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開手里的刀，獻上最后的貢品，在生死之間徘徊許久的黎琳猛然醒來。
醒來后，她發現自己坐在一片浸水的林地里。
那些筆直的紫杉長的很高，稀疏的枝葉間落下冰冷的光。
起身看了看周圍，黎琳很難確定自己現在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她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
……
“再往前走應該就是供奉之地了，你們……現在還有回頭的機會。”黎琳對身后的兩人說道。
他們沉默的看著黎琳，然后當先一步往前走去。
黎琳明白了，她也跟了上去。
三人沿著黑暗中唯一清晰的瑩白小道，來到一扇巨大的三角形的門前。
光就是從這里透出來的。
可是真等到他們三人都到了那光亮處后，卻沒能看清門后有什么。
光雖然不刺眼，卻遮蔽了一切，一開始黎琳還能隱約看到身邊人的輪廓，可是逐漸的她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她索性閉上了眼睛，憑著直接往前走。
等到她感覺那包裹在她身體上的好似一團棉花一樣的光消失了，她才睜開眼。
隨后就發現眼前黑暗中好像存在一片漆黑的湖泊，在湖的中心，一座巨大的，仿若金字塔一樣的建筑物矗立在遠方。
黎琳知道，那就是她最終的目的地——故人之墓，也就是傳說中埋葬著來到蓋亞星的第一個人類“普羅米修斯”的地方。
可是，眼前這片湖泊肯定不會那么輕易得就讓黎琳穿過。
翻開數據庫中的古籍，黎琳看到了與供奉之地的記載。
“人們期盼的黎明并未到來，黑暗在無盡的延續，漸漸的，我們忘記了光，忘記了顏色，永夜的時代里，我們都是黑暗的子嗣……”
黑暗的子嗣……黎琳開啟多元視野模組對眼前的世界進行了一次掃描。
結果顯示空無一物……
但黎琳并不認為它們不存在。
她繼續向下看去。
“第五個世紀結束的時候，我們找到了盛滿鮮血的圣杯，它被圖拉雅供奉在死亡的圣壇上，那個骯臟的，污穢的怪物，他一直在占有它，使用它，污染它，它已經不再純凈，可我們依然需要它的幫助……”
如古籍所記載的那樣，在至暗文明后期，人類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災難，他們必須借助生命圣杯才能延續文明。
可當時生命圣杯已經被“怪物”污染，它遭到了徹底的玷污，人類必須在滅亡和使用被污染的生命圣杯之間做選擇。結果是……我們當然不能就這么輕言放棄。人類最終還是選擇開啟圖拉雅的大門，使用被污染的生命圣杯，并從此結束了至暗文明時代。
這一段記載對于黎琳現在要解決的問題來說幫助不大，卻可以堅定她繼續走下去的信心。
她記得先生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也知道自己來到這里不是為了服從某個不明確的命令。
她要把自己作為生命之種獻給已經枯竭的生命圣杯，以重新喚醒沉睡的蓋亞星。
想到這，黎琳沒有再繼續看下去……因為她知道余下的記載里也沒有她需要的東西……她早就在來之前就把那本古籍反反復復的看了很多遍，每一段文字都已經被她牢記在心。
接下來的路只能有她自己完成。
……
銀城他們進入歡愉殿堂的時候，那顆在黑暗中徹底黯淡的“心臟”里已經沒有了那些編織歡愉夢境的“人蛛”。其實它們真正的稱謂應該是“裂隙的夢魘”，它們是存在于宇宙荒蕪地帶中的特殊文明形式，但沒有人知道它們具體在什么地方，又為什么會成為這座古老神殿的守護者。
未能有幸一睹這些“裂隙的夢魘”真容的銀城只能大概從這歡愉的殿堂里滿地的枯骨大概猜想那應該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嗜血怪物。
歐少栢和他的人小心的跟在后邊，途徑一處殘骸的時候，歐少栢意外的發現了一個閃爍的徽章。
他俯下身撿起來一看，居然是星際軍的。
“少校！找到薛明長官他們留下的痕跡了。”
銀城聞言停了一下，可是轉頭看見歐少栢手中的徽章時卻沒有說什么就繼續跟著南映簡走了。
歐少栢有些尷尬，他把徽章遞給手下道：“把徽章收好，順便采集這些遺骸的DNA樣本，以作備用。”
……
“我都跟著你到這了，你還是不打算和我說。”銀城問南映簡。
南映簡走在銀城前頭，頭也沒回的回到：“說什么？”
“你……哎……我能想問什么？我就想知道你為什么要殺白瑾！你這些年又經歷了什么？”
南映簡聞言笑了，微微有點冷。
“殺她還需要什么特別的理由嗎？”
“小簡！”
“好了，婆婆媽媽的，我殺她是因為她剛才那些話已經把我們都拉進火坑了。”南映簡回頭看了一眼，不過不是看銀城，而是看著后方遠遠跟著的歐少栢他們。
銀城也早就注意到歐少栢這些人有些不對勁，他追上來，打開了靜默系統悄聲問道：“他們有問題？”
南映簡點了點頭：“對，他們是最高管理級派來的，說不定和那個抓走白瑾的人也有關系呢。”
“嗯？”銀城愣住了：“這……你的意思是……襲擊是最高管理級安排的？”
“呵……你腦洞什么時候這么大了？我什么時候說襲擊是最高管理級安排得了？”
銀城無語了，心說：‘你不就這個意思嗎？’
南映簡嘆了一聲道：“這么說吧……白瑾剛才說的東西大部分都是真的，包括她的一部分的猜測也是真的……我們的確找到了一些可能與傳說中的‘莉莉絲’有關的證據和她曾降臨地球，開啟人類文明傳承的痕跡……但那畢竟是古神學的傳說記載，我們必須把它具體一點，所以……白瑾的猜測方向確實沒錯，可她說的太玄乎了。”
“我們？”
“對，我們，我們是一個組織的意思，不過很不幸，你并不在其中。”南映簡調侃了銀城一句。
銀城哈哈干笑兩聲后道：“那你現在都和我說了這些了，我能選擇加入不？”
“這我說了不算，要看‘先生’的意思。”
“先生？！真是奇了怪了！這個詞我好像聽了無數次了！不過之前都是與那些制造災難的家伙有關的，怎么你現在也開始提‘先生’了？先生到底是誰？”
“這我不能告訴你，你就當是……我們這些人的領導者好了。”南映簡巧妙的避開了話題，她不理會銀城一臉的無語，繼續道：“總之呢，白瑾說了不該說的話，她知道的越多，就越有人想要殺了她，這對她來說很顯然是極為不利的。”
“額……”銀城有點糊涂了：“可白瑾也不像是那種會傻到把自己丟進火坑的啊？”
“對，她的確不傻，所以她這么做很顯然有原因的。”
“原因？”
“我不知道你對白家以及七大家族了解有多少，但我想說的是……白瑾會這么做，的確會對自己造成不利，可對白家來說卻有了一線生機。”
“什么意思？”
“白瑾這次下來并沒有帶著她那個小女傭不是嗎？”
“你是說白玉容？”
“對，咱們現在這個光榮共和國表面上是由最高管理級及其各大附屬機構掌管著的，可實際上，它的整個軀干是由七大家族組成的。”南映簡把話說的盡可能簡明。
銀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南映簡又道：“所以，七大家族的態度對于光榮共和國，或者說……對于軍政商三界都非常重要！而白家雖然在軍方那邊沒啥勢力，可他們家畢竟管著全球幾十億人餐桌上的蔬菜和飯鍋里的糧食、以及屋子里的各種電器用電，在加上這些年，白家在政界這邊也多了好幾個大人物，可以說，白家只要做點小動作就可能直接影響到整個社會的安定，你說……最高管理級會愿意每天看著白家臉色執政嗎？”
銀城搖搖頭：“那肯定不愿意了。”
“對，你看，就連你都知道不愿意，最高管理級這些年又怎么可能不想辦法把白家，或者說七大家族給架空然后全部收編為己用呢？”
“哦……我懂了……你是說……雖然這些年白家的人在政界有所建樹，可實際上這也是最高管理級在對白家的一種架空？”
“對，不過不止是白家，而是整個七大家族。”
“啊……嘖……我懂了……可是……這和我們現在面對的問題有什么關系呢？”
南映簡有點無奈了，她看著銀城，輕聲一嘆道：“你怎么還這么糊涂呢？”
銀城確實沒想明白，他尷尬的笑了笑道：“我這不是一直在軍隊里嗎，哪有他們這些人腦子好用啊。”
這句話說得很實在，南映簡其實也是因為有了這些經歷才看清楚現實的。
而事到如今，她也沒什么好隱瞞銀城的了，便解釋道：“當初最高領袖親臨秦家的宴會現場，令本已勢弱的秦家一夜之間市值翻了倍！緊靠‘一瓶酒’再度崛起的秦家從此成了七大家族間的平衡閥，只要秦家的態度不明確，社會就是安定祥和的，這些你能聽懂不？”
銀城仔細琢磨了一下后，認真的點了點頭：“我之前也聽老趙他們聊過，最高領袖這次露面確實很厲害。”
“嗯，你能懂就好，那么……結合之前我說的，我們現在的人類社會其實是建立在七大家族這個軀干上的，它們手中掌握的力量才是社會的內在力量，而平衡它們之間的差距對于社會安定繁榮非常重要，這一點我們的最高領袖一直做得很好！但問題是……最高管理級要想進一步對社會發展做出指引是絕對不希望看其他家族的臉色的，所以他們一直在想辦法收編這些家族的勢力……具體的辦法和實例很多，我就不一一細說了，總之，這些年在最高管理級的運作下，七大家族的勢力的確在一定程度上被架空了，可有幾個例外。”南映簡說到了關鍵處，她正要整理一下思緒往下說，銀城卻皺眉打斷她道：“等等，我又有點糊涂了……你讓我捋一捋……”
南映簡有些無奈，但目的地還遠著呢，她也不在乎這幾分鐘的時間。
銀城稍加整理后說道：“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你聽我分析一下，看看對不對啊……”
“你說。”
“就是說，現在屋子里坐著七個人，七個人代表七大家族，作為老大的最高管理級要想去打江山，就得靠著這七個人，可這七個人并不團結，甚至差點分成了兩伙人，于是老大的軍師或者助手，就是咱們的最高領袖出面調和，讓一個勢弱的人與其他六人平起平坐了，這才讓兩邊安分下來！可是安分下來，不代表老大說話就管用，畢竟一旦要作出決定就得征得過半的同意，軍師如果表態要維持平衡，那么就永遠不可能出征去打仗……于是老大就決定暗中收拾這七個人……甚至可能還要換掉他的軍師，這樣他就能按照他的想法去執行他的宏偉藍圖了，對不對？”銀城用了一個更通俗的形容來梳理自己的思路。
南映簡有些驚訝的看著銀城，因為他這段話里不但更加簡明的抽出了關鍵概念，還引入了一些他自己的思考。
銀城看到南映簡這幅表情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便憨笑道：“我是說錯了嗎？”
南映簡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不，你的理解很正確，而且還補充了幾點我遺漏的地方……的確……現在最高管理級已經開始注意到我們最高領袖有意在維持平衡這件事了，我估計……等到時機成熟，他們肯定會把罷免最高領袖的。”
銀城一怔：“罷免最高領袖？！那不是得最高管理級全票通過嗎？”
“對，聽起來很難實現，可如果最高管理級早就達成一致，這也不難，我想……我們的肖老大可能早也意識到了。”
“我去……那如果最高管理級罷免了最高領袖，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已經掌握了足夠強大的力量，足以不用看七大家族的臉色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不一定。”
“不一定？！”銀城又是一呆。
“先生說過……所有這些都是在變量相對穩定，且時間足夠多的情況下才能具備條件，可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最高管理級已經察覺到他們已經沒時間再運作，自己的地位可能隨時收到威脅的情況下，一樣會提前有所動作。”
“威脅最高管理級？嘖……”銀城沉吟片刻后道：“所以……這次的行動其實就是一個分歧點？”
南映簡又是一驚，跟著不可思議的看著銀城道：“你一點都不傻嗎！”
“我猜對了？”
“對，其實執行全面清理行動的時候，最高管理級就已經開始有所警覺了，他們架空七大家族的時候走了一步險棋，那就是順水推舟，借著‘入侵’的火，把七大家族變成‘自己人’！可是全面清理行動徹底擾亂了他們的計劃！而波西瓦爾的事情發生的又如此突然，他們根本沒有理由拒絕最高領袖的提議！也就是說……他們是被迫執行這一計劃的！”南映簡聲音轉冷。
銀城聽罷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嘶！娘咧！這……這……這也太黑暗了吧！？！你是說！為了確定人類未來的走向，其實肖老大……或者說……你們已經和最高領袖大打出手過了？！”
聽到銀城這樣入骨的問題。
南映簡竟一時間無言以對。
的確……銀城說的沒錯。
按照她們最開始的計劃，執行人類未來預案應該是毫無阻力的。
可是最高管理級建成以后卻和她們的計劃出現了嚴重的分歧……很顯然，由“人類至上主義者”構成的最高管理級是不可能冒著如此之大的風險執行“歸鄉”計劃的。
而一開始，肖晴她們也曾有過退讓，那就是讓星際軍執行“探索者”計劃。
可計劃失敗了……幾乎傾盡當年所有光榮共和國戰略儲備的“探險者”計劃以全部瞻宇七型遠航者的失蹤告終……
時間所剩無多的肖晴她們只能寄希望于當年他離開時制定的“歸鄉”計劃。
但這一項計劃是充滿黑暗色彩的……
它不是一個大團圓的計劃。
甚至涉及一個最根本的哲學問題！
“如果所有現存的人類都不能得到拯救！那么我們還有必要延續我們的文明嗎？”
這個問題非常難以回答。
就算是韓空文、肖晴、李博安他們這些思想覺悟足夠高遠的人也很難回答這問題。
或許有的人會說，為了未來的延續，為了人類的文明，我們都應該這么做！
可是去掉最根本的血緣羈絆后，誰愿意作出這樣的奉獻呢？這樣的奉獻意義何在？
正因為沒有足夠明確的答案，所以最高管理級才會和肖晴她們徹底決裂。
這些南映簡雖然尚沒有和銀城說明……但看得出……在他爆出家鄉話的同時，他已經明白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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