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白骨器具宛若品質(zhì)上乘的南疆白玉一般，雖隱于密室中多年，未見陽光，但此刻在龍火照耀之下，竟顯出一股與白骨全然不同的通透流光。

    書架、桌案，是用數(shù)條巨大的肋骨拼湊而成，四周的火盆好像是頭部的某一個位置，但都不是人類的骨頭，似乎是什么身長數(shù)米的巨獸的尸骨可再往里看，桌案之上的筆、硯、杯、壺，所用的卻都是人骨。這其中，水壺更是完全用頭骨雕琢而成，空洞的眼眶正注視三人，后面空無一物。

    一陣微風(fēng)不知從何而來，順著打開的石門，吹起了桌上的紙張。江破一個箭步上前按住紙張，卻沒來得及控制自己的力度，白骨所制的桌案在他一掌之下轟然倒塌，人頭水壺咕嚕咕嚕在兩人身邊繞了一圈，最后停在葉止的腳邊。

    葉止猶豫了一下，撿了起來。

    “你也能與他說話？”師之然一點也不緊張，微笑著問他。“

    鬼使并非是與死人交流，只是與亡魂對話而已。”葉止回答得一本正經(jīng)，心不在焉，他前前后后端詳了這頭骨一番，問師之然道：“你見過死人枯骨嗎？”

    “當(dāng)然。你以為我是沒見過生生死死的小孩子？”“

    不，不是剛死的人。”葉止將注意力從頭骨上挪開，“是保存完好的尸骨。”“

    保存？”師之然愣了一下，“你說的是那個人？”“

    我差點忘了，你也曾是左駿候身邊的人，對，我說的就是他。”葉

    止所說的，是英烈帝時期的鎮(zhèn)西大將叢如飛。他是緋葉一代軍神，無論是武藝，謀略，兵法皆是前無古人，若能說有后來者，大概也只有當(dāng)年這位左駿候能在兵法上與其比肩。從

    如飛打了一輩子勝仗，卻在焚火谷大捷之后遭副將暗算，飲恨而去，他的尸骨被當(dāng)做戰(zhàn)書運回緋葉。英烈帝尊其遺囑，并未將他厚葬，而是將他的尸骨鑄入一尊策馬揚弓的雕像之中，箭在弦上，永遠向西。從

    如飛死后，殺害他的副將聶朔帶叛軍降于荒原蠻族，再也沒有過消息。這成為了三國與蠻族間矛盾激化的導(dǎo)火索，自此之后，戰(zhàn)事才連年不休，一直到現(xiàn)近，也毫無改變。

    左駿候極崇拜從如飛，將他當(dāng)做一生的目標(biāo)追逐。他連獲大捷之后，便向如今的圣上討要了從如飛的雕像敲碎，取出遺骨，帶回了骨道關(guān)中，建了一座“英烈堂”供奉起來，即便他人說左駿候不尊重從將軍的遺志，他也毫無悔意。

    但也正是因此，葉止與師之然二人，才有機會親眼見到這尊保存最為完好的白骨他的身材高大，骨骼比一般人都要粗壯，唯有右臂，左肋，頭頂有三處骨裂，頭頂這處，便是當(dāng)年的致命傷。“

    你說，他是從如飛？”師之然驚道，接過頭骨來看，可頭頂卻并沒有那道熟悉的裂口。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這骨頭”葉止將頭骨轉(zhuǎn)了過來，抵著他的后腦說道：“這人頭茶壺并未經(jīng)過打磨和細致的雕刻，卻光滑得如同一塊白玉，任何地方都沒有一絲黑或者血跡。從如飛的尸骨保存得如此好，牙齒與顱內(nèi)卻也已經(jīng)黑，傷口處的血跡流在顱后，百年都沒有褪去”

    “你覺得這不是人骨？”“

    這形狀，只能是人骨。但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你的想法是對的。”師之然點頭，“你可曾聽說過，那最盛產(chǎn)玉石與蠱毒的南疆黎國，同樣盛產(chǎn)一種東西，叫做活骨器？”

    “活骨？”“

    黎國早已亡國多年了，有關(guān)這地方的事情，也只有從古書中才能見到。”師之然拿過頭骨，繼續(xù)說道：“黎國山中玉石無數(shù)，可他們的貴族卻唯獨不愛玉石，在黎國之中，最為名貴的東西，就是活骨貴族會從奴隸中挑選最健康的男人女人，等他們生下孩子，便用最為奢華尊貴的方式單獨撫養(yǎng)。他們吃最干凈的食物，飲用最干凈的山泉水，不能有一絲磕碰受傷。但他們不是貴族，他們認識最為下等的仆人、奴隸，甚至商品。”

    “難道”葉止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后面的內(nèi)容。

    “活骨一般會在十五歲的時候宰殺，一是因為十五歲的孩子，骨骼已經(jīng)完全成熟，足以制成品質(zhì)較好的活骨器。二是因為十五歲后，許多活骨便有了的意識，甚至有一些，會主動將自己的骨頭打斷當(dāng)然了，隨著活骨年齡的增長，他的價格就更高，數(shù)量就越少。一直到二十五歲為最佳你手上拿的這個，大概就是這個年紀(jì)的活骨器。”

    葉止呆呆望著手中這一件宛若藝術(shù)品的頭骨，喃喃道：“二十五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這一生短短二十載，雖被圈養(yǎng)，過得可比那些勞累致死的努力要好萬倍。等他死了，數(shù)十年，數(shù)百年，還會有人捧著他的頭骨贊嘆一聲：真美啊。他這一輩子，難道不比許多人要輝煌耀眼了嗎？他比那些生前名揚天下，死后卻被人遺忘的大人物，難道就要下賤嗎？”師

    之然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平淡淡，好似沒有一點波瀾，僅僅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某個人的一生。“

    但為什么有人會敲碎自己的骨頭呢？”葉止道，“還不是不愿意屈膝于強權(quán)？還不是為了反抗這無望的命運？”“

    有些人知道自己是一顆棋子，就想要掀翻棋盤，殺死棋手。但有些人只想縮在一角，祈求自己不要被吃掉可最后留在棋盤上的，往往都是后者。”

    “你在說我嗎？”“

    我在說我們你不必嘲笑他的人生，放下吧。”師

    之然奪過頭骨來，將他放回了桌案上，這才現(xiàn)江破正牢牢盯著桌上的一疊滿是字跡的紙，一刻都沒有分心。這些紙張仿佛絲綢一樣柔軟，即使被江破緊緊攥在手中，也一點沒有折痕。

    “這是什么，他的筆記？”師之然輕輕抓過來，現(xiàn)紙上的字跡，竟是分別用兩種字跡寫就的。那

    一種怪異的文字，又一次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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