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張床上，帶著韓正經(jīng)睡的章老侯也心潮起伏。起伏這事兒，會有低谷的時候。但章老侯輕拍著孫子，嘴角笑容一直沒下去。
他聽著外面的海潮聲，聽著風(fēng)浪拍打的動靜，過了很久才入睡。本是可以睡個上午補(bǔ)眠，但一大早，艙門讓拍響。
“瘦孩子，吃奶了吃奶了。”奶聲奶氣的嗓音洪亮大聲。
韓正經(jīng)打個哈欠醒來，嘟囔道：“怎么他又早在我前面。”對著外面大聲的回：“我就起來！”讓祖父給穿衣裳。
二老爺打開艙門，對著門外又是作揖，堆著一臉濃笑問安：“爺您早。”
“我很早。”外面是肥嘟元皓王爺，得毫不謙虛。
五歲韓正經(jīng)出京沒有奶媽，大些的哥哥姐姐，從加福往上，全是七歲斷奶，跟來奶媽，是不帶上，太后認(rèn)為照顧的人手不足。就這每人只帶上一個，太后猶有埋怨。他們的奶媽早就不喂奶。
在韓正經(jīng)到來以前，吃奶的是六和蘇似玉，元皓和紅。孔青的兒子孔青，也是斷過奶的孩子。
見到韓正經(jīng)以后，都韓正經(jīng)瘦了。寶珠每天給韓正經(jīng)加餐，還和六蘇似玉商議，讓他們的奶媽每天喂一頓奶給表弟。
出來玩，吃的東西看不過來，又有母親的好手藝，少不了好吃的。六蘇似玉對吃奶興趣早就不大，不但愿意分一頓奶水給表弟，還愿意分一個奶媽給表弟。韓正經(jīng)頭幾天，跟著六表哥夫妻混奶吃。
沒過幾天，鎮(zhèn)南老王發(fā)現(xiàn)韓正經(jīng)在，元皓看書的勁兒高漲。鎮(zhèn)南老王主動提出把元皓的奶媽分一個給韓正經(jīng)，因為元皓帶出來兩個奶媽。元皓每天吃舅母做的點心，吃外面買來的點心，吃魚吃蝦……只嫌肚子裝得不夠多，對于不吃奶一樣沒有意見，分一個給韓正經(jīng)，元皓王爺爽快的叫好。
章老侯還是個難為情，這就有了每天晚上輪流的稱心如意送夜宵，而早上，元皓王爺來敲門。
把韓正經(jīng)送出去，老侯兄弟抓緊洗漱。不是為接孫子，是他們老兄弟得干點兒什么，不然跟著上路又是一樁難為情事情。
見甲板上元皓和正經(jīng)踢腿蹬腳在打拳，一角執(zhí)瑜執(zhí)璞蕭戰(zhàn)等爺在蹲馬步，老兄弟們哈哈腰，往廚房里來。
有時候掃個地，有時候剝個菜，這樣心里好過些。因為他們到來的時候，主動交銀兩給袁訓(xùn)。袁訓(xùn)不收。
老侯兄弟請客，沒幾天就打砸衙門，住到白卜軍營里。每天太子、袁訓(xùn)、二老王和大學(xué)士等不是你不在這里，就是我不在，老侯兄弟沒等到人周全，少哪一個都不好，請客的事先丟下來。
回到漁村住，又是刺客又是準(zhǔn)備元皓請客，老侯兄弟又沒有請成。
昨夜上得大船，張大學(xué)士酒后的話他記得，大家聚在一起用晚飯，大學(xué)士他回請元皓王爺，請大家作陪。太子回請，請大家作陪。章老侯心想這一回可以跟上請個客，白卜卻到他的船上，吃飯歸他。
白卜這一手巴結(jié)，跟要錢有關(guān)，人人心里清楚。
他是梁山王的人，他招待也是給梁山王府長光增輝。梁山老王和蕭戰(zhàn)幫著白卜話，最后大學(xué)士也回請不了，此行由白將軍花費。
珍貴的調(diào)料，是寶珠從京里帶出來。關(guān)安從驛站里取添換的衣裳被褥時，袁國夫人及時補(bǔ)充。到海上就吃魚蝦，水里一打就得。是白將軍花費，不過費他些米面柴火，再就是每日蔬菜淡水用上一些。
白卜決計不會讓吃窮不，梁山老王和蕭戰(zhàn)紛紛認(rèn)為他會侍候，私下叫他過去，給他五百兩銀子。
白卜堅決不要，五百兩，來的客人，一年也用不完。梁山老王祖孫那就賞給他，白卜才收下。
白將軍收了錢，在招待上更是盡心。安排好些船，把新鮮蔬菜每天送來。就是他們在海上過了一天的行程后，也有船專門的每天跑上一回。
這招待不能不周到，但章老侯兄弟想請客，那是難于上青天。唯一能做的，就是見人就堆笑，廚房里搶個活計做做。
早飯過，孩子們看書，老兄弟們就去研墨，就去坐趙老先生船艙外面聽著。把借來的書看上一看，方便晚上給韓正經(jīng)提點功課。
不然，還是個難為情。
這樣的一天悠閑而過，出行時帶上秋衣的他們吹吹海風(fēng)，十分的愜意。
第二天又是如此。
第三天又是如此不，晚飯的時候，又讓梁山老王抓差。
梁山老王愛喝兩口兒，并不放量，但晚上喝點兒，跟親家談?wù)劊蝗┐髮W(xué)士，把趙老先生拘著不讓走，個古記兒，大家取樂。
他寡酒孤單，出來不管身份。再觀察章老侯兄弟這許久，老王覺得除了阿諛的笑讓人受不了，別的可以接受。取出老王路上采購的酒，大家喝起來。
這一晚，近年來夾著尾巴做人的這二位就更放松。有了酒意，海風(fēng)又清爽，回到船艙里見韓正經(jīng)端端正正寫字，不由得老兄弟欣然。
“正經(jīng)，你白天寫過，這晚上還寫，仔細(xì)傷眼睛。”兩個祖父心疼地道。
韓正經(jīng)露齒一笑：“可我得把胖孩子趕上去，今天趙先生對我，再趕幾天，就追得上胖孩子。”
出門兒不能稱呼王爺，胖孩子成了元皓王爺?shù)淖罴逊Q呼。老兄弟們也就不會不對，只點點頭。一個為韓正經(jīng)剔亮燭火，還有一個給韓正經(jīng)換熱茶水。
給孩子們的茶水，又是侯夫人單獨開列。跟大人的不同。
喝兩口，韓正經(jīng)又道：“是了，還有一件事兒。”
他快樂的面容似在燭光下跳躍，老侯兄弟滿面是笑：“你。”
“表姐們對我，平時功課要多多的做，因為玩起來的時候，當(dāng)差的時候，是好幾天不做功課的。”放下茶碗，韓正經(jīng)重新執(zhí)起筆：“所以，我今天晚上要多寫一章。”
章老侯和二老爺一起稱是，這就有了不敢打攪孫子的心情。兩兄弟也各執(zhí)一本書，在燭下看起來。
……
“吧嗒吧嗒”，船艙外有急促的腳步聲。老侯兄弟一愣：“出了什么事情？”但見韓正經(jīng)紋風(fēng)不動，老兄弟悄笑著互相擺手：“咱們看看去，別擾他。”
艙門讓拍響，胖孩子叫嚷著：“瘦孩子，出來了出來了，看新鮮！”
“正經(jīng)出來了，”
“祖父出來了，”這是蕭戰(zhàn)。
“如意，出來了。”今晚是如意在廚房當(dāng)值。
一堆的話里，韓正經(jīng)一骨碌下了椅子，出來問元皓王爺：“有什么玩的？”叫他的，除了吃就只能是玩。
元皓興奮的鼻子喘粗氣，先邀一把子功：“我最好是不是？我一看到，就來叫你，不然你又要哭了，快跟我來，好大的山！”
大海里好大的山？別韓正經(jīng)興沖沖跟上，就是老侯兄弟也步子加快。
見甲板上，除去當(dāng)值的水手以外，這船上的人都在這里。袁訓(xùn)左右看著：“還有誰沒出來？大學(xué)士在不在，孩子們?nèi)フ垺！?br />
“我來了，”張大學(xué)士也到了。
“看！”只這一聲，眾人眼睛看過去以后，全原地定住。
……
今天的夜晚，海上生明月，手可摘星辰。天又清，月又朗，晚飯的時候在甲板上用，都今晚無酒也醉人。回到船艙里去，也銀輝鋪地在心頭，久久的不曾下去。
大學(xué)士醞釀詩，又逼著趙先生醞釀詩。趙先生把袁訓(xùn)帶上，袁訓(xùn)把太子請上。太子請二位老王，鎮(zhèn)南老王當(dāng)仁不讓，他有詩。梁山老王哈哈大笑，雖然幾十年軍中血肉橫飛，其實老夫肚子里詩也不壞。
分了韻，以明月為題，好明天一早寫出來看。
還有加壽香姐兒加福，執(zhí)瑜執(zhí)璞蕭戰(zhàn)，也躍躍欲試地試試，也分了韻去。
但是此時呢，望向天邊，那輪好月亮讓遮去一半兒。
烏黑的影子，好似在海上飄浮，但看得出來緩緩的繼續(xù)移動著，大有把月亮完全擋住的趨勢。
新奇的感覺，在每個人心頭涌出。張大學(xué)士也沒沉住氣，問道：“這是月食？”
孩子們七嘴八舌跟著問：“吃月亮嗎？”
六叫一聲：“蘇似玉，跟著我去救月亮。”海再大，蘇似玉會水也不害怕，轉(zhuǎn)身就要回船艙：“等我取水靠。”
“不用去了，”袁訓(xùn)笑吟吟：“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是大魚，是大魚！”孩子們叫起來。
元皓和韓正經(jīng)還沒有學(xué)到莊子，聽到大魚很興奮，也叫起來：“大魚大魚！”
張大學(xué)士和趙先生都是看書多的人，恍然大悟以后，不約而同道：“后來又叫做鯨。”
那頭離得老遠(yuǎn)，所以視線里才會把月亮遮住的鯨，慢悠悠的噴出一股子水。
“好看好啊，”孩子們拍手大笑。
已算弄明白，但元皓和韓正經(jīng)還是覺得吃月亮更氣派，大叫：“快吃吧，”原地站著不過癮，元皓跳腳。一雙大手過來，把胖子元皓抱起。
不用回頭，元皓也知道是誰。他大叫：“祖父最好。”繼續(xù)往海面上看。
鎮(zhèn)南老王逗他：“那今天晚上跟祖父睡好不好。”
“不好。”元皓答應(yīng)的依然爽快。
章老侯兄弟見到，抱起韓正經(jīng)。
受他們帶動，執(zhí)瑜執(zhí)璞也跳動著，笑得很大聲。蕭戰(zhàn)卻往地上一趴，把背送上來：“加福給你踩。”加福把他拉起來，嫣然道：“咱們這樣也能看到。”
太子學(xué)事，把加壽拉到身邊：“我雖然不能給你踩，卻可以幫一把。”把加壽腰身一環(huán)，送上自己手臂上。
大家都裝看不見，張大學(xué)士張張嘴，也知趣的只看大魚。
加壽可開心了，倚在太子手臂上的她，和抱起她的太子，兩個人都沒有想到這姿勢不大合適。
此時月清大魚現(xiàn)，心中那舒暢難言難描。夫妻青梅竹馬，情不自禁的有了親近，跟自如的海風(fēng)一樣不受拘束。
也不會多想。
當(dāng)眾出言阻止不合適，張大學(xué)士又給自己找到第二個理由。再大魚在前，隨便一尋思，今生頭一回親眼見和最后一回見，而太子是在眾人眼睛里，他干不出什么來。
對著這一幕，寶珠心花怒放，她退后幾步，就可以隨意一歪眼光，又看魚，又可以看女兒。正看得津津有味。腰身上一暖，見侯爺倚過來，聲道：“你看成雙對，我也來抱你。”作勢要抱，寶珠撲哧一樂，不敢真的當(dāng)眾纏綿，含情脈脈的，把丈夫手包住。
六對著蘇似玉比劃比劃：“你太胖了，我抱不動你。”蘇似玉一本正經(jīng)回他：“你也太胖了，我也抱不動你。”
“二妹，”那一對帶一堆孩子出門，抓緊纏綿完的父母叫香姐兒。很快，香姐兒讓母親扶著，坐上父親肩頭，看得樂陶陶。
但沒一會兒蕭戰(zhàn)發(fā)現(xiàn)，蕭戰(zhàn)走到岳父身前，香姐兒腳下，叉著腰身瞅著她，瞅著她，只瞅著她。
香姐兒悻悻然：“你又來了！我坐會兒，會讓給三妹的。”
蕭戰(zhàn)瞅著她，瞅著她……
袁訓(xùn)忍俊不禁，招手道：“加福過來坐這邊。”侯爺?shù)墓Ψ蛟谶@里做個展示，一邊肩頭上有二女兒，也蹲得下來，另一邊又坐上加福，頂著兩個胖孩子，袁訓(xùn)看上去不費力的又站了起來。
蕭戰(zhàn)一言不發(fā)，用眼神繼續(xù)瞅著香姐兒，瞅著香姐兒。
香姐兒攆鳥似的攆他：“走開，你太重了，爹爹的背不給你爬。”
蕭戰(zhàn)瞅著她，瞅著她……有你在，怎么爬呢？岳父扛三個難道不累嗎？不看大魚，繼續(xù)瞅著她。
在這眼光里，香姐兒覺得神清氣爽，戰(zhàn)哥兒上不來，一切大好。
一刻鐘左右，香姐兒和加福下來，換上六和蘇似玉，蕭戰(zhàn)才松口氣，重新得到他的加福。
連淵扛起稱心和如意，又換一回扛上執(zhí)瑜和執(zhí)璞，這也是個力氣大的。兩個姑娘手扯他衣角一左一右在他身邊，一樣看得陶陶然。
好在執(zhí)瑜執(zhí)璞沒有一會兒，體貼連淵又下來，重新?lián)Q上稱心如意兩個份量輕的。
而在袁訓(xùn)面前往上瞅的人，變成元皓。元皓瞅著，元皓不要祖父抱，元皓瞅著壞蛋舅舅，認(rèn)為壞蛋舅舅的肩頭更好。
打剛才就嫉妒孫子又去討好岳父的梁山老王樂了：“讓你子得瑟，這回你一個一個的扛吧。”
袁訓(xùn)對他一笑：“我經(jīng)得起。”老王翻翻眼，繼續(xù)看大魚。
袁訓(xùn)還真是不含糊，肩頭又換上元皓和韓正經(jīng)，又看了一會兒，放他們下來，招呼道：“可以去睡了，明天再來看。”
“大魚不會回家嗎？”元皓問。
“大魚不找祖父嗎？”韓正經(jīng)問，他的祖父面上樂開了花。
“大魚不找舅舅嗎？”元皓問，他的祖父對他黑黑臉。
袁訓(xùn)拍拍他們的腦袋：“不找，海里就是它的家。睡吧，好好睡覺的孩子，明天大魚才給看。”
孩子們走得戀戀不舍，加福也問：“爹爹，它明天化成大鵬飛走了怎么辦？”
“那咱們就跟去看大鵬好不好？”袁訓(xùn)含笑。
孩子們得到滿足，嚷著：“睡覺了，明兒來看。”談?wù)撝ξ厝ァＴ┮宦犛写簌i可看就直了眼睛，乖乖的讓香姐兒帶走。
張大學(xué)士等也離開，袁訓(xùn)對寶珠笑道：“全走了，咱們再看一看吧。”
寶珠對他使眼色，袁訓(xùn)不明白。
寶珠用身子擋住，對他動手指。
甲板上船艙的陰影里，露出一片衣角，認(rèn)一認(rèn)，是加壽的。再看那地上的影子動著，分明是一個人的面龐移向另一個的面龐。
這兩個人袁訓(xùn)全認(rèn)得，另一個是太子殿下。
輪番扛孩子也沒有腿軟的侯爺，沒來由的腳底下一滑，“撲通”一聲摔坐到地上。
……
“梆梆，二更了。”
京中，二更敲響。鎮(zhèn)南王在書房里看信，一旁坐著妻子瑞慶長公主。
晚飯后進(jìn)家的鎮(zhèn)南王，除去書案上堆的公以外，還有妻子塞給他的一疊子信件。
這里面有鎮(zhèn)南老王和元皓來的，也有長公主取自太后面前的信件。
長公主吹噓：“看看吧，不是我夸我的兒子，是加壽加祿加福執(zhí)瑜執(zhí)執(zhí)璞六都這樣，壞蛋哥哥也寫得明明白白，你還可以看看寶珠嫂嫂的信。”
鎮(zhèn)南王手中現(xiàn)看的，是元皓的信。
“叩請爹爹母親金安，元皓當(dāng)差，元皓打了壞蛋官員。這壞蛋官員跟壞蛋舅舅的壞蛋不一樣……”
鎮(zhèn)南王有了自豪感，耳邊就傳來公主的話，王爺趕緊把兒子討回來：“是你我的兒子，怎么成了你一個人的？”
長公主嘟起嘴：“可是你最近不喜歡我的元皓，你怪兒子離京不要你。”
“再怪他不要我，也是我的兒子。”鎮(zhèn)南王打開抽屜，把兒子的信往里放。長公主站起來：“這信是我收著的。”
一疊子信到她手上，鎮(zhèn)南王笑道：“這些給你收著，明天送回太后。”還有公沒有看，鎮(zhèn)南王拆開第一個，更是喜動顏色，脫口道：“辦得好！”
“還有誰能比我的元皓還辦得好？”長公主露出不服。
鎮(zhèn)南王輕笑：“那你來看看吧，這差使元皓辦不了，你看信就能知道，他正在海邊耍賴撿大珠貝。”
長公主就過來看，見公上寫著：“日前捉拿大天余孽一百零三人，林允在逃。”下面有某地官印。
長公主歪著面龐尋思：“這是往山西去的城嗎？”
打算去找地圖時，鎮(zhèn)南王笑道：“正是。林允這東西，他等得太著急，人聚得差不多，還不給他迎頭一擊嗎？”
“可我的元皓不在，背著元皓就敢立功？”長公主“花容失色”以后，又“憤然”地?fù)u了搖頭。
王爺失笑：“你呀，你這當(dāng)娘的，半點兒不擔(dān)心兒子？我可又要生氣了。”
“我也想問你，兒子在外面，身邊只有父親和壞蛋哥哥不多的人手，你是怎么安排的？”長公主反問。
手腕上一暖，讓鎮(zhèn)南王握住。自從打著陪伴太子西山巡視的名頭兒，鎮(zhèn)南王除去中間回京見皇帝以外，回家很少而且匆匆，夫妻算久不親熱。不由得長公主飛紅了臉兒，嘟囔的嬌滴滴：“這可是書房。”
“是書房怕什么，有床就行。”王爺和妻子調(diào)笑。長公主輕啐他：“去西山住幾天，回來就學(xué)會當(dāng)兵的混話。”身子輕斜，讓鎮(zhèn)南王帶著，走到里間。
有一張大床，陳設(shè)的十分華麗。床的對面，掛著一大幅地圖。
“帶你來看這個，你以為是什么。”鎮(zhèn)南王又和妻子玩笑著，跟她來看地圖。
上面有不同的顏色，鎮(zhèn)南王指給長公主看：“這些，是我打發(fā)出去的人。這些，是當(dāng)?shù)伛v軍。這些，是各省監(jiān)查御史，這些，是鄉(xiāng)兵團(tuán)練。”還有一團(tuán)黑色是鐵甲軍，王爺猶豫下沒有。不是不信長公主，是只要能讓她安心就行，不是一定要解釋到件件清楚。
長公主哦上一聲，直到今天才有幾分明了：“壞蛋哥哥要和柳至成親家，你受冤枉讓打發(fā)走的將軍們，也是有差使離的京？”
“那是自然。”鎮(zhèn)南王負(fù)手，在地圖前躊躇滿志：“大天教在京里得到壓制，但外省還有肆虐。歷來起義，全是人心上下功夫。陳勝吳廣，是魚肚子里藏陳勝王三個字，又讓吳廣在夜里裝神弄鬼，叫陳勝當(dāng)為王，鼓惑的是人心。”
長公主素來孩子氣，但聽到這里，不悅的打斷丈夫：“大澤鄉(xiāng)起義是秦王暴政，怎么能拿來比皇帝哥哥？”
“我的公主，這是打比方，跟你人心里想什么有多重要。”見到妻子難得的正經(jīng)面容，鎮(zhèn)南王勾起嘴角微樂。
他不再比喻，免得又讓妻子不快。笑道：“本來我就是這樣盤算，讓人去各省清算大天余孽。但用當(dāng)?shù)氐娜耍瑢嵲诓环判摹脑┑男爬锬阋部吹剑且环降谋O(jiān)查御史許平是他嘴里的壞蛋，已經(jīng)讓押往京里來，實在不配為官。是你在這里，我吧，外省御史收受賄賂，我早有耳聞。不是我的差使，我也沒有證據(jù)，我不去得罪都察院。但我提議用他們，休想！”
到這里，鎮(zhèn)南王有些生氣，繃著臉兒停上一停。
長公主不再生氣，伸手到丈夫胸前撫一撫，又成淘氣長公主：“快別生氣，這個真好聽，快下去。”
柔荑按在胸前，不怎么樣，就能調(diào)動出夫妻間柔情。鎮(zhèn)南王溫柔地笑著，繼續(xù)往下。
“打發(fā)人出京呢，沒有好理由，怕驚動大天余孽。本來正在想主張，恰好忠毅侯跟柳至要成親家，哈哈哈，”鎮(zhèn)南王快活的笑上幾聲。
長公主又有不悅，抱怨道：“皇帝哥哥竟然把我瞞了，以我看，把父皇母后也瞞了吧。”
鎮(zhèn)南王斜睨著笑，仿佛在問把公主瞞上難道不應(yīng)該嗎？
長公主沒看他，自己又眉開眼笑：“幸好啊，我的元皓很聰明，元皓知道出京是要當(dāng)差立功，元皓跟了去，我的元皓啊……”
“我們的元皓，又你的了，”王爺抱怨著公主。
這個時候，外面有人回話：“是時候了，王爺這就動身嗎？”
長公主奇怪：“這么晚了去哪里？”
“柳至有個好法子撬開黃躍妻子的嘴，他晚上合適，我去看看。”鎮(zhèn)南王在妻子發(fā)邊愛憐的撫一把，悄悄道：“柳至辦案很快，很快我就能回來，你等得及我，等著不睡。”
“我也去！”長公主斬釘截鐵，面龐冷下來，她眸光也泛起寒意。這一會兒看上去高冷酷冰，才有出身深宮的長公主威儀：“你忘記了，加壽雖然信里沒有寫，但黃家的親戚吃錯了哪門子藥，竟然敢求到我面前來。我不知道為什么抓黃家，聽她哭的可憐，以為是黃躍的事情還沒有過去，就讓人去問柳夫人。在你回來以前，柳至親自見我回話，我才知道這賤人大膽，竟然敢害壽姐兒！”
鎮(zhèn)南王揉揉額角：“是，你是知道的。但，”他更加的柔聲：“你可不許告訴太后，老太后有了年紀(jì)。”
“那是自然，你也不許，母后要是知道，還不心疼嗎？會讓壞蛋哥哥趕緊回來，元皓還怎么繼續(xù)要大珠貝呢。”長公主前半句很正經(jīng)，后半句很活潑。
后面又恢復(fù)關(guān)心的壞蛋姑姑：“所以我把母后宮中的信要來討好你，可以從你嘴里哄出來安排上好不好，壞蛋哥哥一行沒有危險，加壽和元皓也就沒有危險。”
她的丈夫了解她，所以不會奇怪。輕笑一聲：“原來是哄出來我的話。”讓跟公主的人取件披風(fēng)，自己也披上一件，夫妻攜手出門，上車上馬，往刑部里來。
……
秋風(fēng)對牢獄里的人是凄涼的，特別是沒有丈夫又失去女兒的黃夫人。
她縮在墻角里，卻沒有哭。女兒的死，讓黃夫人早就哭沒了眼淚。她的心里只有恨，只想殺了袁加壽。
恨的她沒有功夫想別的，就是今天刑部把她抓來，黃躍的案子又有新案情要審她，黃夫人都沒有多想。
她關(guān)在單身牢房里，待遇也不錯，她自然更不尋思。
往窗外，見星辰耿耿，黃夫人愈發(fā)的思念女兒。
她在家里時常呼喚女兒的名字，為女兒招魂，有家人早傳出來夫人病得不輕。在這里也不例外，黃夫人叫著女兒的名字，喃喃的自語不停。
但奇跡出現(xiàn)了。
窗外，有一個姑娘，穿的衣裳跟黃姑娘家常打扮一樣，發(fā)髻也是她習(xí)慣的晚妝，露齒輕笑，胭脂輕紅，活脫脫就是黃姑娘。
“女兒，你來了。”黃夫人走到窗前叫她。
這姑娘卻在十步以外不肯過來，幽然地叫一聲母親，也有黃姑娘的腔兒，拜上三拜：“母親，您日日想我，我賄賂地府出來相見。”
黃夫人大喜：“花多少錢？母親燒給你。”
“多謝母親，但還有一件事情，要母親再催促才好。”
黃夫人急切地道：“你。”
“母親同人合伙兒出銀子為我報仇，卻直到今天沒有音信。那幾家可靠嗎？一天不報仇，我一天不能投胎。”黃姑娘泣淚交加。
黃夫人急道：“我再去找他們，你放心，全是看著袁加壽不順眼，對你同情的人。有……。”
這種時候，院子里自然不會出來更夫和巡邏。只有墻壁的另一邊，屏氣凝神坐著柳至、魯豫、尚書張良陵和鎮(zhèn)南王夫妻，還有一個書辦在快速書寫。
等到黃夫人那邊完，柳至等人也離開這里，到尚書的公事房。有幾個男女在這里，黃姑娘也在這里。
“張尚書，你讓我女兒幫忙，也幫了。咱們好的，我家大嫂有罪，可不能連累到我們。”幾個男女哀求著，是黃躍的族親。
這一位黃姑娘，也是黃姑娘，是她裝扮的黃姑娘堂姐妹，最相似的一位。
張良陵道：“你們放心，我過不連累，一言九鼎。”黃家的人千恩萬謝而去。
轉(zhuǎn)向柳至，張良陵重重拍打他的肩膀：“還是你行，你一到，這沒幾天就破了案子。”
是柳至看過案情的現(xiàn)有案卷，就了一句話：“這筆現(xiàn)銀黃家拿不出，雖然前陣子賣地賣東西的。必然，有同謀。”
張良陵由柳至放手而為，還有一個人很配合，也有功勞。
他又對魯豫露出滿意神色：“老魯舉薦的你，他沒有你不行。”魯豫撅撅胡子：“我就是客套話，讓讓年青人，沒有想到你還真的找他來。”
張良陵笑道：“你這不是老姜彌辣，你這是老姜不服氣。收起來吧，下面抓人拿人全是你的事情。”魯豫表現(xiàn)出氣哼哼走了。
但柳至離開刑部的時候，魯豫在大門迎上他，問道：“你還堅持得住嗎？”
柳至先沒有明白。
魯豫道：“跟忠毅侯的親事，你還堅持得住嗎？”魯侍郎幸災(zāi)樂禍：“你沒有那么大福氣，不行就對皇上你犯糊涂，張尚書今年又要告老，你不回來可就晚了。”
柳至對他甩甩袖子。
對著他的背影，魯豫羨慕的快要眼紅：“十年之約？你可真有福氣啊。”卻原來，魯侍郎是關(guān)切。
拐過墻角的大街上，柳至正在道：“有這么關(guān)心人的嗎？你自己聽聽，好聽話讓你成什么德性？什么人吶這是。”柳至也聽得出來。
……
一早，孩子們掛念大魚起得很早。在白天，大魚也看得更加清楚。
山般的大，悠然的浮在海面上，讓看到的人心生滿足。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念過這書的人有多多少，但見到的人少又少。
早飯，在最高一層吃。袁訓(xùn)得孩子心的今天不念書，不習(xí)武，盡情的看大魚，但晚上要早回船艙，并且用三個晚上寫一篇大魚的章，每個人一篇。
沒有學(xué)過做章的元皓會寫信，雖然是他口述，姐姐們幫他整理，保留元皓的語氣，寫下來，讓元皓比著抄一遍。但壞蛋舅舅認(rèn)為元皓也應(yīng)該做一篇。
韓正經(jīng)也就有一篇。
元皓和韓正經(jīng)很喜歡，因為紅：“我也要做。”袁訓(xùn)她有父母在身邊，平時不寫信，也沒有韓正經(jīng)上的學(xué)多，未必做得出來，是禇大路幫忙，袁訓(xùn)才可以做。
看看做章還不是任何一個孩子都可以，元皓和韓正經(jīng)把大魚看得更認(rèn)真。
趙老先生呢，認(rèn)為侯爺?shù)脑捠墙裉觳粚ｉT有個鐘點兒念書，但這場景念書正是時候。
于是，老先生就帶著六蘇似玉、韓正經(jīng)和元皓，還有紅花。禇大路跟蕭戰(zhàn)一年的人，他們都念過莊子，從禇大路以上的孩子，趙老先生都沒有叫上。
這邊一面看大魚，一面整齊的念起來。“北冥有魚，”老先生搖頭晃腦。
“北冥有魚。”孩子們眼睛瞪得大大的。
袁訓(xùn)借鑒一下，把描述大魚的書，尚書肚子里還爛熟，是孩子們沒有看過的，給兒子們女兒們和媳婦們聽。寶珠送果子，也讓留下來聽侯爺書。他們自成一個角兒。
梁山老王帶著蕭戰(zhàn)和加福，也是他知道的書，也指指點點如果捉這條大魚，一條船應(yīng)該怎么打，兩條船怎么打，三條船怎么打。
張大學(xué)士和太子殿下迎海風(fēng)而立，談書論眼前也是暢快。
袁訓(xùn)一面書，一面悄悄打量蕭戰(zhàn)和加福。自從昨天晚上他發(fā)現(xiàn)太子和加壽偷偷的親香，就在袁訓(xùn)心里對蕭戰(zhàn)存上一份防備。
這防備怎么跑到蕭戰(zhàn)這里，這得問侯爺自己是怎么想的。
再上岸去，不能讓他們再睡一個車?yán)铩：顮斶@樣想著，又慶幸白卜給的船艙都大，三個女兒一個房間，各安下一張床。有時候輪流陪如意睡，但加福卻不會再跟蕭戰(zhàn)睡在一起。
看得多了，就會讓蕭戰(zhàn)和加福握在一起的手?jǐn)Q起眉頭，但很快又讓孩子們整齊的念書聲收回過重的疑心。
“故曰……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在這朗朗的念書聲里，侯爺有時候暗笑自己亂想好似不大對頭。
這一天孩子們很快樂，高處風(fēng)大，但白卜接他們以前考慮到，用布幔圍住四面，要看哪一面，就把哪一面解下來，余下的布幔，足可以把風(fēng)擋住。
于是午飯在這里用，下午聽趙老先生了莊子，逍遙游都背得滾瓜爛熟，又聽了很多大魚的故事，趙老先生又指點他們寫章的起承轉(zhuǎn)合。現(xiàn)場大家話，老先生聽一聽，把的好的挑出來，稍加潤色，這就是章，不必晚上做，這就得了。孩子們大樂，把自己的章背熟，晚上寫下來。
雖然有梁山老王指點海戰(zhàn)，也沒有一個孩子有吃大魚的話出來。他們對著山似的大魚，在一定的距離跟隨著，不把大魚嚇跑，就心滿意足。
趙老先生了一天，算累了一天，但他能看到大魚很快樂，到晚上也不覺得累。
白卜見到孩子們喜歡，尋思忠毅侯也只能喜歡，在一旁眨巴著眼，想著怎么提出來他要錢。
見晚飯上來，白卜扮子斟酒，對袁訓(xùn)更近似于諂媚。但今天這酒梁山老王為大魚，大家盡醉，所以袁訓(xùn)酒多回船艙睡，白卜送他回去，今晚沒有多話。
很快，孩子們也各回船艙，提筆鋪紙的，寫起自己的章。
元皓等姐姐寫完才能照顧到他，他就坐著念念叨叨，生怕把趙先生為他整理的章忘記。
韓正經(jīng)是左有祖父，右有二祖父，幫他記著呢。老侯寫一個字，韓正經(jīng)抄一個字，二老爺負(fù)責(zé)添茶研墨。
筆墨香濃，三個人全神貫注，都覺得安寧如斯真是不錯。
二位老王和趙先生還在用酒，蕭戰(zhàn)寫完上來看視祖父，幫著他們倒酒的間隙，走到海邊看海面寬闊，任由海風(fēng)吹打胸膛。
他問過白卜，知道不能一直跟著大魚，他們不能走太遠(yuǎn)。正要下去再問加福章寫好沒有，寫好再上來看大魚噴水。見遠(yuǎn)處，一片白乎乎的月光飛也似過來。
蕭戰(zhàn)笑道：“這月光奇怪，竟然這么快？”再一看不對，月光哪有成塊的分割出來的，就叫過白卜來看。
白卜一見之下，激動地跳了起來，大笑道：“爺，魚汛，這是魚汛到了！”
往船艙處就跑，邊大叫手下：“穩(wěn)住船，心暗流。”然后就拍袁訓(xùn)的艙門：“看魚，爺們又一件高興事情，魚汛到了！”
袁訓(xùn)緊閉艙門，正摟著寶珠從窗戶看外面大魚，笑道：“還是坐船的日子好，咱們能睡一處。我享受享受吧，等到上岸坐車，就要把你讓給壽姐兒。”
寶珠用帕子為他擦拭額角汗水，喂他吃醒酒湯時，白卜過來。
袁訓(xùn)有些來火：“沒見過魚嗎？跑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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