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
瑟瑟秋風拂過滿地殘花,永夜一行走在堵山小道。似乎是因為永夜醒了,若南覺得這支就連逃亡時也可以有說有笑的隊伍一下子沉悶了許多。所有人望向那個少年的眼神里,都是滿滿的敬畏。
要是以后和自己在一起時,也這么悶可怎么辦。少女嘟了下嘴,心思已經飄到了天邊。
永夜步伐穩健,全然不像受了重傷還在休養的樣子,他黑色的眼睛極其深邃,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隊里的大夫呢,叫他上來!边@句話,是永夜對著身旁的副官說的。
副官向著隊伍后方傳令,不一會兒,一名拎著藥箱,身形有些佝僂的中年男子滿頭大汗,快步趕了上來。
永夜看了男子一眼,問道:“我身上的傷,都是你包扎的?”
副官看大夫有些緊張,就接過話道:“是這位包扎的,我們的傷員都是他負責的。”
“很好,我欠你一條命!庇酪拐f道。
本就緊張的大夫聽到這話,更是面色蒼白,一面用寬大的袖子擦汗,一面說道:“不敢不敢,若不是大人,我們這些人哪里還能活下來半個。”
永夜搖頭,抬手指了指另一邊走路心不在焉的若南,道:“她欠我一條命,這樣算來,她就欠你一條命了,等回到鎮里讓她老子多給你些銀錢,你就辭了這職位,在日暮尋個好去處開個醫館吧!
眾人目瞪口呆,心想怎么在這位看來欠命就像是欠錢一樣,還可以這樣算的。
那位大夫面色尷尬,即不敢忤逆了眼前這位大爺的意思,又哪里敢去真的問那位鎮長討要什么報酬,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抱怨著你們小兩口鬧別扭非要把我這可憐人扯進來做什么。
“你若要錢,回鎮里把我家里家當都拖出去賣了算了,我們家雖然家境殷實,卻也不是大富大貴,父親為人正直清廉,吃的朝廷俸祿,哪里有那么多錢賠你!比裟下牭接酪沟脑,越說越是委屈,眼眶里又有淚水開始打轉。
眾人想著雙蓮鎮那位鎮長平日里的為人,的確當得起正直清廉四字,這位小姐對人也友善熱心,再加上鎮里皆知若南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病故,鎮長又由于疼愛女兒,懷念亡妻并未續弦,所以這對父女在鎮子里的口碑向來極好。況且軍人救人,本就是天職,雖然這次傷亡有些慘重,但也萬萬沒有向被救者家里要錢的道理。
最讓人不明白的是,昨晚還并肩賞月的二人怎么今日就翻臉不認人了。
一旁的大夫和副官對了個眼色,很是時候的消失在了隊伍里。
“老是哭哭啼啼,小師妹也沒像你這樣,那錢不要了便是。”永夜不知為何,氣勢一下弱了好多。
若南聽到這話,尤其是聽到“小師妹”三字時,淚水終于如同決了堤的江河,滔滔不絕。
“人家就喜歡哭,你要是煩了就去找你的小師妹去,昨天還哄人家說要講故事,今日就嫌煩了,你們男人果然都朝三暮四!
小師妹?講故事?朝三暮四?
身后的眾人把下巴都驚掉在了地上,這幾日趕路的萎頓一掃而光,個個精神抖擻,雙目放光,恨不得長出四只耳朵,好好聽聽昨晚那出精彩的好戲。
副官瞥了眼渾身纏滿繃帶,一聲不吭的永夜,忽然覺得這個少年有些可憐,心中琢磨著長官還是那個長官么?
然后他又看到一旁不依不饒,絲毫沒有往日大家閨秀模樣的若南,心中恍然,感嘆道,長官畢竟是長官啊。
“你說話啊,你怎么不說話了!比裟弦粚Ψ勰鄣娜^已經輕飄飄的落到了永夜的肩上。
“噤聲!”永夜握住若南的手,停下腳步。
若南感受著永夜溫暖的手心,臉一下變得通紅,她偷偷瞄了一眼永夜的臉色,卻發現永夜的目光不在她身上,而是直直的看著前方。
山道很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永夜的前方,站著一個男人,男人儀表堂堂,英武不凡,但臉色卻很陰沉,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永夜身后的眾人也紛紛停下了腳步,看著前面的男人,男人身上沒有修行者那股強大的壓迫感,看起來似乎是普通人。
但永夜知道這人絕不普通。
男人開口,聲音里帶著疲憊,嘴唇有些干裂。
“我不眠不休,趕了三天路,總算是把你們攔下來了!
“你是誰?”永夜的手本能的向后伸去,想取下背后的駿馬青龍,但一下摸空,才想起戰戟被副官給收了起來。
“你殺了我弟弟,殺了我鴉雀嶺至少十名明道境的修行者,你來問我是誰?”男人的臉色越發陰沉,“我是飛咆,鴉雀嶺的大當家,那個出一百兩黃金,買你人頭的人。”
永夜沒有再說話,只是向前走了兩步,把若南護在身后。
“那個姑娘,對你很重要吧!憋w咆皺了下眉,接著說道:“我的弟弟,對我何嘗又不重要!
風蕭蕭,塵埃起。
一朵黃色的小花,扶搖而上,被飛咆于空中摘下。
飛咆彈指,花落于永夜肩頭。與此同時,飛咆低喝。
“跪下!
永夜覺得落在自己肩頭的,不是花,而是一座大山。
“撲通”一聲,永夜跪倒在地,上半身包裹的繃帶碎成布屑,像是漫天蝴蝶飛舞于山間,那些才剛有愈合勢頭的可怖傷口,又全部崩裂開來,頃刻之間,永夜的上半身已被鮮血覆蓋。
須臾便有千斤之力強加于身,而一旁的若南卻未被波及半點。這等手段,比前些日子遇到的飛哮要強出太多。
“你們快走......能走幾個是幾個!庇酪沟穆曇糇兊卯惓L撊酰恐v一句話,就有一大口鮮血噴出,
飛咆聽到永夜的話,面色微變,緩緩道:“我來時還在想,到底是何人能殺了我那洞世下境的弟弟,甚至想過要面對尚賢境的可怕存在,我自己也做好了赴死的打算。萬沒想到對手竟是一個不過明道的少年,如今看來,光論你這份生死之際,念他人安危的心性,他便死的不冤!
飛咆說完,永夜覺得身上一輕,于是他強撐著身子站起,與飛咆對視,渾身鮮紅,看的很是猙獰。
“你我都有想要保護的人,我很欣賞你,所以今日我給你這樣的機會,你一人留下,剩下的人,我便不做追究!
永夜沒有絲毫猶豫,點頭道:“成交!
“大人不可。”永夜身后的副官喊道,在他看來,永夜面前的男人遠沒有那日的飛哮可怕,或許眾人還有一戰之力,只有距離永夜最近的若南才明白,永夜在那一霎那經受了毀滅性的打擊。
“撤退,這是軍令,違令者斬!庇酪归_口,地上便又多出幾塊觸目驚心的殷紅。
眾人無言,緩緩向后退去,只有若南,依然站在永夜身旁,抓著永夜的手,不愿離去。
永夜面無表情的看向若南。
“我不是軍人,可以不聽你的命令!比裟下曇纛澏兜暮軈柡,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也腫的像桃子一樣,但她還是有些倔強的向著永夜對視過去。
“滾!庇酪估淅湔f道。
“我以后不哭了,不要趕我走!比裟峡粗酪梗苁俏,很是可憐。
永夜額角的青筋跳動了一下,他抬手,還未復原的手臂傳來陣陣骨頭碎裂的聲音,然后那只手,掐住了若南的后頸。
就像第一次遇見若南那樣,永夜提起若南,如同拎起一只小貓,然后扔到了副官懷中。
“別在這里礙手礙腳的。”
永夜說完,轉過身去,沒有再回頭一眼。
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
曉來誰染霜林醉?
總是離人淚......
沒有了鴉雀嶺流寇的攔截,隊伍一路通暢,大半日的時間,便回到了雙蓮鎮。
還是那座小小的茶館,還是說書人在講著十七年前的曠世大戰,茶館的角落里沒了少年人的身影,只剩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孩。小孩此時喝著小酒,打著飽嗝,捻起兩粒咸花生,丟進口中,愜意滿足。
這幾日沒有師兄督促,好不快活。
窗外路過一只零零散散的隊伍,小孩瞥了一眼,認出領頭的副官,心想才清閑了幾天師兄便回來了,暗罵一聲晦氣,努力擺了張可愛的笑臉,推開茶館的門。
副官耷拉著腦袋,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面色復雜。
“回來了,那姑娘呢?”小孩伸著腦袋,向隊伍后方望去。
“官道上便被她父親接進家里了!备惫賾艘痪洌袣鉄o力。
“哦,師兄呢?”小孩又問了一句。
“大人為救我們,被人留在了那里,怕是......兇多吉少了!
此話一出,頓時一片死寂,眾人面露哀色。副官沉浸在悲痛之中,半晌沒聽到小孩的聲音,于是低頭看去,只見小孩滿臉凝重,雙目竟是一片血紅。
“拿紙筆來!毙『⒄Z氣平靜,但全身上下卻散發著寒意。
“你要做什么?”
“寫信給家里,讓他們來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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