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若漢等人提出要陳雨協(xié)助他們回澳門,卻并不知道陳雨真實的想法。
陳雨心道,我費了老鼻子勁為你們解圍,不惜得罪了這個國家最強勢的軍閥集團的軍頭,最后學雷鋒把你們送回澳門,那是不可能的,我圖什么啊。
他笑瞇瞇地問:“你們已經(jīng)適應了大明北方的生活,而且在孫軍門的幫助下干出了一番不錯的事業(yè),這么回去太可惜了,有沒有想過留下來繼續(xù)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陸若漢愣了一下,問:“那么誰來雇傭我們呢?”
陳雨心想跟老外交流可能簡單直接效果更好,便不再繞彎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來雇傭你們。你們要做的事情,也就和之前一樣,訓練炮兵和指導工匠鑄炮。而且要去的地方并不遠,離登州最多十天的路程,氣候也類似,你們會習慣那里的生活的。”
與他想象中眾夷人歡呼雀躍找到新工作的情景不同,陸若漢把他的話小聲翻譯給其他人聽之后,葡萄牙人面面相覷,有幾個人聳聳肩,攤開了雙手,為首的一人更是緩緩搖頭,對陸若漢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話。看到這一幕,陳雨心里一沉,貌似事情不會像自己預計的那樣順利。
果然,陸若漢對他說:“非常抱歉,我們沒有結束上一份雇傭工作之前,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接受另一份委托,而且是同樣性質的工作,這違背了雇傭兵的準則。”
陳雨不解地問:“可是你們的前雇主已經(jīng)失去自由了,很可能被送往京城治罪,你們用這個無法履行的雇傭協(xié)議束縛自己,有什么意義嗎?難道回到澳門,你們就坐吃山空等著餓死?”
陸若漢解釋:“雇主的命運不由我們掌控,但是雇傭協(xié)議沒有履行完畢,也沒有解除,我們就不能這么做。至于如何維持生計,這并不難,澳門有的是工作機會。我們除了與大炮打交道,也會其他技能,我可以繼續(xù)做通譯,也能做回傳教士的老本行,公沙·德西勞先生可以返回澳門的制炮廠接受聘用,科德略和羅德里格等人原本就是優(yōu)秀的陸軍炮兵指揮官……”
陳雨越聽越失望,自己該贊同這些人的契約精神呢,還是說他們傻呢?失去了獲得工匠的機會,機緣巧合才碰到了這些葡萄人,原本以為可以順理成章讓這些人效力,沒想這些家伙都是一根筋。
張富貴在旁邊聽得有些糊涂,但是這些夷人不識好歹還是能夠判斷的,他把手放在了刀柄上,不客氣地說:“你們這些人怎么能這樣?我們救了你們,應該用行動來感激才是,又不是白干活不給銀子,這么矯情……信不信你們不答應就走不出這個廟門?”
陸若漢后退了一步:“這位先生請息怒,我們對將軍的感激,和是否接受他的雇傭,是兩碼事……”
“猴子,不要說了。”陳雨制止了張富貴的威脅舉動。假若是其他事情,用武力擄走這些人也未嘗不可,可是要指望人家給自己鑄炮、訓練炮手,光靠威脅沒用,人家要是出工不出力,又能怎么辦?
他來回踱步,心想,該怎么說服這些固執(zhí)的雇傭兵呢?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夷人口口聲聲不離孫元化,那么帶著他們找到孫元化,當面毀掉這個約定不就行了。”
陳雨抬頭一看,卻是蔣邪。他懶洋洋地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抱胸,嘴里叼著一根草莖,抬頭望天,似乎說了一句與自己無關的話。
陳雨仔細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讓雙方當事人面對面解除協(xié)議,所謂雇傭兵準則也好,契約精神也罷,障礙不就消失了嗎?而且找朱大典說說好話,見一見待罪的孫元化似乎也不是難事。
他問陸若漢:“我?guī)銈內フ覍O軍門,如果他親口解除你們的雇傭協(xié)議,是不是就能跟我走了?”
陸若漢與其他人交流了幾句,然后回答:“之后的事情我們不敢給出承諾,但是我們愿意跟你去見一次孫總督,將軍閣下。”
陳雨點點頭:“很好,那我們行動吧。我希望太陽下山之前就能改變你們的主意,把你們留在山東。”
經(jīng)過朱大典的批準,在巡撫衙門的后院,陳雨見到了孫元化這位聞名已久的歷史人物。雖然是戴罪之身,但可能是出于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朱大典并沒有囚禁他,而是用了溫和的軟禁方式,在這方寸之地,孫元化還是自由的,吃住起居也算湊合。
孫元化身上的標簽很多:起居八座、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虔誠的天主教徒,明末少有的技術型官僚,中西文化和技術交流融合的推進者……
陳雨看著這個瘦削的老者,心想,如果有一個合適的環(huán)境,加上一個慧眼識人的君主,用其所長,他應該能在軍事技術的發(fā)展方面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只可惜,他的命運已經(jīng)注定了:不日即將押赴京城詔獄關押,不久之后,會在菜市口被斬首,結束這帶有遺憾的一生。而這一切,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百戶能左右的,只能選擇做一個沉默的看客。
孫元化倒是很坦然,與幾個葡萄牙人打招呼。陸若漢眼角有些濕潤,擁抱了一下他,低聲說:“天主愛你,依納喬(注1)!”
“主佑平安!”孫元化輕聲回復。
為首的一名葡萄牙人說了句什么,陸若漢翻譯道:“公沙·德西勞先生很擔憂你的處境……”
孫元化微笑道:“不必為我擔憂,這次叛亂,我的確處置不當,應當承擔責任。就算圣上要處決我也無妨,我們不是追求舍棄肉身,進入天國嗎?你們應該為我高興才是。”
陸若漢傷感地問:“我們還能為你做些什么嗎?”
孫元化想了想,回答:“你本來就是神父,在我被押赴京城前,能不能幫我做最后的一次告解?”
“這個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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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依納喬是孫元化的教名,用于天主教信徒互相之間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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