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乃巴陵故郡,策馬過西山嶺嵴時,萬里晴空,極目遠眺,能將西邊數(shù)十里的山野湖川盡收眼底,韓謙這一刻情不自禁想到百余年后才寫出來描敘岳陽壯闊山水的名篇來
“……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fēng)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
四月正值江淮雨季,這篇名章也寫出雨季強攻岳陽城的艱難。
岳陽城臨湖夾江,湖蕩連橫,不要說楚軍僅集結(jié)五萬戰(zhàn)兵,便是兵力再多一倍,也難在岳陽城正面施展開,而潭州水軍卻能乘小艇堅艦出沒湖蕩,左右擾襲,更是叫楚軍疲于應(yīng)付。
樓船軍水師戰(zhàn)艦雖堅,卻只利于在開闊水域作戰(zhàn),難以在湖頭尾閭的淺水之地爭勝。
較為正統(tǒng)的戰(zhàn)術(shù),便擇一方向,填河淤道,步步為營的進逼到岳陽城前,然后強攻之。
這是信昌侯李普、沈漾、鎮(zhèn)遠侯李澗他們所熟悉的戰(zhàn)法,這便是所謂的堂堂之陣、正正之旗,以臨強敵,但可惜大楚卻沒有如此從容優(yōu)渥的條件。
韓成蒙、韓建吉、喬維閻三人最后還是硬著頭皮,帶著郡王府的護衛(wèi),跟著韓謙一起前往西山的岳東大營,此時停在嶺嵴之巔,看著韓謙沉默的眺望湖江之景。
韓謙與二叔家以及與韓鈞的舊怨,他們心里是清楚的,也都見過那個水性揚花的荊娘,說起來并無殊異之處,不過庸脂俗粉而已,韓鈞去招惹那個女子,說白了就是要與韓端去羞辱韓謙。
試想當(dāng)年韓謙才十三四歲,此恨怎么可能輕易會消?
這一點,韓成蒙、韓建吉都是身同感受的。
因為這是一個嫡子、嫡長子通吃的時代,韓成蒙、韓建吉作為庶子,以及他們的母親作為妾室,在韓家的地位,未必就比得了得寵的奴婢,甚至還會遭刻意的打壓,以致他們以往都沒能蔭襲得官身,在宗族里也就管理一些雜務(wù)。
即便他們自幼習(xí)武,也苦讀兵學(xué),連統(tǒng)領(lǐng)家兵部曲的機會都沒有。
而韓鈞年紀輕輕便官居六品,韓端作為二房嫡長子,也是早早主持家業(yè),他們還是因為三叔父子得寵于陛下、三皇子,這次在敘州立下赫赫功績,才跟著水漲船高,得授一個八品武官銜。
他們能理解韓謙心里的怨恨,所以韓謙對他們冷漠、拒人千里,他們也能夠忍受,誰叫他們是長房的人呢?
沿著嶺道而下,西山大營就有四五里外的半山腰。
說是半山腰,也僅比數(shù)里外的江面高出七八丈樣子。
三皇子楊元溥與沈漾、鎮(zhèn)遠侯楊澗、信昌侯李普等人,也是早早在轅門前等候著相迎。
看著轅門前黑壓壓的一群人,如此禮遇,韓成蒙、韓建吉都嚇了一跳。
照理來說,唯有三公九卿才能當(dāng)?shù)萌绱舜蠖Y。
韓道勛、韓謙父子,在韓族眾人眼里乃是大逆之人,特別是韓謙“潛逃”期間,韓道昌、韓鈞、韓端都恨不得將他揪來敲骨食髓才解心頭大恨,別人壓根就不敢提及他們二人的名字,要不然輕則挨頓訓(xùn)斥,重則便是一頓鞭打。
韓成蒙、韓建吉又不是什么見識超凡的豁達之士,在這樣的氛圍下,他們的處境又變得更加窘迫,心里對三叔父子則也難免心存怨恨。
轉(zhuǎn)變自然是削藩之策正公布于眾那一日才開始,之后他們也都到郡王府,到鄂州、到三皇子楊元溥身邊效命。
郡王府眾人,對韓謙感觀各有不同,但即便心懷嫉恨的王琳、李沖、周元等人,也不得不承認韓謙劍走偏鋒,用謀神鬼莫測。
這時候韓成蒙、韓建吉才一步步了解到三叔所編寫的《疫水疏》及收編染疫饑民組建龍雀軍的內(nèi)情,了解到三叔與韓謙合著的《用間篇注疏》,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韓謙組建縉云樓(左司)的內(nèi)情……
在得知武陵軍進一步消息之前,荊襄戰(zhàn)事期間,韓謙用謀更是臻至極致。
從爭取鄧西防御的主導(dǎo)權(quán),到筑滄浪城、拉攏山寨勢力,到窺破梁軍密謀,說服三皇子出襄州城斬殺夏振坐鎮(zhèn)淅川,乃至誘殲梁軍精銳,拒敵城外,即便心里不滿韓謙用謀過于劍走偏鋒、步步皆險的沈漾、楊澗等人,也不得不承認在逆轉(zhuǎn)荊襄戰(zhàn)局,韓謙發(fā)揮出別人不能替代的作用。
郡王府也由此奠定下根基。
而“潛逃”敘州,更是韓謙主動向陛下所獻的奇謀,也因此郡王府才爭得這次削藩之戰(zhàn)的主導(dǎo)權(quán)。
在知悉這諸多內(nèi)情之后,韓成蒙、韓建吉看到三皇子率諸將臣出營相迎韓謙,心里感到震驚之余,又覺得不是那么難理解。
韓謙可以說是三皇子生命中,除陛下之外最為重要的男人了吧?
信昌侯李普以及鎮(zhèn)遠侯楊澗,心里自然不愿屈尊出轅門迎接韓謙,甚至韓道勛到岳州來也沒有資格叫他們出轅門相迎,何況他們不難猜到韓謙此來岳陽的用意。
只是,三皇子都親自出營,他們卻沒有辦法躲起來不見。
韓道勛、韓謙父子這一年多來在敘州的功績,更不容他們的忽視,要不然他們在岳州的處境會更窘迫。
而韓道勛、韓謙父子將兵權(quán)交給鄭暉,以及韓謙孤身來岳州見三皇子,也足以證明他們對朝廷的忠誠。
受這樣的禮遇,也許談不上太過分。
高承源、郭亮等將好戰(zhàn)喜功,誰能幫他們獲取最耀眼的戰(zhàn)功,誰便能叫他服庸。
統(tǒng)兵作戰(zhàn),隨時都是將腦袋別在腰間,思慮事情也沒有沈漾、楊澗他們考慮得那么深、那么成熟。
他們也沒有沈漾、楊澗他們對韓謙的成見,甚至對韓謙的到來,還是心懷期待,希望能盡快打破眼前的僵局。
周憚則更不用說。
李知誥倒是最能理解三皇子對韓謙的感情,相比較起沈漾的郡王傅,或許真正叫三皇子所學(xué)甚至的乃是韓謙。
柴建、李沖等人心里則是酸溜溜的站在一旁。
“韓謙見過殿下!見過楊侯、李侯、沈漾先生。”韓謙誠惶誠恐的趨步上前,朝三皇子楊元溥、楊澗、李普、沈漾等人長揖而拜。
眾人簇擁著三皇子、韓謙走進轅門,往大帳走去。
宴席早已經(jīng)準備好,楊元溥直接拉韓謙坐他身邊,然后再叫眾人分坐兩側(cè)長案之后,也是先敘別離之情。
在外人眼里,此時的韓謙相比較在金陵,少了幾許出鞘的張揚鋒芒,多了淵渟岳峙的氣度,在楊澗、李普這等老將以及沈漾這樣的大儒面前談笑風(fēng)生,一點都不見怯意,很難想象他才是二十二歲的青年。
此時的三皇子楊元溥才剛剛年滿十七歲,但從他身上已難覓少年的輕狂浮躁。
在韓謙看來,與其說他與沈漾教導(dǎo)有功,更不如說十?dāng)?shù)年膽顫心驚的宮禁生涯,叫三皇子要比同齡人早熟得多,雖然這并非是什么好事,但此時至少叫人相信,有朝一日三皇子倘若能登臨帝位,不會比太子或信王稍差。
韓謙自然不會剛進西山的岳東大營,就急于對接下來的戰(zhàn)事安排發(fā)表自己意見。
他在宴席間談笑風(fēng)生,除了敘舊,主要是談辰敘兩州的現(xiàn)狀,也不避諱武陵軍存在的問題,他甚至都不主動問及這邊的營伍之事,僅僅是從他人的言談間,與以往三皇子派人送信所述的情形一一對應(yīng)起來。
沈漾、楊澗乃至信昌侯李普,他們身居高位,并非憑空而來,他們主張一件事,必有他們充分的理由。
韓謙這時候貿(mào)然主張用奇兵進入沅江,只能引發(fā)不必要的爭議。
他首先得搞明白此時大帳內(nèi)每一個能在這事說得上話的人的具體想法跟顧忌,才能讓別人相信如此用兵的必要性。
此時在岳東西山大營集結(jié)的五萬戰(zhàn)兵,其中兩萬乃龍雀軍將卒,一萬五千余乃是樓船軍水師,其他一萬五千余乃是從鄂州、黃州、江州等地征發(fā)的州營鄉(xiāng)兵。
這里面真正的精銳戰(zhàn)力,除了樓船軍水師外,也就是龍雀軍的兵馬了。
龍雀軍最初時編一萬兩千余兵戶,荊襄戰(zhàn)事后收編山寨勢力,加上從江鄂等地遷入的兵戶,總計也就兩萬余兵戶、三萬丁壯,這是淅川血戰(zhàn)拼殺出來的戰(zhàn)果。
這一次龍雀軍從軍府兵戶三丁抽二,編成兩萬精銳出戰(zhàn)。
即便軍府實行的是部兵制,如此用兵也可以說是極限了,甚至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今年的軍府耕種。
這一仗,對大楚而言,慘勝便是贏,但對郡王府而言,慘勝便是大挫,在接下來的爭嫡還將橫生不知道多少枝節(jié)出來。
軍中禁酒,今日為迎韓謙破了一個例,但大家生怕誤事,也都只敢喝得微醺便酒終宴禁。
其他人告退,楊元溥留韓謙在大帳里繼續(xù)說話。
“大哥主張用率部去跟武陵會合,但其他人都說太過冒險,我也為這事發(fā)愁,韓師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覺得大哥主張可行,我便不管其他人怎么去想。”楊元溥頗為興奮的說道。
“為將者,有十人之將,有百人之將,有千人之將,御下之法就各有不同,而殿下此時為一軍之帥,他日更要統(tǒng)御萬民,則更有講究,”
韓謙耐著性子跟三皇子說道,
“我這次過來,一是與殿下相別這么久,也渴望見殿下一面,二是對接下來的仗要怎么打,我暫時還沒有確定,總是要先跟殿下、跟沈漾先生、楊侯爺、李侯爺他們談過,知道各人心里在想什么,才能給殿下進一步的建議。”
“啊,我還以為韓師心有定策呢。”楊元溥說道。
見楊元溥難免有少年人的急切,韓謙感受反倒更好一些,笑道:“有時候再高明的計謀,不顧眾人反對而硬上,更有可能因為人心不齊,意志不堅,而出致命的紕漏。跟淅川背水一戰(zhàn)不同,這次即便要用險計,還是要說服大家齊心協(xié)力才行,要不然寧可放棄。而殿下也不宜過早將內(nèi)心的想法暴露出來,那樣的話,有人會屈從殿下你的意志,則不敢直抒己見,殿下就未必能掌握更多的情況,進行全面的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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