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由階下囚一躍成為白鷺書院副院長,各人態度不同,有為他高興的,有為其傷感的,也有心生怨恨的。
高興的人里邊,有真高興的,畢初落、景慕落,也有假高興的,孫大友、趙士禮;有真懷恨的,李斐、穆焱,也有假憤怒的,嚴云星;更有為其為己傷感的,唐琬以及那個她……
不管外人如何評價,陸游在白鷺書院過的十分瀟灑,似乎真的忘了自己以前曾與書院作對的事實。轉眼一晃,便是過年,書院歡慶,陸游也未回山陽老家,仿佛融入了書院這個大集體。很快又到了二月,江南各大勢力聯合舉辦了“江南經濟文化促進交流會”,白鷺書院高層的與會人員名單中,卻沒有副院長陸游的名號。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陸游只是掛了個副院長的虛名,并未真正進入書院核心領導層,而白鷺書院對于陸游的啟用,恐怕也正是看中了他在試煉者心中的崇高地位,借他的名聲以提升書院的威望。
說白了,陸游只是白鷺書院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可憐他還不自知,一代大詩人竟然淪落到甘愿被人利用的地步,未來的結局早已注定悲哀。
但人的一生啊,并不是百米賽跑,而是一場長跑,不到最后關頭,永遠猜不透結局。
白鷺書院是在利用陸游,但陸游同樣也在利用白鷺書院,他利用的,就是書院給他的副院長頭銜,盡管出入書院文苑時時刻刻都有人暗中監視,但他依舊打探到了不少的消息,所有撲朔迷離的謎團,正在逐步解開,除了白鷺書院的內部情報外,還有十一年前那一場青澀的戀愛迷局。
……
時間一晃,又到了四月,柳絮花開的時節,陸游憑借小紅與火兒暗通消息,一張張小紙條的傳達,終于補齊了白鷺書院所有先師弟子的拼圖,以及西湖囚牢的內部構造。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確認那三把鑰匙是否在畢、景二人手中,如若隨身攜帶,就要考慮另尋幫手,如果就在各自府內保管,就要詳做偷盜計劃。
只是一個人執行計劃,確實有些手忙腳亂,有心尋求自由軍團的幫助,嚴云星卻也自顧不暇,陸游無人可用,無計可施,心中不禁有些愁悶。
而嚴火兒所說的小李唐酒莊,早就關門了,病老鬼也不知所蹤,門檐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已經許久沒人光顧了。
這一條線索也斷了,陸游心中更加煩悶,黃昏時分,獨自一個人去往曲蕭亭散心。一幕幕熟悉的景致映入眼簾,卻是比秋天的曲蕭亭更多了一分生機,少了一絲蕭瑟。往事歷歷在目,風景猶勝昨年,卻早已物是人非。
一想到此處,陸游心中更覺悲涼,忍不住長嘆道:
“亭上斜陽畫角哀,曲蕭仍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好濕!好濕!”
不遠處,曲水清流岸邊,一個肩扛掃帚的青年男子怪笑著大贊了兩聲好,不過任誰聽來,這贊美無不充滿譏諷的意味。
在看清了他蓬亂長發下的邋遢面目,陸游忍不住皺了皺眉,沒有回應對方。
青年自顧自的提了提褲沿,摳了摳褲襠,順手拎起腰間的酒葫蘆,仰頭大灌了一口,嘖嘖兩聲,笑著向亭內走去。
“不愧是陸副院啊,詩詞佳句信手拈來……”青年說到此處,將掃帚一把扔到亭外,一屁股坐到陸游對面,話鋒一轉,面帶譏笑道:“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向陸副院討教討教,您……這算不算是抄襲呢?”
“哼……那是你沒看過去年狀元詞大賽,從來都只有別人抄襲我!”陸游面露不快,微慍道。
“喔……是嗎?可你的這首詩我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呢?”青年故作疑惑之色,假裝思索了半天,突然作恍然大悟狀,手指著陸游長吟道: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沈園二首》,嘖嘖……多么感人至深吶,誰能想到七十多歲的陸副院還能這般深情,那個世界的唐師妹,死的不虧啊!”
陸游聽此一言,怒火中燒,厲喝道:“住口!柳四變,你一小小雜役,有何資格評價別人!”
“雜役?呵呵……是,我是沒有資格評價別人,但我有資格評價你!”柳四變雙眉倒豎,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一臉鄙夷之色。
“我看是你左胸的傷口不夠深,好了傷疤忘了疼!”陸游同樣蔑視道。
“哈哈哈……辯不過我,就要提及往事了么?是,就算我好了傷疤忘了疼,可我不還活得好好的么?要多逍遙有多逍遙,要多快活有多快活,那當初殺我的人呢?你的朋友們呢?”柳四變說到此處,又仰頭灌了一口酒,故作惋惜道:“一個被打斷了腿不知所蹤,一個成了啞巴這輩子都不能開口說話,還有一個……女人!哈哈哈……死了,你這輩子都再也見不上她一面!你的心上人呢?和人家夫君濃情蜜意,不知道有多甜蜜,你說你害人害己,活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意義?”
“住口!”
“住口?虧你堂堂七尺男兒,枉活二十有八!女人被搶、朋友遭難,我一小小雜役都知道該當提三尺劍鋒,手刃景慕落,血斬趙士程!偏偏你一眾人口中稱贊的大詩人,大文豪,卻賣身投敵,認賊作父!你還有何臉面活在這世上?清茶美酒喝的你不心慌?龍肝鳳膽吃的你不惡心?每每深夜,想起你朋友所受的苦難,你心上人躺在別人的胯下婉轉承歡,你又怎能觍著臉安穩的睡大覺?你的良知何在?”
柳四變劈頭蓋臉一通亂罵,讓陸游氣的憋紅了一張臉,他指著柳四變的鼻子顫聲道:“好好好!好你個柳四變,你又何嘗有半點良心?殺父仇人就在你的面前,你倒是來。⒘宋野!你一個世間的敗類,書院的雜碎,也敢指責于我?不思報父仇,酗酒度日,甘愿做最低等下賤的雜役,只為了填飽你那骯臟的肚皮,你對得起鄧巍,對得起畢院長嗎?”
柳四變聽此一言,不怒反笑,道:“就憑你也想激怒我?呵……好不容易混了這份差事,我要是把你殺了,還怎么在這書院呆下去?至于殺父之仇么,不要急,咱倆以后有的是時間慢慢清算!”
“哈哈哈……”陸游突然轉怒為笑,咂了咂嘴道:“你不也想激怒我么,想讓我對你動手?或者對景先師、趙兄二人出手?這樣一來,你就樂得看我身敗名裂,被白鷺書院學子群毆至死?你不就是嫉妒殺父仇人的我坐上了高位么?心里不平衡了?呵呵……我還就告訴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永遠都別再想出人頭地,我隨時歡迎你來報仇!”
陸游說罷,便起身離去。柳四變嘴里惡狠狠地低聲咒罵了一句,扛起掃帚也離開了曲蕭亭,只不多片刻,整個曲蕭亭安靜的像是從未有發生過爭吵,只是不遠處忽得傳來幾聲鳥鳴,終于還是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時光。
……
陸游回到書院住處時,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他關上門窗,點亮了燭火,褪去了長衫,用雙手撐住身子坐于床頭,細細思量了“柳四變”的話,臉上竟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須臾燈滅,短時間的喧鬧過后,白鷺書院一眾老師門徒、先師弟子很快進入了夢鄉。
三更時分,白鷺文苑畢師府院門外,鬼鬼祟祟的摸進來一個黑影,黑影貓著腰順著墻壁挪步至大殿側門,“喵……”他仰起頭發出一聲貓叫的聲音,豎起耳朵聽了半晌,感覺無人在此,便小心翼翼推開殿門,悄聲進入大殿內。
“你來了!
黑影剛剛關好側門,不遠處一聲問候嚇得他差點驚叫出聲,不過他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嗔怪道:“老大不小了,怎么還這么喜歡捉弄人!”
“呵呵……”那人輕笑一聲,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捉弄人呢?”
“額……為什么要在畢師府會面?”黑影顧左右而言他,沒有正面回答那人的問題。
“那你又為什么要在三更見面呢?”
黑影聽此一言,搖頭苦笑道:“行了陸游,我們就別打啞謎了,我找你來,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
“你就沒想過你我為何會這般默契?”陸游執意要將話題引回黑影本身,心中有一萬句話憋在胸口,遲疑了半晌,卻是淡淡問道:“柳四變,我是該叫你王禾,還是唐琬,亦或是阮荷呢?”
“我到這兒來,不是來聽你猜測我身份的,你若是再這般,我就……”
“你就怎樣?”
陸游話音剛落,黑影閃身向側門走去,陸游好不容易逮到他,哪能讓其輕易離開?他手中大小劍一甩,飛身直刺黑影后背,黑影低罵了一句,拔劍轉身抵擋,二人你來我往,劍刃相抵,火星四射,鏗鏘錚鳴,僅憑劍招未用內力,交手數十招,竟打了個平手!
“你若要走,休怪我使用《吞云神功》!”陸游隨手擋住一劍,疾喝道。
“怕你不成!”黑影毫不示弱,劍招越來越凌厲,好幾次差點削到陸游握劍的手指。
“停!”陸游最終決定放棄盤問她的身份,不過心里也有了底,他跳出戰圈,對黑影道:“我不糾纏你,我們商量正事!
“哼!”黑影冷哼一聲收劍入鞘,傲立于大殿中心,注視著面前的陸游,久久沒有開口。
陸游見其沉默不語,也便開口道:“其實你想告訴我的,我都知道,而我知道的,你一定不清楚。”
“哼……你知道我要說什么?”黑影問道。
陸游頓了頓,反問道:“你想告訴我,畢昇還活著,對嗎?”
黑影沉默。
“你想告訴我,他就被關在這間大殿地底下,對嗎?”
黑影依舊沉默。
“你除了想告訴我這些,你還想問我,為什么掙脫了牢籠,不離開白鷺書院,反而要當這有名無實的副院長,遭受萬人唾罵,對么?”
“呵……這有什么好問的,你不要告訴我你留在此處是想替火兒報仇,報仇的手段有很多種,自由軍團的大軍不比你一個人的力量強?”黑影嗤笑道。
“那你說我是為什么?”
“呵……還不是為了能每日見到唐琬,與她再續前緣?”
“所以你不是唐琬,王禾、柳四變不是唐琬,小李唐酒莊救火兒的也不是唐琬,十一年前與我稱兄道弟的更不是唐琬!你就是你,你是阮荷!阮家被滅門當日,唯一逃出阮家鎮的阮氏后人,景慕落的親侄女,對么!”
“你說夠了沒有!”黑影語氣微微顫抖,仿佛被說中了心事,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怒火。
“沒有!”陸游以更高亢的嗓音連聲道:“我告訴你我留在此處的目的,火兒根本沒有死!我一是為了救她和畢昇,二就是為了尋你,與唐琬沒有半點關系!你聽清楚了沒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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