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虺蜴夜噬]
——婺州
“這次是討伐妖邪,你不要手下留情了。”冷眼望向山林,上白澤明音對賀巖枋命令道。
“希望你冷靜點,不要輕視對手。”賀巖枋氣息平穩,如山般可靠。
但望著這樣的賀巖枋,明音卻無比憤nù
——
“一月了,”她逼視賀巖枋,“虞軒已經消失一月了,你為什么這么冷靜!”
賀巖枋平靜地看著她。
“我當初就勸她不要相信你這種邪魔!出身高貴的白澤,為什么要愛上一條白蛇!”她仇恨地注視賀巖枋不起波瀾的漆黑眼瞳,“對你這種爬蟲來說,她根本不重yà
對吧!”
“上白澤,你回去吧。”輕嘆一聲,賀巖枋注視山間升騰的云煙,“現*{三五}{中文網}
m.35zww.n
e
t*在說這些毫無用處,在這里起內訌的話,就不該挑zhàn
善于蠱惑人心的鬼神童子。”
明音咬唇:“不會出問題的,已經派重兵埋伏左右,一定會蕩盡邪祟!”
“那么,小心了。”冷淡地說著,賀巖枋徑直走向山林。
明音握緊了拳頭,疾步跟上。
沿著山路直入密林,一座偉麗的家宅從輕煙中緩緩現出——那就是婺州幻術大家——遠氏世家的家宅。
感應到明音肅殺的破邪之氣,守門的閽者神色微變。
“我們是剿兇神軍的先行軍領軍,上白澤明音與參謀賀巖枋,應州主之邀前來赴宴。”賀巖枋露出溫和微笑,對閽者說道。
“久仰兩位威名,童子有失遠迎。”少年清冽的聲音如山泉流淌而至,讓人不覺迷醉。
憂慮地望一眼神色戒備的明音,賀巖枋仍然平和微笑著面對敵手——
身后跟著佩特拉和清麗桃衣侍女,美少年親和微笑著,動作悠然輕盈,來到賀巖枋他們的面前。
即使早有聽聞,賀巖枋也不禁在心里驚嘆——
多么美貌的少年啊……
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少年精致的容顏比賀巖枋見過的所有女子還要秀麗美好。因為被山風吹拂,他宛如羊脂的肌膚微微泛著櫻色。他清淺地微笑著,尚未褪盡稚氣的臉龐不知為何隱含著比一般戰士更強烈的剛毅,美麗眼瞳也毫不動搖地直視賀巖枋。
他的優雅動作與眼睛都讓人想到貓,一下子讓賀巖枋屏住呼吸的正是那雙琥珀色的渾圓眼瞳。深潭一樣清冷澄澈的眼瞳毫無保留地映著世界,似乎什么都包容了,又似乎什么都沒有接受。
這絕對是來自綺麗夢境的心魔吧,賀巖枋不禁為明音擔心了。
確實,縱然戒備,明音的心里卻產生動搖:眼前白衣飄拂的美少年微笑得親和純凈,怎么看都不是必須殺死的邪魔啊……
滿月般的眼瞳泛起笑意,少年的笑顏與聲音都那樣魅惑,蜜酒一樣溫潤侵染心胸:“婺州遠野笙,恭迎上白澤、賀參謀。”
“多謝州主相邀。”溫和微笑,賀巖枋與美少年靜靜對峙。
“來,請進。”笙微微側身,態度恭敬地邀請他們。
賀巖枋望明音一眼,明音收斂殺意,昂首便隨笙進入大宅。
錦繡帳簾垂飾四壁,奢華又張揚,賀巖枋感到眼前少年滿滿的自信。他望向佩特拉,佩特拉看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戒備,這足以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佩特拉不僅是要吞噬少年的靈魂這么簡單,他是真的要保護少年。
無所謂,他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佩特拉。
他們作為貴賓落座,少年用一場挺清淡的晚宴招待他們。
侍女端上一碟碟又白又細的切鲙,看起來魚非常新鮮。
在人前親手表演切鲙技術也是一種流行風尚,賀巖枋不覺得驚奇,但他擔心不食人間煙火的明音會提前搞出亂子。
不過明音沒有說什么,她端莊地夾起極為細膩輕軟的透白鲙絲,學著笙和賀巖枋的樣子就著碟邊的嫩綠蔥芥吃了起來。
侍女又端上莼菜湯和白米飯,簡單又美味。
“遠君,多謝款待。但不知遠君邀我們來是想商討何事呢?”顯然不想浪費時間,明音干脆地開口。
笙笑了,裊裊的湯煙暈染得他的笑意模糊難辨,顯得遙遠又虛幻。雖然確知他是十來歲的年紀,但他待人處事的手腕和悠然神情都極有大人樣,絕對不是她能輕視的對手。
“無他,只是希望能與神軍合力消弭禍患,才邀請兩位來此暢談。”
他稚氣地一拊掌:“那么,應該奏樂起舞了。阿寧,讓他們開始吧。”
室外鼓樂齊鳴,就在正堂臺階下,百位健壯男子披甲持戟形成戰陣,凜然震撼!
“四海皇風被……”歌者慷慨,但明音已怫然變色——這是《秦王破陣樂》!
其實這表演很正常,賀巖枋覺得明音真的太久沒接觸人世了。
“真zhèng
麻煩的還在后面,你行嗎……”他悄悄詢問明音,“會跳舞嗎?”
“你在說什么……”明音不悅,“我不會委身陪鄉野小兒胡鬧!”
歌舞助興,賓主談笑,在賀巖枋的配合下,宴會氣氛熱烈了起來。于是笙站了起來:“桃花。”
侍女會意地呈上鎏金八瓣銀杯,而佩特拉也替他往杯中倒滿了美酒——
“……這……”明音慌忙站了起來,看著笙擎著杯子走了過來。
“上白澤是稀客,今日可滿飲此杯,再為童子歌一曲否?”澄凈眼眸映著無措的明音,笙線條柔和的唇泛起清淺笑意,聲音清冽中帶著渾然天成的魅惑。
明音遲疑,賀巖枋只好提點:“主人勸酒,上白澤自然不辭。但請主人先歌。”
笙唇際的笑意加深,他毫不扭捏,舉杯就唱,聲音清越動人,果然才華出眾。
一曲歌罷,賀巖枋當即喝彩。笙微笑著端杯站在明音面前,顯然沒有回席的意思,使得明音在心里怒罵不已。但她反應也快,一杯酒罷便推托:“不勝酒力,還請參謀代為回敬……”
賀巖枋只好訕笑:“賀某不擅歌唱,怎敢在主人面前獻丑。”
“那,能請參謀一舞嗎?”笙純真地注視他,出言邀請。
就算早有預料,賀巖枋也苦起了臉:“……主人盛情邀約,賀某不敢推辭……只是要讓主人見笑了。”
“參謀謙虛了。”對他的表情感到十分有趣,笙作勢邀請,“聽聞參謀本形白蛇,能旋舞如風呢。”
“……是誰說的,他一定沒看我跳到最后,自從一次廢了邀請我的前輩的雙腿后,我就不敢跳舞了……”
“參謀說笑吧?”眼神里閃過一絲戒備,笙仍然微笑邀請。
作為名士,不會跳舞實在說不過去。賀巖枋僵硬地邁步,跟著笙的舞步開始跳,一步,兩步,轉圈……再轉……然后踩到笙的腳了。
“啊……抱歉,我疏于練習……”賀巖枋大感尷尬,但轉念一想——舞步不配合雖然難堪,但至少……疼痛可以影響幻術的施展,這樣干擾笙總是好的。
不過就算他不動聲色,笙似乎還是發xiàn
了他的企圖。神情仍然純凈無辜,但笙的舞步明顯更靈巧戒備了。
再轉圈、轉圈……舞蹈讓賀巖枋好不自在。佩特拉和明音在一旁緊張留意著,都沒有行動。
“我說,郎君讓我獨舞怎么樣?”賀巖枋尷尬微笑,又準確無誤地踩在笙的腳面上。
“參謀,獨舞就太寂寞了吧?”面不改色,笙巧妙回旋,也精準回以一腳,“啊,失禮……”
“這樣下去就不是跳舞了……”小心避開笙的攻擊,賀巖枋苦笑著配合舞步,“明音本來就討厭我,現在就更覺得我們煩了吧……”
“上白澤無心玩樂呢。”目光微微一轉,笙冷笑,“真是冷酷的美人,不是嗎?她討厭參謀似乎是因為下白澤呢。”
干脆不再動作滑稽地配合跳舞,賀巖枋含笑的目光透著冷意:“是啊……”
“我聽說下白澤最近被派遣到信州,”笙明顯在挑釁,“應該是機密行動吧,沒有人知dà
她的行蹤呢。”
“是你的話,應該知dà
吧?”聲音平淡,賀巖枋的眼神卻蛇一般寒冷,“笙君,我本來不希望與你對決……原諒我沒有歌舞的興致。”
“真遺憾,那好吧,夠了呢,而且我也被踩疼了。”親和微笑化為毒酒般的蜜甜冷笑,笙輕巧地再踩了賀巖枋一腳,退開了。
就在同時,佩特拉站了起來,而明音也當即站起——
“已經夠了!”明音抽劍出鞘,“乘亂戕害忠良,卻還裝出恭順嘴臉,何等下作,‘鬼神童子’!”
笙雙眼瞪得渾圓,秀美臉龐因驚怒而漲成薄紅:“上白澤何故污蔑童子……”
“無需偽裝,你篡奪城隍神的權位勾結奸邪,我們早就知曉!”毫不動搖地直視笙動人心魄的雙眸,明音散發出強dà
氣息,劍光直指!
笙的微笑消失了,他凝視明音,覆上面具一樣異常冷漠。
佩特拉和侍女桃花已經站在笙的兩側,而表演秦王破陣樂的男子與歌者也一涌而入!
解放卷帙中的封印魔物,明音一出手就烤焦了一大群妖物:“我們早已設下十萬精兵,伏法吧,鬼神童子!”
笙突然,笑了。
光彩明麗的眼眸充滿輕蔑,他故作驚愕:“你的十萬精兵?”
震天的呼喝撼動山林,無數神兵圍住大宅!
“你們……”看著齊刷刷指來的十萬尖兵,明音震驚。
“幻術師的預先布局,果然高明……”沒有驚訝,賀巖枋發動妖力,銀色的長槍馬上現形。
明音的八卷卷軸都已解開,她憤恨地注視著笙——
“我們跳舞吧,”笙微笑著踏前一步,“阿寧!”
灰色的暗影從他的腳下奔流而出,像一場盛大的煙火瞬間占據全場!
華屋傾塌,樹枝般戳刺萬方的是如劍鋒利的巖石!
“竟然毀滅家宅……”被笙的瘋狂震撼,驚險閃避著電光般縱橫的石枝,明音跳到高空,俯視被戳刺成蜂窩的坍塌華屋。
“笙君早就期待著這一天啊。”銀槍橫掃石爪,賀巖枋躍上高枝,注視著巖石保護的美少年——
站在巖石高臺上,笙的眼瞳靜靜閃耀著瘋狂。
賀巖枋知dà
佩特拉的巖石力量,但他沒料到佩特拉與笙的配合是這么的棘手——堅不可摧的巖石在幻術師的奇思下應化百變,在空中蛛網般鋪展構建、樹枝般分岔交錯、絲絹般扭卷相纏……在石爪的千變追擊下不斷閃避,他感嘆佩特拉還真是找了個絕佳的契約者。
而明音則被桃衣侍女纏住了!擁有八只封印魔物的明音竟然和侍女打成平手,這真的讓賀巖枋感到難以置信。
“太關心上白澤會送命的,參謀!”往前踏了一步,笙輕盈的足音震起了十數股石槍,擦過賀巖枋的衣袍,又往上交擰一處、化為劍雨傾瀉下來!
“很強呢。”賀巖枋揮舞起銀槍,那耀眼的銀光映亮了笙的眼瞳——
石劍與銀槍交碰一處,佩特拉輕松地擋開銀槍,石刺爆開,將賀巖枋逼開!
“上白澤自認高貴,肯定輕視我們吧。”俯視被水與火占據的下方,笙冷笑,“她現在很震驚呢,因為桃花是九嬰(注一)之后……”
“九嬰……”銀槍震碎四方的石之槍矛,賀巖枋皺眉。
“參謀,包括邪主在內,我們希望你能變回以前的‘白蛇卿相’啊。”清亮的聲音含著壓迫感,笙凝視賀巖枋,“難道參謀對神界、對朝政還有期望嗎?”
“笙君,我是不會歸降的。”長槍舞出一片銀花,賀巖枋冷冷一笑。
“維護現狀毫無用處。自懿宗以來,朝廷極盡奢靡,政在臣下,又用兵不息、賦稅嚴苛,關東水旱連年,虎狼之官上下相瞞、橫征暴斂……參謀覺得維護朝廷的神界有希望嗎?”笙緊緊逼問,“百姓流殍,無處控訴,只能相聚成盜……這樣的九州,就是參謀期望的九州嗎!”
“那邪主可以做什么,你真的信任邪主嗎?”狂風暴雨般狠戾的槍法粉碎石爪,賀巖枋氣都不喘,“無需多言,笙君,我敬你才華出眾,但這我就無法回應了!”
失望之情轉瞬即逝,笙繼xù
微笑:“那,談談下白澤如何?”
“不覺得太過分了嗎,笙君。”聲音瞬間變得冷漠,賀巖枋的妖氣震開巖石,“閉嘴廝殺如何!”
“因為是參謀,我才愿意說實話。”指揮巖石絲緞一樣纏擾賀巖枋,笙大聲說道,“我不知dà
下白澤的下落!”
賀巖枋的目光里充滿疑慮,于是笙繼xù
說道:“并不是我們的策劃,下白澤確實失蹤了。不能掌控全局讓我深感挫敗,但至少希望參謀也留意一下!畢竟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誰是漁翁……”非常自然,賀巖枋沒有對笙的話表示質疑,“當今九州,還有誰能瞞過你嗎?”
“有的,無論如何,我不希望有別的對手了。”笙的目光堅定坦率。
就在這時,遠空升起了一點紅光。
笙坦率的神情隨即化為陰冷,他再一次笑了:“解決了呢。”
“……僅有的神息都消失了……”賀巖枋一怔,馬上料到了緣由,“把城隍神都……你從一開始就打算下一盤險棋,膽識過人啊。”
“勾結數十城隍神作亂,應該是前所未有的反叛吧?作為匡正團回歸閻楹院的儀式,很不錯吧?”笙無邪地看著他,笑容得yì
。
“我只想問你一句,笙君,”賀巖枋的銀槍直指少年,“剛才說另有漁翁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笑聲清脆,笙仍然露出神鬼莫測的笑意:“誰知dà
呢……就請參謀自己判斷,到底要不要相信金華之貓(注二)……”
石爪千變進襲,如同鬼神童子百變的機巧,在夜色中構造死亡迷局……
——·——
預告:“竟然能逼上白澤和賀參謀退避,邪主會很高興吧。”佩特拉倚在城隍廟的廊柱上,輕輕問道。
“也許吧。”笙心不在焉地回應,又皺皺眉,“桃花,打點水來。賀參謀果然是武將,下腳不輕……即使還擊了,還是覺得吃虧了啊……”
“就你這纖細體形怎么可能踩得疼他……”佩特拉嘲笑他,“不過,今晚確實做得很好呢,笙。只是……賀參謀他真的會相信你的話嗎?”
“他會的,希望他能找到線索吧。”讓侍女幫忙浸泡被踩傷的雙腳,笙仰視夜空,“沒想到是在這種時候出現破綻,我不希望‘漁翁’妨礙邪主稱帝……我已經堅持不了太久了,希望不會遺憾。”
“說什么呢,你沒事的。”佩特拉憂慮地望他一眼。
“阿寧,幫我去把傳令官喊來,我要讓酈卿派兵調查。”沉默了一下,笙說道,“虞軒應該是被‘漁翁’逼到了無法求救的地方……”
“你是說,她在酈卿所在的嶺南密林?”佩特拉沉吟,“確實,只能認為是瘴氣遮蔽了蹤跡。我去下令,你不用操心。”
笙輕輕點頭,繼xù
如往常般翻閱各路書信。在他尋覓真相的時候,那失蹤的女子果然在嶺南的瘴毒中艱難跋涉。多年積累的禍水如今化為豪雨,漸漸地洗去大唐強者的榮耀。暗夜中吞噬心魂的虺蜴到底是何方神圣,錯亂的棋局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子?……
敬請關注下篇:積雨!
——·——注解
(注一)九嬰:水火之怪,能噴水吐火,其叫聲如嬰兒啼哭,故稱九嬰。堯時出,作害人間,被羿射殺于北狄兇水之中。其說始見于漢。《淮南子·本徑訓》高誘注:“九嬰,水火之怪,為人害……之地有兇水。”
(注二)金華之貓:古傳金華貓畜養三年后,每于中宵時分蹲踞屋上,仰口對月,吸其精華,久而成怪,竄入深山幽谷,朝匿伏,暮出魅人,逢婦則變成俊男,遇男則化作美女。每至人家,先溺于水中,人誤飲此水,則不見其形。凡遭此貓禍患者,來時如人,日久則成疾。見載于《堅瓠集》。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