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案上永遠看不完的奏章,讓皇帝不得不回到他的職責上面。
這會兒他覺得自己蠻可憐。
換成任何一個百姓遇到傷心事,都可以大哭一場。獨他不可以。他要是流淚不知道驚動多少官員,傳出去也讓有意氣他的班仁得意。驚動太上皇和太后更是不行。
皇帝覺得自己咬著一口血往肚里吞。
在這種情況下,他先看高興的奏章吧。拿起梁山王的大捷奏章,看著看著眉頭再次緊鎖。
怕自己會錯奏意里的意思,命太監泡提神的茶水,喝過,再看一回,皇帝把這大捷奏章也摔了。
罵道:“胡鬧!梁山王居然敢公然發私意!”
罵到這里,見雖沒有當值太監為自己生氣又伸頭探腦,但省悟過來,梁山王是重臣,表露對他的輕易的一點兒不滿,都會有人借此做文章。皇帝改成悶悶地在心里想。
梁山王為諸郡王守邊城表功,頭一回把葛通寫在里面,又把執瑜執璞也寫在守邊城之功內,和郡王們寫在一例。
梁山王寫的是事實,袁訓和柳至送班仁的信一樣,不敢不呈。但袁訓是他的親家,又是皇帝的表弟,太后的侄子,皇帝本能的多心。
如執瑜對執璞的話里所說:“皇上對太后的偏心視而不見,與爹爹深得圣眷也有關系。”
皇帝對近臣重臣的賞賜看似豐厚,其實件件想了又想,哪怕是一時性起的重賞,皇帝心里也轉幾轉。
在皇帝看來,梁山王這是討好太后,買好親戚。這在他面前遭忌,但…。梁山王他以前卻不是這樣的人。
皇帝最后從長計議,把這帶給他新的不悅的奏章推到一旁。
他留中不發,料想表弟不敢張揚。蕭戰明年要和加福成親,梁山王今年會回京,皇帝準備等面見他時,再論別的郡王們和葛通的功勞。
也準備好好的責問他,什么時候變成趨炎附勢之徒!
……
回京的執璞等人,在應試下科場的前一天到京外。趕一趕,動用家里人權勢,城門關后也能進城,回家歇息比外面舒服。
但大家一商議,匆忙回家太趕。一年多在外面,進家門難免有長輩問長問短,藏不住話的一說就要到半夜,耽誤明天正事情。
執璞還要考慮到大哥沒有回來,他會解釋的最多。萬一長輩們哭哭泣泣,影響他臨場寫文。
城外最好的集鎮最好的客棧歇了腳兒,包下一間大院子,要熱水洗浴,包袱里干凈衣衫取出來換上,一覺睡到五更城門開,進城直奔科場。
馬剛到,有人樂了。
路邊停著的馬車里半打簾子,稱心如意柔聲地喚:“執璞,這里來。”
阮琬帶著家人:“大哥大哥,我們料事如神,猜到你們再怎么晚,今天也會到京里。”他提起準備好的考籃,喜滋滋地顯擺:“全家人一起給你收拾,里面吃食全是我擺。”
凌離的家人,方瀾的家人也在這里。
沒有功夫寒暄,大家提著就走。只有執璞費解釋。
稱心的失望溢于言表,在他后面找了又找:“二弟,瑜哥起晚了不成?”
如意略有嗔怪道:“是啊,璞哥你沒有叫起大哥?”
執璞咧咧嘴,我是那種大家全進了京,獨把大哥拋在客棧的人嗎?
關于怎么對就要成親的稱心解釋,執瑜說寫在信里,父親一看就知道。執璞就含含糊糊地搪塞著:“你們回家去就知道。”
接過如意手中考籃,稱心手里的就顯孤單,執璞索性一把也接過,一手提上一個就走:“我先下場。”
稱心如意會錯意,嫣然有了笑容:“瑜哥知道太后在家里等著見他們,他先回家去扮孝敬了,一定是這樣。咱們趕緊回去催他來,千萬別晚了不許進門。”
兩個人歡歡喜喜目送執璞進去,就命馬車回家。科場是單身而去,跟執璞的孔青帶著家人一起回去。
孔青是跟執瑜的人,稱心見到他在,更不會想到執瑜沒有回京。太過歡喜中,也問了順伯。孔青不想在大街上弄得流淚,就說順伯年老腿腳兒不老,先回家中。
……
家家都認為孩子們不會誤科考,梁山王大捷的奏章也進京,邊城已沒有仗打,不回來還等什么?
太后一早出宮等著,瑞慶長公主、陳留郡王妃,加壽和念姐兒都在這里。
太后佯裝生氣,對袁夫人道:“讓人去接,小半年過去,這不是應試還不肯回來。我要是親祖母,我就給他兩句,已經是世子,不應試又怎么樣?有能耐別回來。”
對著這氣話,袁夫人只是笑,瑞慶長公主笑盈盈揭短:“母后說的是,但親祖母說話遠遠不如母后,母后不如再下道懿旨,讓他們再也不回來…。”
太后面容一板,打斷她:“胡說。”
今天不是沐休,但袁訓也在這里。從袁訓開始,大家對著太后笑起來。
笑聲引得門外探進來一個小腦袋,烏黑溜溜的一雙大眼睛轉動,是個聰明伶俐的小模樣,奶聲奶氣:“太后,是哥哥們回來了嗎?”
太后一見他就樂得眼睛一瞇,嗓音重放柔和:“袁乖寶,你也知道哥哥要回來?”
這一個是兩歲的袁小八。
“還有我呢,我也知道。”另一個軟軟嗓音出來,又一個小腦袋扶著門邊探出來,笑嘻嘻道:“好舅舅回來了,壞蛋舅舅說過的。”
太上皇也笑得眼睛只有一條線:“壞蛋乖寶,你和壞蛋舅舅最好是不是?”
這里的壞蛋舅舅是胖隊長,這一個孩子是壞蛋乖寶皇太孫蕭乾。和袁小八同年同月。
兩個乖寶一起點頭,各點各的,但說話齊聲是一個意思:“哥哥(舅舅)回來,有禮物送他們。”
袁乖寶往門檻處走,后面拖出一個東西。蕭乾往門檻處走,后面拖出一個東西。
這一拖,又帶出一個孩子。
這一個更小,走路腿還軟,但又要玩,由奶媽扶著雙脅,兩只小手各握住拖出來的兩個禮物,認為不給他玩,著了急:“哇…。”放聲大哭。
袁乖寶皺著小眉頭瞅他,開始告狀:“晗哥兒又哭了。”
蕭乾撇著小嘴兒瞅他,開始告狀:“弟弟又哭了。”
然后,兩只小手往自己鼻子上一點,搖頭晃腦袋這一手兒頗有元皓之風,這年紀也不會臉紅,響亮大聲地夸自己:“我就不哭!”
哇哇大哭的蕭晗,齊王世子,小他們一歲。
袁小八和蕭乾送給執瑜執璞的東西,聽大人說要送自己心愛的,都是大玩具。蕭晗見到跟在后面不丟情有可原。
前面兩個賣力的拖著,后面一個賣力的跟著哭不肯松手。又招來幾個孩子。
容姐兒搖搖擺擺走上臺階,她也帶著兩個東西,丟在臺階下面,一步一拖上來,聽到哭聲,喊道:“花姑姑快來,乾哥晗哥乖寶又哭了。”
“我們才沒有哭!”袁小八和蕭乾正色的小神色,看得太上皇和太后哈哈大笑。
蕭晗聞聲,見到容姐兒帶的東西有新鮮感,棄了叔叔和哥哥的大玩具,小手對著容姐兒舞動,嚷著含糊的話,奶媽扶他過去,他又拖起容姐兒準備送表舅執瑜執璞的東西。
容姐兒很有小姐姐的樣兒,她玩的東西多也不怎么護,陪著晗哥玩起來,褚大花趕來,蕭晗已經不哭。
又走來關安的兒子關大牛,天豹的兒子小豹子,大家坐倒在地玩耍,蕭晗喜歡,格格又笑個不停。
太上皇忍俊不禁,袁家的孩子不知怎么的,看著就是比別人家的可愛又可樂。
這里面存在太上皇的偏心在內,也有他和太后時常只往袁家門里來的原因在內,但也不算沒有道理。
孔青在外面聽到也看到,房中坐一圈兒的格格嘰嘰笑,孔管家暗道自己運道不錯,趁著這高興勁兒好回話,太后知道也少生些氣。
和回京的太監們,回京的家人,候在門外聽通報。
太后心花怒放:“快進來快進來。”
稱心奇怪,眼睛瞍一圈兒后,低低問如意:“咦,執瑜卻不在家里?”如意還能解釋:“趕考呢,應該和咱們不是一個門進出,就沒遇上。”
稱心想想有理,滿面笑容和如意在她們的位置上坐下來。
太后跟她們想的一樣,對著孔青呵呵:“都進科場了吧?”
孔青還是不敢就此打落那笑,含糊地道:“是。”雙手捧出信,一共兩封:“世子命呈給太后和侯爺。”
太后面如春風,到此還沒有起疑心:“已經到家,還寫什么信?”太上皇笑道:“想是路上的見聞,好玩有趣的,怕記不住,一路之上記下給你取樂。”
他和太后都想聽,同時對袁訓道:“快念來快念來。”
袁訓離席欠身,說聲是,孔青把信雙手送上,回去依然跪下,同來的太監和家人也一樣不敢起來。
太后疑心從這里出來:“你們這是為什么?”再一看,有幾分明了,她派去的主使不見蹤影:“林公公在哪里,讓他來見我!”
太監嚅囁:“請太后…。先看世子的信。”
太后轉眼珠子對袁訓一瞥,把他接下來的神色一絲沒漏。
袁訓拆開信,雙手捧著,他也沒有疑心,以為順伯不在,是送馬回棚。歡歡喜喜念頭一句:“叩請太上皇太后……。”
只到這里就念不下去,嘴上遠不如眼睛快,已把這一頁的話看在眼睛里,饒是袁訓有閱歷,也原地愣住。
太后沒來由的火冒三丈,直覺上來,忽然厲聲:“念!一個字不能少。”
“……我是祖父的孫子,太后教導長大。太后疼愛,必不望我成為京中安樂閑人。祖母愛我,必不盼我此生于家人羽翼之下。我是父母親的兒子,雖不能追爹爹風范,也不敢比母親二爺破敵的威嚴。但既是長子,不敢推諉……親臨戰場之上,所見兇險與紙上談兵不同。保家衛國,方是報效太后,方有祖父泉下含笑。亦方能對得住錦繡中長大。不負君恩,不負親恩。戰場之上難避兇險,長輩膝下承歡有人,因此送二弟回京孝敬……”
這一段,袁訓念得吞吞吐吐,不時看著太后神情。
信里可以看到執瑜的決心,但老太后是不是能經受得住,袁訓擔心不已。
太后又一回直了眼睛,袁訓的話慢慢低下去。
“念!還有什么!”太后勃然大怒,她雖看不清字大字小,但還有一張信紙卻看得到。
袁訓對稱心看了一眼,稱心膽戰心驚,強自掙扎地起身,這里是家人不用避諱過多,而且親事稱心也有收拾,避不了嫌,怯生生道:“公公,執瑜有說幾時接我嗎?還是我收拾了過去?”
太后聽到這句,坐實執瑜不再回來,真正心如刀絞,一時間難以把持,淚水滾滾而落。
安老太太倒是注意到,但她近年來身子愈發不好,聽到執瑜還要留下打仗,早就氣喘吁吁不能自己,沒精力再勸太后。
袁夫人和寶珠、陳留郡王妃早就趕到太后身邊,見太后失態,一起望向稱心:“這孩子,快別說了。你們是在京里成親,自然在京里。說什么趕去的話。”
稱心這才想到無意中傷到太后,她也哭了。但信里沒有提她,她眼巴巴的等著。
“念!”太后緩和過來,就怒氣沖天,手指袁訓即命。
袁訓已把后面的信紙上話看完,對兒子的心思明白,一氣念完:“太后必然生氣,但和家聲相比,請太后寬恕與我。從此以后,當二弟是長子吧,二弟本就是與我同年同月同日所生。請封二弟為世子!戰場之上功勞頗多,袁家子弟,自有得功勞之處。”
太上皇本來認為這小子挺混帳,聽到這一句他默默頷首,也對執瑜的心情有所明了。
“今年本應和稱心成親,但稱心如有委屈,請太后為她另擇佳婿。”
袁訓眼睛從信上移開,表示這信已經念完。
太后氣得嘴唇顫抖著,“撲通”,另一邊跪下來稱心。稱心也心痛如絞,一步也沒力氣挪動,淚珠斷線似的從面頰上滾落,就要成親的她茫然如失魂魄:“我…。我…。我是公婆定下的媳婦,”
這話把自己提醒,稱心對著太后膝行而去,她的婆家長輩全在太后這里,稱心大哭:“我是公婆定下的媳婦,瑜哥他不能休我!”
她這一哭,把太后心里的痛引動愈發,太后張開手臂,哭道:“我的兒,到我這里來,”
如意也驚呆住,沒有半點兒她就要成為世子夫人的歡喜,反而急的束手無策。執瑜不回來,還要把世子讓給執璞,執璞也不會認為這是好事情,這只會傷太后心。
她去看太后,想法子安慰。就見到稱心因傷心而吃力的膝行。如意攙扶起稱心,兩個人來到太后面前同時跪下。
稱心哭道:“太后,我是長輩定下的,我是長輩定下的……”
如意跟著也哭了:“太后,璞哥要是知道,他不會答應的。你再派人去,把大哥接回來,讓他不要亂說。”
“我的兒,”太后讓她們哭的悲痛更增,把兩個少女攬在懷里,祖孫三人抱頭痛哭。
廳上的人都有了淚,太上皇對這一幕也模糊了眼睛,但說出話來卻不是勸太后,而是不住點頭:“你到底把孫子教出來了,這是兩個好孩子,又有兩個好媳婦。”
稱心口口聲聲:“請太后答應我前去成親。”
如意口口聲聲:“執璞不會答應。”
把太上皇的眼淚到底招惹出來。
安老太太哭的快要暈過去,太傷痛了,不顧太上皇太后在,拍著椅子扶手大慟:“我的瑜哥啊,你怎么能辦這樣的糊涂事啊…。稱心是個好媳婦啊,你不能拋下她……”
從太后和稱心都沒有認為老太太哭的添傷悲,反而她們心里想說不能說的話——這會兒太難過,有些話在心里說不出來——讓安老太太說出來,太后和稱心都想,老太太上了年紀都還明白,執瑜正年青,反而想不到這些話?她們哭的更兇。
袁國夫人也流淚,性情強硬的陳留郡王妃也哭了,唯三沒有哭的人,一個是袁訓,一個是瑞慶長公主,還有一個是寶珠。
這三個人都在想怎么勸太后,這事情怎么辦才好。
身為母親,寶珠知道兒子不是看輕稱心,是一時勁頭上寫出來這話。
身為父親,袁訓認為長子留邊城沒有錯,把爵位讓給兄弟,也頗有伯夷叔齊之風。但他還是侄子身份,從太后的角度想,執瑜明知太后會生氣,還是傷她,大逆不道。
長公主卻大為高興,對身邊陪著哭的侍候人道:“這不用哭。這是長大了,這是懂事了,為什么都要哭呢?”
侍候人抽抽泣泣:“殿下,您不覺得這感人嗎?”
長公主失笑:“感人更應該笑才是。”
三個人各有心思,各有理解,就打算來勸。還沒有開口,“哇……”驚天動地的大哭聲又出來一波。
蕭晗見到大人都哭,去年出生的他也來個放聲:“哇哇,哇哇哇……。”
小孩子哭最容易招惹人,又有大人在前,袁小八和蕭乾讓嚇住,也跟著大哭起來。
褚大花、容姐兒、關大牛和小豹子慌了手腳:“別哭,別哭,”念姐兒拭了眼淚把他們帶出去。
袁訓兩耳朵徹底灌滿,他是一聲也不想再聽。上前欠身:“請長輩們住了眼淚,稱心如意,你們也不要哭了,聽我說話。”
太后劈頭蓋臉給他一通罵:“你教的好兒子!全是你惹的我!當年任性去從軍的是你!帶著他們玩野了心的是你!什么壞事兒都是你!”
太上皇也是感動中哭的,不愿意聽“玩野了心”這話。他在元皓回京后,細細的聽鎮南老王說元皓在外面的“大事跡”,上了年紀糊涂心思多,曾嘆氣說:“早知道這樣,讓忠毅侯在外面再呆幾年。橫豎我出錢不是。”
鎮南老王提醒他:“太子要成親,我們才回來。”太上皇依然嗟嘆好一陣子。
對于太后此時犯糊涂的氣話,只有太上皇壓得住她。把一通的好聽話送給太后:“你教孫子長進成人,他們如今成人了,你哭什么,而且亂說話。”
瑞慶長公主走來:“是啊母后,瑜哥這般出息,還不是母后在他身上花許多的心血。說起來,我和加壽都退后。壽姐兒如今還在生氣不是,我也還不高興呢。”
對加壽擠眼睛:“是不是?”
加壽也拭了幾點淚,但更多的還是感動。收到姑姑眼色,加壽是頭一個說破的人:“好感人,要是沒有太后為他們費心思,怎么能感動出咱們的一堆淚水?”
把袁夫人提醒,她出自龍家,骨子里有先祖血脈。冷靜下來掂量下,孫子的決定不正是她心底想要的。只是執瑜不寫這信來,沖著太后不敢想。
袁夫人正要勸,外面走來老國公夫妻。
袁家平時就客人眾多,太上皇太后到來的那天,更是鉆營的人不斷。袁訓自從舅父到來,會這些人就交給舅父。女眷們,也由老國公夫人幫著會面,減輕稱心如意的瑣事。
他們聞訊而來,就是這個時候。
進門,見太后難過,老國公道:“想是侯爺又惹您生氣,太后,這是您嬌慣所致。您好好的教訓他也就是了。”
他是請罪的口吻和姿態,卻說出這樣的話。太后又剛聽過太上皇等的勸解,冷著臉兒哼上一聲,但把眼淚住了。
老國公夫人揣著小心,對安老太太打聽。袁訓把信送給舅父聽,拆開給自己的那一封,意思差不多,請父親從中周旋,不要讓太后難過。又解釋為什么把世子給二弟,二弟本有諸般的好,又是承歡回京的人,理當給他。
后面還有一些壯志凌云的話,帶足少年人的稚氣,夸口自己不會比爹爹差,功名掙的來。
老國公看完心潮澎湃:“這才是先祖家風!”
太后白他一眼,也沒有擋住老國公接下來的回話:“回太上皇太后,貴戚子弟堪大用者,本就是多磨練,多摔打!今瑜哥這一番說話,既有我龍家列祖的錚錚鐵骨,也是祖父遺留下來的英才大略。”
太上皇心想,后面這一句十足吹捧過了。
卻聽老國公嘆上一聲:“我的妹婿之胸懷,有些妹妹也不能懂,倒是我懂。”
太后聽了進去,袁國舅是隨時治好她的一貼靈藥,太后支起耳朵:“這話怎么講?”
“太后容稟,您生長在邊城,妹婿也是。有時候我們聊起來,對于邊城安危,異邦進犯,都有同仇敵愾。妹婿曾說,他若是能揮刀上馬,他也去了。雖不能,但胸中豪氣不能減,他日傳給子孫。”
老國公還真不是胡扯出來的,這話確實說過。他對妹妹微笑:“我回家的時候不多,妹妹也就應該記得才是,那一年嫻姐兒三歲……”
三歲不記事兒,但瑞慶長公主拼命給陳留郡王妃打眼風,加壽也跟上。陳留郡王妃帶淚一笑:“我也記得了,是有這些話,當時我在父親膝上……”
老國公愕然:“你當時在大同祖母房里,我在袁家小鎮上。”
陳留郡王妃尷尬一下:“是嗎?怎么我聽著也熟悉。”
有這段指正,太后相信了。她不愿意說袁國舅不對,又不能答應長孫留在邊城,毫不掩飾的愁眉苦臉。
袁訓等人得已從容說話,袁訓陪笑:“太后,這會兒您再生氣,瑜哥也回不來。當前頭一件事情,送稱心去成親要緊。”
太后又一回怒目:“這斷然不行!長孫不在我面前成親,我寧可去……”
太上皇和長公主早有防備,把太后以死相逼的話壓住,太上皇道:“那你的曾孫可抱得晚。”
長公主笑道:“母后,曾孫子,多想一想。”
太后又哭了:“執璞是我的長孫,執瑜是我的長孫,哪一個不在我面前成親,讓我心里怎么過得去,祖父泉下有知,一定怪我不照看。”
袁夫人也來勸她:“祖父只會說太后大義。保家衛國的人家,有多少不得團圓的。太后您的心應該多想想天下百姓。”
“我的瑜哥,我的孫子……”
太后的嗚嗚哭聲里,袁訓吩咐妻子:“帶著稱心如意,把瑜哥成親的東西收拾好裝船,讓他們在大同成親,成親后去祖父墳上祭拜,算在祖父面前成的親。”
太后哭聲下去一半。
太上皇低聲笑道:“你要和國舅爭嗎?這是國舅想看著孫子成親,所以奪了你的。”
太后默默無語。
稱心讓這封信弄的疑心重重:“公公,瑜哥會不會另外相與了人?”
“他敢!”袁國夫人板起臉。
稱心垂下頭應是,心中對公婆一家感愛不已。她有這樣的長輩,倒真不怕執瑜有點兒什么。
還有一件事,稱心又問道:“瑜哥要把世子給璞哥,我們的吉服就穿不得。如今趕現成的也沒有,只把執璞如意的和我們調換一下就得。”
如意還是不答應:“信是孔管家帶回,以我看,璞哥還不知道這事,璞哥一定不答應。等璞哥出了科場,聽聽他怎么說。”
長公主故意笑盈盈添上話:“母后請看,這就是您的好孫子,沒有你爭我搶的事情在,您應該開心才是。”對著太后輕施一禮,調皮地道:“恭喜母后賀喜母后,您教導長孫已成。”
太后很不愿意同她笑,但太上皇哈哈:“應該恭喜應該賀喜,你母后喝一口水的功夫,都要想上自己孫子好些回。如今養成了一對長孫,以后偏心可以收回來些,多在我的元皓和多喜身上。”
“來了來了,”幾個小嗓音答應著,屏風后面轉出來多喜帶著妹妹們。
多喜笑瞇瞇:“說太后在生氣,我和妹妹們來哄您。”
加喜笑瞇瞇,增喜笑瞇瞇,添喜也笑瞇瞇。
“撲哧”一聲,太后讓逗樂,面上有了笑容。
……
執璞不知道家里有這一場鬧,信沒經他的手,更不知道大哥信里寫的內容。試卷是明兒一早發,他正在科場里找熟人。
“哈哈,元皓,正經,六弟,你們都在啊。”人堆里,二胖樂不可支:“我在路上還在想,元皓你十歲了,你敢來搶這個功嗎?”
元皓一挺胸膛:“當然敢。”
韓正經擠上來:“表哥,我十一歲了,我也來了。”
小十嘻嘻:“父親說我十一歲是中不了的,不過趕一場試試。”
小六不用說話,只是笑瞇瞇把哥哥上下打量,問道:“搶了多少軍中的功勞”,又問:“大哥在哪里?”
四個孩子抬起手,他們四個人,提著六個考籃。一只手提一個,另一只手和別人合伙提一個:“看,這兩個是給你們的。”
執璞明明有一個,也嚷道:“放下來放下來,我剛從京里回來,我要分好吃的。”
肩膀后面讓人一拍,回身一看是柳云若。柳云若見到他也是大喜過望,取笑道:“寶貝回來了,太后念叨半年,加喜都跟著學會,天天絮叨你們。”也是問:“咦,一只魚呢?”
元皓冷下臉兒,按住考籃先不許開:“柳壞蛋,我們的東西不分給你。”
小十到今年已經看不下去,這里與他時常的受到柳云若討好不無關系,小十不高興地道:“怎么又罵他,太后都許他和加喜玩耍了不是?”
胖拳頭伸到小十鼻子尖下面,元皓兇巴巴:“叛徒!”
韓正經也道:“他什么時候和加喜定親,我們才對他好。”
小六也道:“元皓說的對,我們要一直看著他長大,直到加喜對他放心,我們才能對他好。”
孤掌難鳴的小十左看看右看看,忍氣吞聲:“好吧,這個好人我不當。”
執璞大笑和柳云若擁抱:“柳壞蛋柳壞蛋,你還沒有把表弟哄好?你真沒能耐。”
柳云若翻眼:“他把我教訓好了,現在叫我柳壞蛋我頗感榮幸,”
“是了是了,柳大狗,你要好好的考,不要丟加喜的人哦。”胖隊長得意洋洋,他還有一個稱呼在。
柳云若苦笑:“我不是提醒你。”
“哦哧哦哧,與我無關,那你走吧,我們要給二表哥好東西。”胖隊長雙手舞動,開始攆雞。
柳云若沒好氣走開,他們幾個找個地方坐下來,打開一份兒考籃給執璞看。
里面食水,果子露,鮮果,點心,能放到明天的肉干,樣樣俱有。
元皓邀功:“母親和我親手辦的,我一個人提三份兒進來,瘦孩子后來才幫我提。”
科場不許帶家人,考籃全是自己提。沒吃過苦的王孫公子算受一回累,但元皓這等出游會自己洗碗的孩子不在話下。
執璞夸他:“你又生了力氣。”
“是呀是呀,”元皓又催促一回:“瑜表哥還沒有進來嗎,我一個人可吃不了兩份東西。”
關切的眸光全放在執璞面上,執璞清清嗓子,故作沉穩:“大哥守邊城。”
孩子們眸光定住,慢慢的張的溜圓。
元皓脫口而出,好生羨慕:“繼續搶功嗎?”
韓正經對他氣呼呼:“都是你,不然我也留在邊城,我也繼續搶功。”
元皓幸災樂禍:“那你走啊,趕緊走啊。”胖腦袋一昂:“皇舅舅都說過你陪我,如今我才不攔你,有本事現在就走。”
小十和小六捧腹大笑:“哈哈,又為這個吵起來。”爭著告訴執璞:“自從你們又一回走了,他們見天兒為這個打架,正經要走,元皓不許。胖隊長可厲害了,把祖父,父母親全搬出來了,正經只能乖乖的。”
“全怪你!”韓正經哼哼嘰嘰。
元皓抱起胖手臂,悠悠閑閑:“快走快走,哈哈,你走不成。”
亂吵一通,加上新到看笑話閑人袁執璞也說上幾句,發號舍牌子以后,他們年紀都小,執璞一一送去。
都是能自立的孩子,小十進京后也學起來,自己支號簾這些東西,把吃食歸著,賞號軍銀子,各自忙個不亦樂乎。
天很快到傍晚,執璞也不再亂走動,等號軍幫忙弄熱晚飯,就著點心果子大吃一通后,在號舍閉目養精神。
但不由自主的想到家里情形,太后生氣可結束了?曾祖母一定要哭,祖母見不到大哥會難過,唉……
……
宮中亂成一團,因為太后病了。
皇帝進來,任保迎上去:“下午從袁家回來,就獨自坐上半天,不說話也不要東西。晚膳上來,太后一句話更不說,眼神不對只是要睡。”
“太醫怎么說?”
“太醫說勞了神思。”
皇帝皺眉:“去袁家從來喜歡,怎么會勞神思?”任保小聲道:“忠毅侯世子沒有回京。”
“啊?”皇帝意外的也有詫異,也有棘手之感:“他為什么不回來?”
任保上了年紀,太后照顧他,有時候留他在宮里不常出去,今天他就沒有去。故而,對太上皇看看:“太上皇應該知道。”
皇帝來到太上皇面前,問過安后,詢問道:“母后怎么不痛快?”
太上皇和任保的擔心不一樣,他忍俊不禁。
他笑,皇帝心頭一寬,也有了笑容。
太上皇小聲道:“讓孫子揭了面皮,不是一天兩天能過來。”袖子取一封信,送給皇帝自己看。
皇帝看過,說了一聲好,笑道:“這才是懂事的孩子,不枉太后疼他們一場……”話到這里嘎然而止,想到太上皇說的“讓孫子揭了面皮”這話。
太后似若眼珠子一樣,含在嘴里捧在手里,放在哪都不放心的娘家長孫,有一個留在兵荒馬亂之地,這事情大了去。
都知道太后只想孫子留在身邊,執瑜偏偏不當太后身邊的安樂人,太后的面上下不來,心里也過不去。
躡手躡腳,皇帝到太后床前,見太后大睜雙眸,茫然而且失落。這神色把皇帝嚇一跳,進前安慰:“母后,您有好孫子,您應該高興。”
“高興,”太后一開口,虛弱勁兒又讓皇帝一驚。
“我高興的很吶,皇帝,唉,我高興,你不用來看我,你回去吧…。”太后氣若游絲,一口氣隨時提不上來似的。
皇帝眉頭緊緊擰起,他擔心出來:“母后,您吃點兒東西吧,好不好?”
“我不餓,我高興,瑜哥是個好孩子,他如今沒了爵位,在邊城,在邊城好啊,都說軍功是豐厚的,唉,瑜哥如今要自己掙前程了,唉……”
皇帝恍然大悟,對太后病情他已有幾分拿手。無意中又見太上皇笑意連連,皇帝更不用多詢問。
他站在那里思索起來。
太后轉動眼光窺視到,又嘆上幾聲:“皇帝你回去吧,你也疼他們過了,全是疼過了,才這樣任性,我不能再偏心,這一回我再不偏心,由著他自己掙前程,以后沒前程,我才笑話他,我要好好的準備笑話他。”
喚一聲:“任保,給我取吃的來。”
任保送上一碗湯水。
皇帝扶著太后坐起,把碗送到她口邊,太后喝上一口,還沒有咽,咳上一聲,盡數吐了出來。
任保帶著宮人們驚呼:“太后您怎么了?”
“傳太醫,快傳太醫。”
宮中亂成一團的奔走,只有太上皇原地兒坐著不動,撫須悠然對月色,喃喃道:“今兒景致好,我一個人先看著。”
“都下去吧。”皇帝卻這樣吩咐。
任保和宮人愣住,皇帝提高嗓音再次吩咐:“下去!這里不用你。”
殿中只有一家三個人在時,皇帝對太后了然地笑:“母后,咱們說好,只此一回。”
太上皇笑意加深,繼續喃喃:“好景色,我喜歡。”
太后怒容出來:“什么只此一回只此兩回的,我聽不懂。”
太上皇含笑:“哎喲,你又讓兒子揭了面皮。”
太后大怒就要下床:“你說什么,等我來和你理論。”
皇帝扶著她,不讓她走動,認真五分,笑意五分:“只此一回,母后,以后再也不能這樣!”
太后生氣地道:“我沒要你管我,你去忙你的吧,我今兒不痛快,一頓不吃沒什么。餓了,我會要吃的,我有自己的小廚房!”
“母后,我今天要是不管,明天您也不會吃,后天您也不會吃。”
皇帝還是半帶認真:“遲早是我的事情,不如咱們做一回說明白。”
太上皇呵呵而笑。
太后裝聽不見,猶負氣似的,對皇帝沉著臉:“你要管,那依你,你說怎么樣?”
皇帝心想我不管也不行啊,什么叫我要管?
按他剛才想的,還是先約定:“只此一回,再有第二回,我就請您疼疼兒子,我寸步不讓。”
太后終于沒忍住,漲紅了臉,真的惱羞成怒:“我知道了。”
“多謝母后。”皇帝放開她,笑了笑:“請母后用膳,今天晚上就給您回話。”
……
已下鑰的宮門打開,太子、齊王、張大學士,袁訓、方鴻等一一進去。御書房里,皇帝發下兩件東西傳看,一件是梁山王報捷奏章,一件是袁執瑜給太后的信件。
面沉如水,言簡意賅:“太后病了,不進水米,你們商議!”丟下話,他繼續批奏章,太監引官員們去偏殿說話。
……
連淵也是進宮的官員之一,他走以后,連家的談話沒有中斷。
稱心經過初聽信件的氣惱和擔心,已平靜鎮定。
她是當成主中饋的媳婦來養,輕易不會讓打倒。
晚飯后回到家來,就請家人上下老少全來說話。
“執瑜有信來,他要承繼父親將軍風范,怕別人說兵部尚書的公子不敢長呆軍中,他沒有回來。又怕太后面前沒有人盡孝,讓執璞回來。因為要當執璞長子看待,執瑜把世子讓給他。”
當時連淵還在家里,和父親老大人聽過,都在心里尋思,卻沒有言語。
女眷中,連老夫人震驚沒有話,連夫人對丈夫看了又看,因他沒有說話,連夫人也沒有說話。
家里別的人不能接受:“稱心,這怎么能行?這不是糊涂了嗎?你快寫信對執瑜說,讓他快不要這樣。”
他們說到一半,宮中來人把連淵宣走。稱心沉住氣,把余下的話聽完,心平氣和地道:“這大概就是執瑜請太后為我另擇親事的原因啊,他怕我也這樣想。怕他不是世子,我就變了心。”
“什么?”
“他不要你了?”
七嘴八舌中,連老夫人生了氣:“有太后在呢,憑瑜哥怎么樣折騰,太后也不會不管他。”
連老大人也覺得有些話不好聽,但這一回讓他滿意的,是他的兒子們再沒有閑言,說話的也不全是媳婦們。
老大人也幫腔:“想想太后她能答應嗎?”
兒子們先反應過來:“是啊,看看太后怎么做決定吧。這個時候咱們變了臉,讓人看到可不好。”
話慢慢的變了回來,稱心淺淺的有了笑容,當這些年的家,小主婦早就氣勢不凡。緩緩地道:“這才像是一家人。而我呢,和執瑜早就是一家人。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想的周到,中饋交給如意,我也能放心的離開公婆。”
起身來,對著祖父母和母親拜下:“從明兒起,請為我收拾嫁妝,送我山西成親。”
連夫人憋著的淚水潸潸而出:“我也去,讓你父親也去。你公公身居要職,只怕去不成。你婆婆一大家子人,還要照顧太后,也說不好去不去。我和父親送你。”
連老大人叫過兒子:“送親原本是哪幾個叔伯兄弟,還是哪幾個叔伯兄弟,今天晚上就收拾東西吧,收拾好就走。”
稱心就想到自己少說一句:“公婆讓我幫執璞操辦親事,等他們成過親,我就動身。”
連老夫人嘆道:“是啊,你還是公婆眼里的當家人呢。”
當下大家拋開總有些揮之不去的失落不說,談論起怎么送親。沒想到會走遠路,原本沒有想到安排家人。這就安排議定,叫過本人說過,讓他也回房收拾東西,連淵回來。
稱心把家中的商議對他說了,對他拜下:“不管公婆走不走得開,都請父親送我前往。”
連淵張口就能回答:“你公公氣瑜哥自作主張,他剛在宮里回皇上,說瑜哥大了,件件自己能作主,婚事也自己去成。他不去,也不許你婆婆去。”
“哦?你夜里進宮卻說這件?”連老大人敏銳的抓住重點。
連淵面上的表情高深莫測狀,回父親道:“是啊,宣我們進宮,就為說瑜哥的事情。”
稱心有了緊張:“皇上卻管這件事情?”
連淵眸光中意味難明,在女兒出神看著。連夫人的心也提起來:“你這樣看她為什么,有話你直說。”
連淵呼一口長氣:“我是看她怎么會有這么大的福氣。”
“什么?”全家的人都有迫不及待。
連淵定定神,清晰有力地道:“太后病了。皇帝讓太子殿下、齊王殿下、大學士們,左右都御史,禮部尚書,小袁、我,還有相關有司官員進宮,讓我們今晚就拿個主張出來。不然太后有個好歹,就拿我們問罪。張大學士想起來的,袁家本來的爵位是永國公,是小袁不愿和輔老國公并肩,辭了的。如今,”
他故意頓上一頓,也有他心情太好在內。
全家的人眼睛亮晶晶:“如今怎樣?”
“明旨已往袁家,即日起,瑜哥為永國公世子,過得幾年襲祖父的爵位。璞哥為忠毅侯世子,襲父親的爵位。”
對女兒笑笑:“明旨明天到咱們家,為你擇吉日,作冠服,命你往山西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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