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回頭想了想,如果吳林真的見到了不語道人,而不語道人又說木人谷有這么一座衣冠冢。那么此衣冠冢,和普遍意義上的衣冠冢應該不是一個意思。
不語道人特意用了這么一個詞,必然有他的深意。
我問吳林:“你知道木人谷在哪嗎?”
“知道。”說著,吳林將視線轉向了我:“你一定想不到現在的木人谷變成了什么樣!
“變成什么樣了,總不至于變成洗浴一條街了吧!
吳林從鼻子里吭了口氣,沒理我。
可他臉上那副極端鄙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也沒說什么不著調的話吧,他腦子里在想什么?
下了山,吳林就開車拉著我來到偃師,他不著急去木人谷,先找了一家還不錯的旅店,讓我先好好捯飭一下自己,回頭他帶著我去吃烤肉喝啤酒。
能從吳林口中聽到“吃烤肉喝啤酒”這幾個字實在難得,真無法想象,在他副張冷若冰霜的皮囊下,竟還有這么一丟丟煙火氣。
我們落宿的那家旅店就開在偃師當地的一個城中村里,于其說是城中村,不如說這里其實就是城市的一部分,因為村子里的燈紅酒綠和市區完美地連接在了一起,在這里充斥著類似的旅店,以及到處都是的小吃店,各色店面從高檔的門頭到路邊攤似的小鋪子應有盡有,入夜以后,這一帶隨處能見到游人與食客,空氣中揚起的熱鬧讓我很是……不適應。
之所以我知道這里是個城中村,是因為在一條昏暗的小巷子里,還留有村子的界碑,那座界碑一看就是時常翻修,但由于修完之后就無人問津,以至于上面布滿了塵土,早已臟得不成樣子,只不過它位于陰暗處,在這大街小巷都被燈光照亮的夜里,沒人會注意到它。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座村子北面臨著城,南面則靠著山,一邊熱鬧非凡,一面荒冷得如同蒿坡野丘,巨大的反差給人一種極不和諧的感覺。
尋常人可能感覺不到這樣的違和感,我卻因為鬼眼的視覺距離放得太長,無意間將這道詭異的風景盡收眼底。
我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才人摸狗樣地跟著吳林出了門。
走在燈火璀璨的路上,吳林將視線投向了村子南面的山,淡淡說了句:“真是個好地方!
我也下意識地朝山那邊瞥了一眼:“確實是個好地方,最起碼比這種人來人往的街道要好!
吳林的臉色陰了一下,之后就沒再說話。
記得幾年前,吳林的性子還不是那么穩定,總給人一種精神分裂的感覺,那時候我卻能在大多數時候摸透他的想法。如今他的性子穩定了,不管什么時候,渾身上下都是一股死氣沉沉,可他越是沒有變化,我就越是看不透。
就拿現在來說,我總覺得吳林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似有深意,但你有猜不出這里頭的深意究竟是什么。
不過有一點我猜到了,傳說中的偃師木人谷,應該就在這個村子附近。
吳林帶著我拐進了一條小巷子,這地方有個很小的燒烤店,門頭小,店面也小,整個店里頭也就放著三五張小圓桌,老板是個年紀在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我們進店的時候,他喪著個臉過來問我們吃什么,給我們端上扎啤之后,又喪這個臉進了廚房。
除了我和吳林,店里頭沒有其他伙計,也沒有其他食客,雖說冷清,但也安靜。
吳林拿了抹布,將靠近墻角的一張桌子擦干凈,招呼我落座。
我環顧了一下小店里的環境,忍不住蹙眉:“這么一個店,怕是招攬不到客人啊!
吳林朝廚房揚了揚下巴,低聲說:“他不靠開店賺錢。這個店老板是這里最不會做生意的人,也是手藝最好的人,又是這一帶最富的人!
“他是行當里的人。”
“以前是,可現在行當里的人已經把他給忘了。”
“他是木人谷的人?”我低聲問。
吳林只是默默盯著廚房門口,一語不發。
我便催問:“這家店是不是木人谷的產業?”
吳林這才開口:“這個村子里,所有的店面都是木人谷的產業。這里就是木人谷!
常聽人說,木人谷里的人喜歡深居淺出,極少與外界接觸,可我沒想到,所謂的木人谷,竟然是這樣一個錯落于市井之中的小村子。
吳林的話還沒說完:“現在住在這個村子里的人,幾乎百分之百都是旅客和外來務工人員,但所有房產,都在一個人名下,也只有這位大房東,是唯一一個土生土長本村人!
他說這些時候,視線一直定格在廚房門口。
聽吳林那意思,這個小店的店家,應該就是木人谷唯一的后人了。
想不到當年偃師建立的木人谷竟然沒落到如此境地,如果眼下這位店家沒有子嗣,幾十年以后,木人谷將不復存在。
行當里現存的老世家,當真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沒多久,店老板就端著烤肉出來,他走路跟陣風似的,呼嘯著來到我們的餐桌前,“哐當”一聲將鐵盤扔下,隨后又喪著個臉回了廚房。
廚房里的抽風機此時正發出巨大的噪音,吳林剛才說的話,店老板應該聽不到。
起初吳林說要帶我吃烤肉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吃串,沒想到桌子上的鐵盤里卻裝著一整根烤羊腿,順帶著還有一些烤土豆和烤蔥。
土豆都是沒剝皮的,被火這么一烤,外皮爆裂,皮面上還能看到黑色的爐灰。店里用的可是正兒八經的鐵盤,如今那盤子已經被烤得烏黑,也看不出上面有沒有銹跡。
在這粗糙的食物里,竟散發出一股極為濃郁的香氣,以及一股子西北豪俠般的粗獷。
吳林從羊腿上拔下一把刀遞給我,他自己也拿起一把刀子:“嘗嘗吧,上個月我來吃過一次,味道相當不錯,等會再吃土豆,等羊腿里的油和湯汁流出來,用土豆混蔥蘸著吃!
扎在羊腿上的刀,竟還是兩指寬窄的鋒利匕首。
我片了塊帶皮的肉嘗了嘗,味道不能說特別精致,但卻給人一種十分厚實的感覺,油脂和瘦肉的比例不夠均勻,但肉絲里抖出來的香氣卻讓人流連忘返。
“有點意思!蔽叶藤澮宦,甩開膀子大塊朵頤。
其實按理說,既然我們就是奔著木人谷來的,而店家又是木人谷唯一的后人,理當上去和他攀談一下,可吳林從始至終都沒有上前湊近乎的意思,我也就沒多琢磨,只把精力放在了吃上。
吳林不特意去接近對方,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過了一會兒,店老板又將半副羊肋排放在我們的桌子上,這時候廚房里的噪音已經停了。
隨后店老板就坐在了柜臺后面,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表情依舊喪著,就跟誰欠了他八百吊錢似的。
天底下竟然還有比我長相更喪的人,真是長見識了。
吳林只顧著吃,沒有和他攀談的意思,我也就特意低著頭,沒去迎接店老板的目光。
可這人也不知道是吃錯了藥還是怎么了,就是盯著我不放。
我臉上有金字。
一直到我和吳林狼吞虎咽地將大半個羊腿塞進肚子,店老板才急慌慌地走了過來。
他起身過來的時候,我發現吳林撇了撇嘴角,好像在笑。
“聽說你在機巧一道的造詣很高。”店老板在我面前坐下,用很大的音量說道。
聽他的口氣,頗有點挑釁的味道。
這家伙來者不善啊。
我看了吳林一眼,吳林這才挺了挺胸膛,向店老板介紹:“仉若非,人稱渤海灣小二爺,老仉家當代鎮門,論機巧造詣,他可是大師中的大師!
吳林第一次說出“大師”二字的時候,店老板的臉色就已經很難看了,接下來補正的那具“大師中的大師”,更是點燃了店老板的怒火,不過他只是臉上火氣大,但沒直接發出來。
話說你對著我發什么火,我既沒自夸,也沒說你們木人谷的機巧造詣差,你至于么!
我心里這么想著,眼神則用力朝吳林那邊瞥了兩下,無聲地詢問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這個店老板怎么這么仇視我?
而且看這樣子,吳林應該一早就認識這位老板,也提前告訴過他我今天要來。
既然這些事情吳林事先都安排好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弄得我一點準備都沒有,現在面對店老板的無名火氣,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應對了。
可吳林倒好,頭一扭,直接不搭理我。
我也是沒辦法了,只能用盡可能和善的語氣回應店老板:“我也是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整部《魯班書》里的傳承,不過目前來說吧,我還屬于半個理論派,知道的東西不少,但親手布置的東西不多,再者我這做活的手藝也確實很一般!
可能是我的態度確實比較好,店老板的臉色總算稍微緩和了一些:“你說……你得了《魯班書》里的所有傳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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