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等閑跳起來的時候,輕盈得如同一片落葉,但是踢出的那一腳,卻帶起悶雷一樣的聲音。
看起來輕功不錯的小矮子,居然武功也不錯,這一腳已頗有宗師風范,名為“碎你膝蓋沒商量”!
廣陵客暫時隸屬東風快遞,但這一次夜間出船忽悠人,卻是接私活……被頭家當場抓住,船這么小,他要怎么躲。
灰藍長發中年男子穩穩地站直了身體,將全部真氣灌注到膝蓋部位……這大概也是他這幾年來,下盤練得越來越穩的主要原因。
“嘭”,沒有骨折。
“哼!”
花等閑回到船尾,拍拍雙手:“廣陵客,你可是佛門弟子,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學人說謊。”
小姑娘看似十三四歲,其實年齡遠遠不止。花等閑出身西域,年幼的時候國破家亡,跟著族人一起被丟下山崖喂狼,在谷底誤飲玉泉獲得一身功力,從此不再生長。
被路過的肖流光撿回雜志社之后,小矮子在內部已經變成“墜崖不死定律”之典范。
“……我,還俗了。”
廣陵客的履歷就簡單了,年輕時曾為南武林涅槃院知客弟子,百年前遭逢三月浩劫,一院僧人皆亡。
他一人沉浮碧江,僥幸被舟上前任釣叟所救,自此之后脫下僧衣,徜徉波濤,繼承了“釣叟”的衣缽。
當時雜志社旗下正要組建東風快遞,要搶占偌大一個苦境堪稱空白的物流市場。
出任“頭家”的花等閑尋遍南武林所有駕舟出行的人,排除了“飄舟神隱”等等不務正業的,才終于選定了無所事事的廣陵客,千辛萬苦挖來做南武林水運總樞紐。
拍拍腿上的腳印,廣陵客坐回船頭,執起釣竿,低頭注視河面:“我只是照抄念稿,替人做傳聲筒,不能算‘說謊’。”釣竿牽動絲線,離開河水,線的末端卻并沒有系著彎鉤。
他鈷右眼泛起微光,看了一眼河流波紋改變之處,一揮釣竿,絲線鉆入波紋。他一提一拉,噌地一聲,釣出了一柄隨波沉浮的刀。
刀在河水中不知浸了多久,背部又開始生銹,但是依稀仍能看到裂紋缺口處有被人修補過的痕跡,月光下,鋒芒依舊。
……半生持劍逐水流,相忘江湖兩不知。
廣陵客心中一動:之前出沒在南武林的那個人,他也跟來中原武林了嗎?淡然接受了自己始終只是一個“中間商”或者“搬運工”的命運,他釣絲一甩將刀柄束起,一抖手,柔韌的釣竿頓時向河對岸崩得筆直。
“嗖”地一聲,長刀徑直飛去,消失在月色之中。
“嗚”地一聲破空之響。
河對岸,某處蜷縮在樹根底下沉沉睡著的流浪兒,忽然被耳邊近在尺咫的聲音驚醒,揉了揉臟兮兮的臉,小心翼翼從落葉底下探出頭。
月光自林子上空映照下,照亮了一柄筆直墜地的鋒利長刀,刀柄上猶自鑲嵌一棵明珠……這刀看上去挺值錢的。
流浪兒眨了眨眼,爬過去將刀抱在懷中,一臉驚喜地擦拭著刀柄上的明珠。他本急切地想用指甲將明珠扣下來,動作卻慢慢停了,不知回憶了什么,漸漸的,有兩行淚在那張臟兮兮的小臉上沖刷出兩道溝。
……
明月映照著河流。
“每一次見到你使用‘隨緣竿’,都覺得十分神奇。”
花等閑一雙小手捧著臉,脫了鞋子轉身坐在船舷上,開始用腳踢水花。
“隨緣隨緣,牽的是‘緣’,修地是‘愿’。”
不知不覺,烏篷船已離開了河岸,順著水流緩緩朝下。廣陵客再度揮桿,此時從河水里“釣”出來的是黑色的油紙包。
風吹過,油紙包自動攤開,露出里面三封書信。釣絲隨風而動,接連向著東、西、北三個方向遠遠地拋飛書信。
“噗”“噗”“噗”
在那三個方向,各有一名依靠著樹雙手抱胸打著瞌睡的黑衣蒙面人。聽聞破空聲,其中兩名及時警醒,抬手接信;只有一名人睡得太沉,“哎喲”一聲,被信砸中了面門。
這三個蒙面人皆是東風快遞的下屬,專門負責給武林各處傳遞書信……這才是廣陵客的本職工作。“隨緣桿”配合“迦葉琉璃眼”,辨別物件上的緣分所在,追溯緣分被甩去合適的方位,再交由合適的“飛書”小哥分別送去不同的方向。
油紙包從南武林順流而下,總能在合適的時候,被“釣叟”的魚竿從水里撈起來。
“武林還算和平,就連每天來往的書信,也少了不少。”花等閑搖晃著小腿,看著廣陵客抽擊釣竿的動作:“之前的異象,讓苦境各地都出現不同程度的天災,我還以為這一次一定會有許多人死。”
廣陵客再度將釣竿插回船頭,任由釣絲垂入波光月影。
他從袖中翻出一長串骨質佛珠,從腳底拿起沾染有恨不逢血跡的絮名劍,用佛珠一圈一圈纏繞在劍鞘上,慢慢念誦往生經。
念完之后,取下佛珠,他又不知道從船艙的那個位置摸出一方長長木匣,將劍和另外的刀一用封存,貼上封條。
“確實是難得的和平。”廣陵客這才慢慢應聲。
這個武林,打打殺殺總是常見,反倒是和和美美,令人稀罕。
“最初異度魔界出世,我還在想,萬一戰火真的燃燒到中原,要不要召集眾人再往南移。”
花等閑托著下巴,老氣橫秋,“哎,每天醒來都在想,如果魔龍沒有掉下來,異象沒有被阻止,大地的裂縫會不會蔓延向苦境各地,送信的小哥如果中途掉下去該怎么辦,買保險好貴的。”
“如果再繼續,是應該要這樣。”廣陵客道:“到那時,你我也不能幸免……”
“所以,我才沒有阻止你騙人。”花等閑跳起來,單足站在船舷上。
和平來之不易。
他們這群體制內的人,知道更多真相,明白和平……是怎樣的來之不易。
“記住,就算是委托,內部價也是要收錢的。”
花等閑足尖點中船舷,震起廣陵客膝蓋上裝有一雙刀劍的木盒,人旋身躍起一把抓住,輕飄飄隨風掠向河岸。
小矮人本就是來取“快遞”的,寄件人“老杜”,送達地點北域地肺鑄臺。
一眨眼的功夫,朦朧夜色中消失了那道小小的身影。
……
船漂行一夜,不知不覺星辰有變,天外已有一線發白。
再過兩個時辰,天色就真正開始亮了起來。
廣陵客枯等了一段時間,取出遮陽用的黑色油布,將之攤開,再取出幾根竹片,準備等太陽真正升起后,便撐起船篷……也不知道這艘小船到底有怎樣的布置,竟然能容得下這么多東西。
客從前任已逝世的“釣叟”手中接下傳承和遺物之后,之前從未問過那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來歷的廣陵客,是后來才知道自己的這位“前輩”出身一處與三教幾乎擁有同樣淵源的教派。
再后來,機緣巧合他與那處教派有了聯系,那邊時不時也會有人前來傳授他一些功法與知識,卻從未約束過自己的行為。
清晨。
廣陵客又從水里釣出了一封書信,這一次“緣分”的線,則是指向他自己。
他拆開書信,信上的內容大概是,昨夜那名臉帶刀疤的女子在凌晨時分已于殘林之外自殺。信上還要求他將一張紙條送往鉅鋒里,請令狐神逸轉交給患劍無悼一人庸,并傳達這個消息。
刀瘟死了,距離她離開陰陽海絕死島,不過才是一日一夜。
還在如無頭蒼蠅般四處找人的患劍絕不會想到,一天的離別,就真正已是天人永隔。
廣陵客收好書信,用另一個木匣收好。鉅鋒里也在北域,可惜花等閑已經走遠,不然憑交情免費搭一次順風車。
再以釣絲卷起木匣向某個方向丟出之后,他坐了下來,從懷中錢袋里摸出一塊碎銀子,反手放進了另一處小囊……和平來之不易,但是還要付錢。
……
但是“和平”又是極為脆弱的,有時候只需要一則消息就能打破這平衡。
中原與西苗之邊界,已很久不曾有過沖突。有不少分散在邊界兩邊的村落,彼此相距不遠。
清晨。
此時一人足踏塵煙越過邊界,身上黃衣褐裳風塵仆仆,連一頭白眉白發也似有些打結。
“哎呀呀……”慕少艾將煙管湊在口邊聞了聞,看著兩邊安寧的村落,想起自己當年做過的事,一時頗多感慨,但是緊接著又記起昨夜的見聞,不由放下煙管,心里沉了沉。
“幸好幸好,好加在,沒有人給吾追那個出來……“
一路疾馳,絲毫不敢有所耽擱,當時但凡從繭之道里走出一個魔出,今時今日藥師慕少艾都無法這般完好無損地逃出西苗翳流的地界。
雖然心存疑惑,但還是先送出消息來得要緊,反正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那么多活跳跳的人,尚輪不到他做主啦。
藥師慕少艾真心實意想退隱,想去跟阿九一起開一個風鈴店。
“呼呼呼~~”一股冷風忽然從后方吹來,終止慕少艾繼續向前的路程。
冰涼的白霧從大地向外涌出,頃刻之間,遮天蔽日地掩蓋了四周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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