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山縣，林家臺，老邊家的大院門并沒有鎖，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院子里的大黃狗興奮得直搖尾巴。

    邁出這個院子的時候，邊宏昌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回來。雖然只有短短不到兩個小時，可這兩個小時仍然顯得彌足珍貴。

    低頭摸了摸大黃的腦袋，邁步往里走，大黃狗寸步不離的跟在腳邊，尾巴搖得跟螺旋槳一樣。

    院子里仍然靜悄悄的，只有牛棚里的老牛，又把腦袋探了出來。老邊推門進屋，這次不用再躡手躡腳的了，到屋里先按開了大燈，房間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炕上，老太太早就聽到了腳步聲，伸著脖子往外面看，此刻見是自己家老頭子回來了，反而嚇了一跳，看燈下人有影子，這才放下心來。

    老太太的眼圈是腫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太太擦著眼淚道。

    “你懂什么？”老邊特意板著臉，道：“穿衣服吧，也該起了，去那屋，喊小山和香萍過來，我有事交代！”

    “這才剛四點多，你再讓孩子們睡會兒！”老太太嘮叨著爬了起來，坐在炕上穿衣服，“山里冷吧？我給你把稀飯熱熱啊？”

    老邊頭臉一沉，不滿道：“讓你去叫小山！熱什么稀飯？”

    “要去你自己去！這大半夜的我去叫人家新婚小兩口，這事我做不出！”老太太倔強道。

    老邊眼睛一瞪：“我當老公公的，能去兒媳婦屋嗎？讓你去你快去，就說他爹不行了，要交代后事！”

    一句交代后事，老太太又緊張了起來，“咋？老頭子，你……你喝了藥了？”

    當老伴兒的關心，上去看老邊頭的狀況，從外面回來，手腳冰涼，再往脖子上一看，一道深深的勒痕，老太太倒退兩步，險些摔倒在地，老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

    “你……你……你究竟是死是活啊？”

    老邊一愣，旋即明白了老伴兒的意思，哈哈大笑，道：“傻老婆子，死人會說話？”

    “和你說吧，我上山，已經把自己掛樹上了，這時候被人給救了，你看這！”老邊說著仰起頭，讓老伴兒看脖子上的勒痕，“救我的是鬼差，白無常！他說我這輩子沒辦過缺德事，是善人，應當壽終正寢，所以給我一個時辰，回家交代后事，天亮雞叫的時候帶我走！”

    老邊頭沒說，其實還是白無常攙著他下的山呢，而且白無常開著一輛福特猛禽F150。

    “去吧，趕緊叫小山兩口子過來！你還讓我說幾遍？”老邊頭拍著椅子背道。

    老太太半信半疑的下了地，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自己家老頭子，農村人是有些迷信，不過老頭說的這也太玄了啊！

    “快去！快去！”老頭不耐煩的揮著手。

    披上衣服，把鞋踩上，老太太推門出去的時候還回頭看老頭。邊宏昌見老伴兒出去了，自己整理整理衣衫，端坐在屋當中那把老舊的太師椅上，拿足了長者的威嚴。

    不一會兒，邊小山和媳婦睡眼惺忪的走了進來，看自己爹穿的整整齊齊，正襟危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兒媳婦新過門兒還沒到半年，更是不敢說話了，老太太是最后一個進來的，三人都顯得十分拘謹。

    “爹，這大半夜的不睡覺，要干啥啊？”

    老頭看兒子，眼中滿是舔犢之情，讓三個人在炕上坐下，道：“小山、香萍啊，爹就快要走了，最后交代幾句！”

    “咋了？爹，你喝了農藥了？”

    小山一臉焦急，就要往起站，老邊一擺手，繼續道：“沒喝農藥，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就是天亮這個把小時的事，到時候你們不要慌！”

    “爹，你……你感覺哪不舒服啊？要不咱去醫院看看吧！”

    老邊再次擺手，示意兒子不要插話，繼續道：“細情就不用和你們說了，爹這是壽終正寢，你媽不搪事，小山你心里得有個主意！一會兒我走了，用張白紙，寫上‘恕報不周’貼在門口，家里有白布，讓你媽給裁成二尺寬的布條，不用全身縞素，系一條孝帶子就行了，白事簡簡單單的，不用鋪張，有街坊鄰居問，就告訴他們，我留下話來了！”

    小兩口聽得有點發傻，不過這種情況，只能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再看母親那邊，老太太眼圈都哭腫了，怕是真的。想到這小山鼻子一酸，緊走兩步，到了老頭近前，“爸……”

    這時候老邊的眼眶也濕了，握著兒子的手，道：“小山啊，爹走，也不用太難過，說句不好聽的話，爹走了也省得拖累你們！”

    “爸！我想你活著！花多少錢咱都治！”

    老頭忍著眼淚，撫摸著兒子的手，道：“傻孩子啊，把錢都扔到我這個無底洞里，以后日子咋過？你和香萍不要孩子了？以后你媽要是有病你咋辦？花錢的地方多著吶！”

    “香萍是個好姑娘，你小子以后不能欺負人家，知不知道？那狗熊脾氣給我收一收！以后我不在了，好好照顧你媽，早點要個孩子吧，趁你媽身體還行，能幫你們一把，你爹是指望不上嘍！”

    交代后事的話說出來，氣氛更沉重了，不光是兒子、老伴兒，就連剛過門兒不到半年的兒媳婦也陪著掉了眼淚。

    “在外面干活，量力而行，不要拼命，錢是掙不完的！出門在外，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別因為談價搶活的事和人家紅臉，結婚了，不是一個人了，家里有女人惦記著你呢！”

    “香萍啊，你過來。”和兒子說完，老頭又把兒媳婦叫到了身旁，“嫁給我兒子，說實話，是委屈你了！”

    香萍臉一紅，搖頭道：“爹，您別這么說。”

    “小山這小子倒是不壞，就是有時候混勁兒上來不是東西，他要是欺負你了，和你婆婆說，讓你媽揍這小子！以后啊，小兩口有事，都互相忍讓著點，其實過日子啊，就是兩就和……”

    最后，老邊把目光轉向自己的老伴兒，“老伴兒啊，我這就先走一步，不用著急下來找我，幫著孩子把孫子帶大了，考上大學再說！我……這輩子沒讓你過上好日子，跟著我你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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