅自己,自盡身亡。
林允文是從哪里出來的,是怎么成為仙師的,王恩最清楚。他們兩個人是舊相識,還曾讓林允文幫定邊郡王私下里算過命勢。
王恩在的時候,魏行沒發現林公孫除去告密,別的全然不會。在今天他看出來魯豫步步要指點,魏大人認了,他挑中魯駙馬的時候,魯駙馬就不精明。但林公孫其人,卻是王恩一直說他掌握多少定邊的私事,在今天他過了明路的成為定邊郡王反叛以后,魏行才看出林公孫也一般。
……
對著林公孫雖然皺眉,但魏行既然來了,不得不幫忙:“遇到什么麻煩事情?”
林公孫苦笑:“魯駙馬只想露臉面,把我逼的苦。”他攤開雙手:“我投奔他,只想有個功名,有個安穩飯碗,沒想到他拿我榨了一出又一出,骨頭里都出油,他還不肯放過我!
抱起頭:“動不動他就要把我送出去受審,說我肯定還知道定邊郡王的話沒有說,我過不下去,過了年他再這樣,我不在這里呆了!
魏行在肚子里罵他一聲窩囊,面上是和風悅色:“這有什么難的,不是現放著林允文在魯駙馬手上?”
“別提他!魯駙馬為他更恨我。你對我說的話,我轉告他。他跑去從柳侍郎手里奪了人,弄得尚書恨他,柳侍郎現在撒手不管。他對我說,宮闈內幕,都要死人,但殺了林允文又覺得可惜,現在又沒能耐對太后發難,刑部里都等著看他笑話,他見天兒的對我發火。”
林公孫呻吟一聲:“這日子沒法子過了!
魏行讓他逗樂,笑上一笑:“你傻吧?你不知道林允文是什么人?”林公孫撇嘴:“裝神弄鬼騙人錢!
“不對吧,他還是有幾分門道的。”魏行意味深長:“你去對魯駙馬說,放著林允文在手里,他要多少功勞都有。直接告訴他,想出來讓林允文自己想主意!
林公孫眼睛亮了:“真的能這樣?”他眼前出現希望,面色隨著亮起來:“魯駙馬就是想知道誰是官場上的敗類,我不敢說,你知道我在京里舉目無親,林允文那騙子都能幫我從昭獄里傳話,我不敢得罪他。要是能說?”
“說吧,為什么不說?”魏行微微一笑,都太太平平的,他還怎么升官發財?
把林公孫安慰一番,魏行回去見馬浦,卻是另一種面容:“魯駙馬正是騎虎難下,幸好我去了。”
馬浦不敢小瞧他以后,有些話就肯聽聽魏行的主意。
“這事情真奇怪,我約柳至幾回他不見面,我想對他說說聯手幫娘娘,也就沒辦法說!
馬浦沉吟。他知道自己和魯豫闖上去奪了案子,柳至疑心重重。事后想對柳至做個解釋,說這件事情由魯駙馬出面,讓他去得罪太后不是更好?
但頭一回沒約到柳至,第二次約柳至,柳至出京公干。柳至是說一聲走人,刑部里尚書都不管他。柳家有馬浦認識的人,去留下話,說丞相為那天的突兀深表歉意,有話可以再說。隨后,柳至有回京,但家里呆上一天,隨后又不知去向。
相對于魯侍郎兢兢業業守衙門,柳侍郎是天南海北。
馬浦滿腹疑竇:“我都不知道柳至對魯豫有這么放心,他就不擔心魯豫把娘娘再扯進去?”
魏行也覺得納悶兒啊,這是怎么了?你家娘娘還關在宮里,你柳侍郎跟沒事人一樣,辦別的案子去了,從表面上看,沒留下一個盯著這案子的人。
魏行的腦子就是和別人不一般,他想到不可能的一個心思,在心里反復掂量過,干笑說出:“柳侍郎不會不想幫娘娘吧?”
馬浦讓打蒙住,張口結舌,和魏行相對瞪眼半天,脫口道:“是啊是啊,這里面必然有古怪。這里面……”
他說不下去。
他要說的話魏行知道,魏行接下去:“娘娘在宮里的大太監,叫柳義的,原來是六宮總管,在后宮里太監最高的官職,死在皇上御書房。另一個叫柳禮,昨天也讓殺死。丞相您關注這案子的所有證人,昨天宮里有消息報給您!
下面不用再說,馬浦明白過來,憤然跳起:“這個柳至!他沒有半點兒丞相風范!他是想做什么!”
“他怕太后,這是必然。”魏行添油加醋。
馬浦陰沉著臉:“也許,他還怕忠毅侯!
魏行不接話,馬丞相對阮梁明等年青太子黨身居要職處處不滿,不用魏行挑唆,馬浦心里的憤怒早就滿當當。
馬浦在房中焦躁不安,說出好幾個可能。
“他為保太子?不敢對太后做什么,明里不敢也罷了,暗里也忍著?”
“反正,柳至不會是嚇破膽子的人!
“他讓太后威脅?太后總不會針對皇后以后,還放任柳家?也許,這里面還有忠毅侯參與?”
“忠毅侯和柳至,可以算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魏行聽他說到這里,又微微地笑了:“這樣不是更好!柄Q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句話他不用明說,馬浦同樣微微地笑了,仿佛看到美好的明天。
袁柳本就有舊仇,再次爭斗起來,朝堂之上一塌糊涂,把兩家連同皇后太后一起葬送,太子殿下也許跟著玩完……權臣從此出山崗。
也許不玩完,權臣也要出山崗。
這就算商議完畢,讓魏行出去,馬浦對著他的背影同樣深思。他還是最近幾天來的看法,這個人不簡單。
要么為自己所用,要么為自己的禍害。不過他實在精明,眼下用得著他。
魏行像是沒看出丞相對他的猜忌,每天還是該做什么做什么,而馬浦和他猜測的越來越證實,直到臘月接年根兒的時候,馬丞相也沒有約到柳侍郎。
……
臘月二十八的那天,老國公還在家里犯愁,還是沒有拿定主意。幾個月里,他腦海里就轉悠著幾句話。
這信怎么寫?
如實寫舅父臨老入花叢?這一個阿訓還能接受吧。
但如實寫舅父養病入花叢……。阿訓是大將軍大尚書,豈不是讓他瞧不起。
他背后一定說舅父沒出息,不好生養病,就搗鼓那事兒。
酒后貪歡不丟人,病中貪歡怎么想怎么不對味道。
老國公夫人走進來,見到他還是愁眉苦著臉,小心翼翼道:“梁山王妃到了!
“哦,準備招待。”老國公沒放心上,隨口就是一句。他的眸子,失神的還是對著窗外白茫茫大雪看去。
老國公夫人見狀,再小聲道:“王妃今天不在城里,她說喜歡婉秀家里的小鎮,車駕徑直去城外!
老國公還是沒有想到,隨口地道:“好,那今天省事情!钡壤蠂蛉藢ぐ岩巫幼聛恚鞍!”老國公一聲大叫。老國公夫人無奈:“您總算想到!
“梁山王妃?那不是和寶珠好的很!崩蠂康煽诖。
老國公夫人輕聲道:“拜過姐妹呢。還有,就是王妃不告訴寶珠,公子們也就要進家,他們能不給京里寫信?你呀,還是你說我寫吧,免得婉秀先接到別人的信,她難道不怪你瞞著她?”
老國公漲紅臉,支支吾吾:“寫,寫,”一說給袁訓寫信報喜訊他就這模樣,國公夫人再次輕輕嘆氣,不再催促他。
國公夫人也有難為情的地方,和國公難為情的有一點一模一樣。就是國公到今天為止,腰還是坐不起來。勉強撐住可以,但看著他費事勁兒,怕影響他養傷,誰會讓他坐著裝他好了,有孩子這就很正常。
大同城里都出來閑言碎語,暗指國公夫人幾十年不得寵,這一回把國公霸占在房里,病了也不放過他?
又不是沒兒子在膝下是不是?
都暗指國公夫人補虧空。
這就國公難以啟齒,國公夫人難以見人。兩個人房中日日相對,又多一條可以聊的共同話題。
支吾半天,國公又想不再提這事情,拖上一天是一天,房外有人回話:“國公爺和公子們進家!
老國公直了眼睛:“這么快就回來了?”
梁山王蕭觀就在附近,這個年龍氏兄弟回家來過。老國公瞬間窘迫得面上紫漲,他是不但沒有寫信給袁訓,就是龍懷城也沒有說。
國公夫人安慰他,拿帕子給他拭額頭急出來的微汗,低低道:“姨娘們難道不給公子們寫信?”
他們倆個還不知道龍二龍三已經知道。
汗還沒有拭完,外面有重重的腳步聲;貋淼凝埵闲值芮逡簧奈淙,走路跟地上砸坑似的,又步子快,都著急見父親這一段時間養病可好,迅雷似的到房外。
丫頭和八奶奶迎上前去,八奶奶含笑盈盈,心想八爺這一進去瞧見,指不定該有多喜歡。
施個禮:“見過國公,見到哥哥們,這一路上可勞累了不是!饼垜殉切值苓個禮,八奶奶請他們去見父親。
兄弟們一擁而進,除龍二和龍三以外,別的全愣在當地!
在他們面前的是:
睡在床上面有羞色的父親。
肚腹隆起,是個傻子也看得出來有孕的嫡母。
龍六龍七愣是沒明白過來,看看父親,再看看老國公夫人,這是怎么回事?父親還是起不來,母親她卻有了?
兩兄弟里腦海里頓時出現一幅畫面,這畫面換成別人也一樣會出來。但他們是當兒子的,又不能多想。不想多想的時候,那畫面可不是一揮就走。
龍六龍七騰的紅了臉。
“哦嗬嗬嗬……”大笑聲把他們不好的心思打斷,龍懷城笑得騰騰幾步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國公惱羞成怒,你這是笑的什么?正要斥責,龍懷城又一跳起來,歡天喜地,歡歡騰騰,大笑道:“取紙筆來,我給小弟報喜訊!
這一刻,老國公惱的無明火起,狠狠瞪了兒子一眼,有一句話沒罵出口。
老子有了,你給他報什么喜訊!
龍懷城沒功夫看父親,他慌手慌腳等不及別人拿紙筆,自己搶出門去自取。
簾子分明在丫頭手里打起,里間門也不窄,但還是讓龍懷城撞的連門帶簾子晃動,這門里里外外站的沒有人,年青的國公也是擠的,出了門。
他一出去,笑聲自然就跟著出去。老國公松口氣,聽不見心不煩。面對余下的兒子尷尬一笑,正要尋話解釋,外面有一個雷霆似嗓音出來:“國公在哪里,國公你好些沒有?”
龍二龍三龍六龍七爭著告訴老國公:“聽說王妃也到這里,我們請王爺一起過年!
老國公都不及反應,龍懷城笑得嘴可以咧到耳朵根上去,陪著蕭觀進來。
一面進,一面笑:“看我,我太喜歡了,我把為王爺通報一聲給忘記!
這是古人的規矩習慣之一,今人也有用。
久不見面的朋友,或者是不甚熟悉的朋友,落后一步,等這家里的人說上一聲兒,他隨后進去,也給老國公一個心理準備,如果要修飾一下,穿個衣裳什么的,也留出鐘點。
是不是一定要留在外面等人去請,倒也不拘泥。梁山王蕭觀和老國公本來熟識,借那么一點兒時刻,他自己就說著話進來,也不為失禮。
老國公忙招呼,國公夫人就行禮。龍懷城慌慌張張過來扶住,把他咧到耳朵根下的笑繼續給蕭觀:“我母親不方便,王爺這里就不行禮了吧!
蕭觀大大咧咧:“哈哈,恭喜恭……”恭在這里,下一個喜字就出不來。老國公和龍氏兄弟同時背后一涼,都覺得不妙時,梁山王爆笑出聲,頓時,一個房里全是他的笑。
他不但笑,走上前來,還要拍打老國公:“好了不是?好得快。既然好了,起來,拿你的好酒出來我們喝,慶一慶你又要有兒子!”
老國公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龍氏兄弟也全都不自在,只除了龍懷城是個例外。
老國公陪笑:“我還病著呢,喝不得酒,也起不來。”
蕭觀瞪一瞪眼睛,隨后又是爆笑:“哈哈,那你還,你還……真會玩!”在這里仿佛才看到老國公的羞色,蕭觀是想勸解來著,但他一勸,葷素不禁的,就成這樣:“閑著也是閑著不是,你病了,你也玩了,不錯不錯!”
他和士兵們玩笑慣了,說過,才想到這是回到內宅里,尋找一下國公夫人,見幸好已避出去。
老國公適才要鉆地縫的原因,也就在這句話上面。他是先要鉆,是知道會有這樣的話出來,F在這話出來了,把他難過的拘一身汗出來。
龍氏兄弟趕緊把蕭觀請出去用酒,免得在軍營里可以和士兵們侃大山的王爺又說出什么話。
老國公則嘆上一口氣,心想這話傳到軍中去,以后沒臉見人。
有多少人會說有孩子好的?極少。
一多半兒全是討論姿勢的,一定是這樣。
余下的不多人,是討論姿勢加上討論國公病著,是怎么還想著的?內心之復雜曲折,他們一定會猜上一猜。
因為是癱了,不是別的病。
那種病中得子,在國公這里還沒有高興勁兒出來,是這里面還夾著他們夫妻不和幾十年,大同城里全知曉,軍中也有不少人知道。
還有一個原因,國公不方便說,但讓龍懷城這就攆出來。
輔國公又是蹦又是跳到國公床前,他的父親病得起不來也要睡母親,這說明他有一對恩愛父母,這是國公龍懷城的榮耀。
龍懷城一手張筆,一手張紙,紙張嘩啦嘩啦地響,面上樂開花兒似的問父親:“我給小弟寫信了啊!
“寫吧,”老國公有氣無力:“你寫上,不管生個什么,”龍懷城笑嘻嘻:“自然生弟弟,哪能生個什么。”
“你寫,他都是最小的那個,哪怕生下小九,我也最疼他,讓他不要不自在,不要心里怨我,”
龍懷城又打岔:“小弟怎么會怨?”
他一直打斷,老國公一直壓抑的無明火一起發出,罵道:“讓你寫,你就寫,哪這么多廢話!對他說,我誰也不疼,再生下龍駒子來,我也只疼他,就這樣!”
龍懷城明白過來,暗笑父親不自在原來是為這個。見父親生氣,就出來寫。國公夫人跟出來,也是交待一堆的話:“對你姑母說,讓她不要怪,國公身子好著呢,讓她不要怪!
龍懷城失笑,父親是那樣的心思,母親又是這樣的心思。但他不管,他很開心。
一面寫,一面問妻子和母親:“怎么不早對我說?”八奶奶回他:“讓人算過,說要瞞著!
龍懷城連聲說是,小心為上,提筆把信寫完,回頭再看一遍,讓送到衙門里給趙大人,八百里加急快馬,這就趕緊的發走。
他悠然:“過年報喜訊,小弟該多歡喜啊!
……
第二天臘月二十九,輔國公府宴請梁山王夫妻,請的一眾親戚當陪客,還請來由草場上回來的二太太邵氏、三太太張氏、方姨太太和方明珠母子。
這是寶珠弟妹的親戚,寶珠雖然不在這里,輔國公府也從沒有怠慢。一切,看著那正家風的弟妹。
邵氏張氏方姨媽也就知道老國公夫人有了,這幾個人一點兒沒有歪著想。三個都是寡婦,反而都為老國公夫人流下喜悅的眼水。
邵氏在想,要是她的丈夫安二爺還在的話,也許她也能老蚌懷珠。
張氏在想,要是她的丈夫安三爺還在世,夫妻哪怕就像老國公夫妻這樣,一個病著,一個房里說說話,就喝口水也是喜悅的。
方姨媽更是痛淚雙流,她的丈夫要是還在的話,她也許還能生下一個幾個的兒子,也就不用讓方家的人強迫過繼兒子,也就不用私下里把家產變賣,逃到安老太太府上,一呆十數年不敢回去。
同時的,三個人又一起收住心神。
如今不好嗎?看看這四下里,擺的是金,放的是玉,坐的是本城的達官貴人們,還有一位王妃在這里。
如果還有丈夫,如果還有什么,如果以前是怎么樣的話,說它也沒有益處。
不如珍惜眼前,珍惜這會兒好時光。
邵氏又想,京里來信,女婿發奮攻書,難為他快四十的人了,重新把書本撿起。
念書為明理這話,邵氏不識字不知道。但在她所處的朝代,念書就是功名就是銀子就是別人的敬重。
多好,邵氏滿意的拭干淚水。
有老太太在京里,在寶珠和她女婿在京里,自己可以放心。要說美中不足,就是掌珠還沒有孩子。
張氏在想,老太太的信里說她每天給孫女兒們送湯藥,對著孫女兒每天說一通無后就是不孝的大道理。多好,寶珠又在京里,寶珠又有了,寶珠這般的能生,姐妹們沾惹上一星半點的,只怕要生兩三個呢。
帶著面上為老國夫人喜悅的淚水,張氏笑出了聲。
方姨太太也在笑,她就一個兄弟,如今已不往來。她就一個妹妹,如今是日日相伴。
以前她瞧不起邵氏軟弱,認為邵氏得到安老太太的一點兒眷顧,都是我方姨太太在老太太面前獻殷勤得來。
現在呢,姐妹言談甚歡,方姨太太又明白一條。親情,是每個人不能缺少。
因此她離不開她的女兒明珠,為明珠才做下許多的錯事。
當年錯了的事情,是方姨太太本人想歪。但她一片心思為明珠,這個是事實。
當父母想錯,把女兒帶累,也是事實。
方姨太太在山西如魚得水,有妹妹和女兒孫子在身邊,三太太張氏也對她大為改觀,又多一個談伴。
以前不能接受你的人,通過時間地點的變化重新在一起,方姨太太也頂頂稀罕張氏。
兩個太太和她好,別的人也敬重她。她以前的舊事全丟在京里,在這里方姨太太是個全新的人,中間見到一回女婿,騎著高頭大馬,說話都不是以前那賣水的怯縮模樣。
方姨太太暗想,還想什么要是丈夫在的話?有寶珠,有老太太這就很好。寶珠又有了,晚上回去再給她上一炷香,保佑她再生個兒子,兒子多了能傍身。
方明珠更是眉飛色舞,她能坐到國公府里吃酒,總會想到寶珠。而老國公夫人也好,奶奶們也好,也都常說到寶珠。大家贊賞的全是一個人,這就說得你喜歡來我開心,每一回都是喜笑顏開而散。
這樣的喜悅中,梁山王夫妻也喜歡了。
梁山王妃想這個好地方不是,老國公夫人都多大年紀她還能懷上?自己可算是又來著了。
梁山王蕭觀在生活瑣事上粗枝大葉居多,居然也想到這一點上,也覺得再生一個兒子不難。
對于蕭戰沒有來看他,王爺并不難過。他在小的時候,也很少見到他的父親梁山老王。
難得見到一回,也是老王往京里去。
老王妃也想多生幾個孩子,也就和王妃一樣的奔波來看丈夫,但當時蕭觀的祖母在,不答應讓年幼的孫子上路,現在蕭戰不過來看他,蕭觀想同樣是祖母溺愛,不忍心讓戰哥兒吃風霜的苦唄。
大家都在談論有孩子生孩子,大奶奶謝氏和五奶奶黯然神傷。
龍懷文死去,對大奶奶謝氏來說只有好沒有不好。謝氏近年也能做到不糾結龍懷文的死因,因為她的兒子龍顯貴,一直是國公帶著。
國公起不來,但顯貴的大小事情,國公都親自過問。
見到國公夫人有了孩子,謝氏心頭有如讓巨石撞擊,都想大碗的吐血。
老來得子,從來都是寶貝。
公公又有了一個孩子,他的眼里還會有顯貴嗎?
寶珠這就重現在謝氏心頭,遇到困難想寶珠,寶珠是謝氏的心里安慰。但遺憾的是,謝氏雖然認字卻也不多。要說的事情不是三言和兩語,怕寫到京里寶珠看不懂不說,還要引起她笑話。
想要兒子寫,顯貴比加壽大上一歲左右,今年七周歲,才進學,寫不出來完整的信。
就是他會寫,七歲的孩子藏不好話,謝氏也不敢讓他寫祖父有了小兒子,以后不疼我怎么辦?我的前程請表叔表嬸娘拿個主意的話。
姨娘們暗中觀察老國公夫人的身子,是背后撇嘴。謝氏卻從來是暗暗心驚。
老國公夫人的身子一天一天的顯懷,謝氏一天比一天的失神。
她知道表弟有接公公進京的心思,就成了她唯一的安慰。別人都在笑語,只有謝氏默默盯著老國公夫人,在心里不停地念叨。進京去吧,去和弟妹住在一起。
謝氏不相信她孫子的親祖父,卻相信寶珠哪怕有十七、八個兒子,也會把自己的兒子安排好。
誰叫小兒子魅力大呢?太多的家里全是寵愛幼子。
龍五的妻子和謝氏想的一樣,五奶奶有一子一女,但龍五死的名聲掃地,雖然龍氏幾兄弟和老國公都不肯虧待孩子,但孩子們在家里還是過得低人一等那感覺。
小小的孩子都能感覺出來,回去對母親說姐妹兄弟們像是不對,當母親的唯有落淚,找不出別的話說。
恨那死了的人,他一死倒也痛快,罵他也是個聽不見。
五奶奶就也想,怎么不去京里呢?在弟妹面前過日子,弟妹心地又好,為人又正,不會不管孩子們前程。
在這滿廳的歡笑聲,一多半兒的人心里都在想寶珠,念寶珠。念及她的好,想著能再見到她。
……。
同一天,寶珠在京里也是笑語歡聲。
她看著丫頭拿出一件蜜合色繡芙蓉襖子,搖一搖頭:“不怎么喜慶!毖绢^又取出一件大紅色繡刻絲蝴蝶的襖子,寶珠還是說不好:“去看三姐姐,她是個最高雅不過的人,她會說俗氣。”
“寶珠,你好了沒有?”老太太的嗓音從外面進來,寶珠這就不挑剔,笑嘻嘻道:“就那件大紅的吧!
大厚猩猩紅的門簾子打開,露出老太太嗔怪的面容:“就知道你在挑衣裳,你穿什么都好看,再不快點兒,我就不帶你去。”
寶珠忙著說好,老太太又笑容可掬:“不要著急啊,慢慢的換。你有身子的人,出門可要小心。”
她不進去就在外面等,對著漫天雪花舒心暢意的笑了出來。侍候她的丫頭湊趣的奉承:“這是老太太的心意感動上天,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一起有了!
“是啊,花費我不少湯藥錢,不過值得,值得的很吶!卑怖咸Φ煤喜粩n嘴,把兩個兒媳想起:“等兩位太太收到信,她們會不會和我一樣的歡喜?”
丫頭嫣然,為老太太掖一掖出門的雪衣:“兩位太太自然是歡喜的,但是歡喜過于老太太,這是沒有的事情。老太太的心啊,全在每天一回的車輪子里呢!
這個奉承算中肯,安老太太含笑接受。又讓丫頭去催促袁訓:“侯爺今天在家,煩他寫信,問他可寫好了。我的寶珠最顧姐妹們,她要自己去看,侯爺趕緊的寫好,趕緊的陪著吧!
話音剛落,執瑜執璞稱心如意香姐兒加福蕭戰跑來:“曾祖母,還不出門兒嗎?”
“就走!睂χ粡垙埿∶嫒,安老太太的心都要融化掉。眼前一恍惚,膝下由七個孩子的笑臉,變成十四張、二十八張……更多的笑臉。
安老太太深吸一口氣,憧憬著要是那個時候到來,自己該有多喜歡。
她已經足夠精神,但還是裝著無意中把精神更打起來。這一揚神采之間,已經生出沮喪。
她的精神頭兒這個冬天更是不濟,但老太太不服輸,她還要看著加壽大婚,還要看著執瑜執璞生孩子,她還要……
她微笑了,怪自己貪心?墒牵澬牡挠钟欣碛桑缃袷嵌嗝吹暮谩0,寶珠這孩子,婆婆、太后和丈夫是多么的喜歡她啊。
袁訓在書房耽誤了會兒,按老太太的叮囑,把給邵氏張氏報喜的信寫完,用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出去。
兵部尚書這一點兒小特權還是有的,是想讓邵氏張氏在過年里就開始喜歡。
就要走,關安送一個消息。
“皇上夸獎魯駙馬,他剛查出昭獄里的貪官吏,皇上讓問斬,賞他一枚如意。”
袁訓慢慢地一笑,長長的哦上一聲。
真能耐!
這下子魯駙馬想說他和大天道觀沒有關系,袁訓也能保證他洗不干凈。
昭獄里有幾個人入了大天教,喝雞血酒成兄弟,袁訓早就知道。
借著自己孩子的名頭兒騙人,袁訓哪能忽略?他和柳至冷捕頭想的一樣,要是不認得林允文,干嘛要保他的命?
魯駙馬還以為他將立大功,袁訓柳至冷捕頭一起等著他倒大霉。辦公事不是他這樣辦的,一心門思的割人腦袋鋪平自己腳下路,當酷吏這事情,能有幾個人說你好?
敢和太后出手陷害皇后,袁訓警醒地把一切看在眼里。坐在書案后面無聲笑了一會兒,在京里當官的日子果然有趣,再才起身往內宅里來。
孩子們早就等不及,早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袁訓奉著老太太和母親出來,后面帶著寶珠,先往掌珠家里來賀喜。
四太太縮著腦袋在大門里面,吹風吹雪都不在乎的模樣。她心里又酸又苦又澀又難。
這掌家太歲還真的能有?
侄子那些年玩青樓沒有把身子淘空?
四太太一直以為掌珠沒懷上,與夫妻兩地相隔固然有關,與韓世拓身子也有關。
一個明擺著的例子,四老爺還曾有風塵女子上門訛詐,韓世拓沒有這樣的事情。
一直鄙夷掌珠,就是她沒孩子。以后就不能笑話,又見到忠毅侯國夫人過來慶賀,四太太恨的心如九頭貓沒有頭,無處尋路的抓搔著,回身亂走,撞上三太太。
三太太一眼看穿四太太的眼紅,涼涼的問她:“喲,四弟妹,大冷的天不在房里呆著,你這是打算去給媳婦道喜不成?”
“誰要去給她道喜!我眼里哪有她!”四太太惱火的大聲說著走開,在沒有人的地方心慌慌上來。這以后再沒有能笑話她的地方?
沒法子笑話別人,就只有讓別人笑話的份兒,這是四太太的生活主旨。遠遠的,她對著掌珠住處傻住眼。
掌珠同樣的不安,她不過剛懷上,全家人就讓她躺下來。老太太孫氏坐在這里噓寒問暖,侯夫人把房里從擺設到椅墊看一遍,讓人打開庫房取宜男花卉,取石榴百子,取五子登科的東西來換上。
這處處洋溢著歡樂和慈愛的地方,和掌珠以前想的威懾震撼還是不一樣。
在去年前年的苦難中,全家的人對她是小心翼翼的好,都知道她辛苦,都指望著她。就是老太太孫氏為分家出去的二老爺、四老爺和掌珠生氣,也透著謹慎。
但在今天,謹慎沒有,小心沒有,舒展的笑容,發自內心的關切,掌珠得到真心,但她更是惴惴。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得到這樣的溫暖。也許是這一家子她看不上的人,也有好的一面。
四太太不在這里,掌珠也想不起來她。她又感動于房中坐著兩個祖母和國夫人,又忙不過來去看獸頭和麒麟們。
香姐兒是打扮得一絲不錯,繃緊小面容,紋風不動坐著扮老成。加福和蕭戰跑著玩。執瑜執璞纏著袁訓,往他腿上爬,把他衣裳全弄亂。
寶珠……讓掌珠笑出來。
一左一右兩個她的小媳婦,貼身侍候般的貼著她,不讓別人離寶珠太近,也不許亂給寶珠涼東西吃。
掌珠油然期待,要是她生下兒子,也要接一個這樣的小媳婦在身邊,天天告訴她道理,那該有多好。
瞬間,恐慌又把她擊穿。她在二十多年里,有什么道理能告訴別人?告訴別人用強使狠不過如此?那會引來多少人唾棄。告訴別人軟弱那就更加不對。
一句話慢慢浮現到她心里:告訴別人有家人真好,告訴別人你可能會有一堆不如意的家人,但不見得他們沒有好的地方。自然的喪盡天良的和還沒有修正好的,這個不用忍耐。
安老太太等人接下來又去玉珠家里,玉珠本來是很喜歡的,也是對著緊跟稱心如意大呼有趣。
正在問稱心:“你跟著你婆婆一步不丟做什么?過來我這里坐會兒!
稱心軟軟的對她道:“我要侍候婆婆呢!
如意也道:“是呢,這離火盆近,暖和,就要坐這里才好。”
玉珠掩面就開始笑,房外又進來一個人,玉珠心里格登一下,笑容沉下來。
來的不是別人,是讓她近一年里極看不順眼的常二奶奶。
安老太太和寶珠都知道原因,對玉珠使眼色。袁夫人和二奶奶攀談起來。
玉珠恨的心頭滴血,這個虛偽的人,她還有臉來道喜。
看著她滿面春風,談笑自若,玉珠在心里狂罵,虛偽,假客套,假的,全是假的!
玉珠姑娘是看不上這種背后一套,當面還能做出一片和諧的人。
安老太太看出她的心思,瞅著她笑。這個孩子也遇到煩惱事了不是,這些全要自己個兒開解,別人勸你再多的話那是無用。
老太太頗有期待地等著玉珠幾時能不食人間煙火,幾時能明白過來這世上的人,全是有七情六欲的人。
有高尚,也有煩惱。
……
“魯大人,您好生的能耐啊!毙滩可袝踔柰,面色淡的跟雪地里的茫茫一樣,全然找不到他的喜和嗔。
但魯豫還是聽出尚書的不悅,魯豫心里也有不悅。
他知道尚書是因為他在皇帝面前露臉不喜歡,魯豫在心頭冷笑。幸好我這事情我直接呈給皇上,要是經由你轉手,不知道你們又要瞞下來什么。
尚書見他帶著梗梗,也是心頭冷笑,知道他這會兒明白不過來。
管昭獄的讓皇上叫去一通的斥責,都要往尚書家里上吊抹脖子。
魯侍郎辦的好案子,雷厲風行地把昭獄里抓走人,有沒有三審尚書都不知道,只知道飛快的他進了宮,這幾個人問了斬刑。
如果只是這樣,尚書還不怪魯豫,他本人也喜歡辦事爽利的人。后續問題是殺的幾個人是昭獄的獄卒,他們在看管犯人的時候,收受賄賂,徇私舞弊等等等,把在職的幾位大人扯進來。
尚書恨他在這個地方上,要么,你查得徹頭徹尾,請上圣旨干脆地一刀全切干凈。現在魯侍郎為表功勞,先殺了幾個,后面的還沒有查完,牽涉的人有好幾個衙門,這幾個衙門消息靈通,聽到風聲不動,紛紛自保,要和刑部過不去。
刑部尚書太陽穴聊聊疼著,他最怕生手管大案。魯侍郎是圣命過來任職,他沒辦法阻攔,也不想隨便的得罪魯侍郎,但辦事能不能靠譜些。
作為尚書,他不想要酷吏。在刑部里當差,到處都能看到刑具和鮮血,當差的人再是個心狠手毒的,不知道要多害死多少人。
明正律典,與挑刺尖刻是兩回事情。
昭獄里他抓的那幾個人根本就不應該死,但報到皇上面前一定會死。
管著昭獄,關的全是官員。吃點兒喝點兒拿點兒,每個人都有。在水邊兒沒有不濕鞋的。但皇上不會允許,只要揭出來他就發落。
刑部尚書想,要是殺的話,全昭獄里的人全殺了也沒有一個清白的。
這一位殺得痛快,后面的麻煩全是自己的。往上呈報的時候不經過自己,但掐尾斷干凈的是自己,他到底知不知道!
尚書必須把魯豫叫過來說說,又和他不熟悉,對他性子不贊同,不能冒失說話,只有不咸不淡的先夸獎他。
魯豫木著臉,沒有高興的模樣,知道下面還有話,只想著尚書趕緊說出來,他還要和林允文再談一談,還要拿出點兒什么,才能保證在過年以后放了他。
他心里一直有根刺,這根刺不是到刑部以后出來的,是早幾十年在太上皇眼里沒有他的時候,就在魯豫心里扎根。
他受這刺的苦苦煎熬,面對刑部尚書一句話也不想說,干澀而又苦澀,心想這些人總是看不起自己,不管自己有多么的能干。
------題外話------
求票票。
說說話兒。
評論這個東西,中肯的是助力,不中肯的,只能忽視。
作者不堅持自己的,最后好不了。 z
侯門紀事 最新章節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掌珠玉珠有喜網址: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