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一只手帶給巴特勒的不光是痛苦。
展開手掌，或是收攏手指，再用它握住那把陪了自己很久的左輪手槍……這種種一直以為理所當然的事，再也辦不到了。這種心理上的錯愕感，讓巴特勒麻木了很久。
以至于本該是非常、非常重要，關乎整個家族命運的那些事，他也沒怎么聽進去。
好不容易獲救的布冉切，無論再怎么情緒激動的哭訴這兩天的遭遇，巴特勒也只是凝視著手臂的斷面，那碳黑色的模樣，著實使他痛苦。
現在……還得安慰自己的家人，并以身作則成為她的依靠？
他根本不是什么硬漢，只是個軟蛋，現在只想逃跑，越遠越好。
“聽好了，布冉切姐姐。”
“……你有聽我說嗎？那個死靈法師”
“我們還有很豐厚的財富，比起魚死網破，我們應該先著手安排后路。”
他們小聲交談著，尋找著家族和自身的出路。
坐鎮領主府的那兩位強大人物，走之前把他們安頓到了客房，他們的談話沒有人聽見。事實上，以他們的處境也顧不得這些了……
布冉切抓著他的肩膀：“那波特怎么辦？我們那個蠢到讓人發指的弟弟還在他們手里……”
“他已經沒救了。”
“……至少、至少去求領主啊！”
“我知道，我只是說先安排后路，如果領主他們能出面，我們當然要去拿回土地，殺了仇人……這件事還有轉機。”他強忍著斷肢帶來的劇痛，緊緊握住了魚刀，“就看那兩位的了。”
但事與愿違。
他們沒等來任何的好結果。
沒有叩門，直接推門而入的是巴爾坦，身為格斗大師的他走路卻悄無聲息……
他和多年的至交好友溫拿一起走了進來，表情嚴肅。在領主身邊辦事這么久，巴特勒很清楚這兩位大人物的性子……從他們不茍言笑的模樣，巴特勒已經知道了結果。
“你們惹上麻煩了。”溫拿說。
“從現在起，藍胡椒家族與我們無關。巴特勒，你的職務我們也要收回。”
布冉切愕然地看著他們，在領主的宅子里鬧了這么一出，結果卻這么的窩囊？這意味著……買走他們領地的死靈法師，擁有可以左右領主意愿的力量。
難道多年來壞事做盡，真的慘遭惡果，引來了天降的災厄？
“告訴我……我們惹上的是誰？”
“那是”巴爾坦打算如實相告，卻被他的好友攔住了。
溫拿沒有忙著說話，而是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他們在領主手下共事多年，一起在坑蒙拐騙的惡行中撈了很多，再怎么說也一起喝過很多次酒。
對溫拿的善意，巴特勒點了點頭。
他想釋放的善意，似乎不僅如此
“是個六階的死靈法師。”他說，“操縱了一只剪影者，那東西能遁入陰影當中，也有接應，所以我們沒能找回來……我們從中抽身，解除你的職務，都是有原因的。”
“……你說。”
溫拿示意巴爾坦不要開口，自己倒是說個不停：“這個死靈法師的背后有個大商人……具體是誰我不能說，但有點權勢。”
“所以讓你們無法深入？”
“我就直說了，不和你搞那些修辭。目前的情況，就是對方握著我們的把柄，來向領主檢舉你。你們每年給領主的獻金，也成了領主大人的污點，讓他心生動搖……”
“領主……大人，他是想抽身？”
“呃，差不多。但領主大人不喜歡被威脅，事情還有回轉的余地。”
“你不，溫拿大人，您說！”急切的布冉切仿佛看見了希望。
溫拿點著頭，道：“明面上，我們迫于對方威脅，不再庇護你們。但解除你的職務，這卻需要一段時間來走正式手續……在一周之內，對外，你仍是原來的職位。”
“你的意思……”
“對方握著你們家族的領地，可以檢測你們的麥子，這才是真正讓領主害怕的事。但賣出去的土地，還能買回來……哪怕模仿對方，用強硬的手段。”
巴特勒眼中閃過希望：“我明白了，我接受這一切。”
“祝你好運。”
之后，他處理了一下斷掉的傷口，撿回被切掉的手，便跟布冉切一起離開了領主府。
送走了他，巴爾坦捏住了溫拿的肩。
“你沒有告訴他那位大惡魔尋詩旅人的事……這是要讓他去送死啊！這會給領主大人帶來麻煩的。”
“他他們家族，做了許多年的惡事……死者會保持沉默，死者會撇清和活人的瓜葛，而死者在死之前，會吐出手握的財富。”
溫拿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抬起棍般彎曲的法杖，使用了一道奇術系的追蹤魔法。
作為領主最可靠的智囊，他有必要做些事情。
需要讓藍胡椒家族覆滅，來抵消他們的罪孽。但又得讓他們主動去送死，這才能保證領主和他們不受牽連。因此，他給出了這看似還有希望的一線生機。
但最關鍵的，是藍胡椒家族積累至今的財富……
只有在魚死網破的時候，他們才會開啟秘密的金庫，無論是用來準備逃亡，還是雇傭強者來報仇，都需要金舍客勒。
“反正死人不需要財富。”他說。
“你打算把這些事，告訴領主嗎？”巴爾坦問。
“當然要匯報，讓領主為金庫的豐盈而高興一番。”
溫拿說得很真摯，更是他的真心話，這些財富要送給領主。
畢竟，無論是飼養家畜還是栽種水果，總得讓它長大、成熟，才能收割下來食用嘛。但在這之前？就默默施肥吧。
……
比安卡覺得，馬車里的空氣很不對勁……
她的鼻子很難受，這比第一次目睹路奕使用尸爆、霍亂時碰見的景象還要難受……那時的氣味最多讓人反胃，現在嗅到的東西，卻讓人心癢難耐。
這可是坐了一車魅魔的啊！
天下間最會打扮自己的種族，當然會把自己弄得香香的。
比安卡能分辨的，有好幾種水果，還有好幾種花香，除此之外，巴洛克香草藤之類的詭異香味也混雜其中。
魅魔們不像人類的女性那么笨拙，只懂得用單一的香味來幫增加魅力。相反，她們對香氣的研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如何搭配能營造什么效果，她們都心知肚明。
而且常被用于戰斗，或是煽動各種情緒。
在魅魔的歷史里，有許多戰爭就是這樣被挑撥的。
比安卡感到無地自容，她根本沒琢磨過這個……她只能不斷在內心告訴自己，她是圣騎士，不是搔首弄姿的低俗魅魔，對，不是！
“呀，原來您是走溫柔路線的？”有位美艷的魅魔正和其他人攀談。
“是的，布蘭雪女士，和您這樣正統的魅惑路線不同，我們溫柔的路線很容易俘獲那些郁郁寡歡、缺乏情感的男人，也很容易獲得對方的信任，得到很多情報。”
“那您又是？”布蘭雪轉向另一邊。
“呵呵，我走的是女王路線，愚昧的男人總認為自己是最強的，但實際上？他們都有一顆被女人欺辱，并從中取樂的心。這可復雜了呢……”
“哇，女王系，真夠古典的！”
“希望圣劍持有者不會吃這一套……”女王系的魅魔露出了柔和的一面，“我們扮演女王，只是為了忘記自己無人疼愛。其實，我們也想偎依堅實的胸膛。”
比安卡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個！
她們交流魅魔經驗、技巧、口味也就算了，可她們居然是沖著路奕去的。
真該死，當時還以為碰見友好的同胞，主動帶她們上了馬車，說什么“跟我去我的領地做客呀，讓我感謝感謝你們！”現在回頭想想，比安卡欲哭無淚。
捅了魅魔窩，還主動為魅魔帶路……
“那你呢？小魅魔。”布蘭雪像是好奇的狗狗，嗅到了比安卡這里。
“我……我……”
其他魅魔也湊了過來，對她又揉又捏。
“底子可真不錯，長得相當標致啊！”“皮膚好細膩……卻這么素，你不抹點妝粉的嗎？”“你走的什么路線？”
比安卡憋紅了臉，半晌才蹦出回答：“我……我對打架……略有研究。”
一時間，馬車里的魅魔小姐姐們笑作一團，哪有這么羞澀的魅魔，說出這種逗趣的話？打架吸引男人？這個點子太差勁了，捕食效率肯定不高。
但布蘭雪卻一臉認真：“原來如此，你走的是搞笑和害羞路子，也就是天生比較蠢的那種……但意外的很有人氣啊。”
比安卡的拳頭捏得很緊，但在座的魅魔都是一等一的怪物，她無力抵抗。
一位嫻靜至今，始終悠閑眺望窗外的魅魔，似是看出了她的難堪，出聲替她解了圍。
安拍了拍手。
所有人肅然起敬，想聽聽這位傳說中的大惡魔有何高見。
她卻讓所有同伴伸出手，說是要給大家一點禮物。魅魔們紛紛乖巧地伸出手心，包括比安卡落入她們手中的，卻是好幾克的靈魂金沙。
“只有飽足的靈魂和身軀，才能讓我們抵達終點……對所有旅途而言，都是如此。”
她們紛紛報以感謝，并聽話的開始進食，也就是從靈魂金沙里攝取起精神力。
比安卡由于精神力很充沛，認真道過謝，將靈魂金沙收入了小袋子里。
既然安主動示好，終于有人敢壯起膽子向她搭話了
“我還以為……尋詩旅人……大前輩您會討厭我們的談話。因為……您、您看起來很像是隨時都會抱著書本閱讀的知識派。”
“對呀……我們可能打攪到您了？”
“不。”安收回眺望原野的視線，掛著平易近人的微笑，“我只在孤獨的深夜，以及討人厭的吵雜當中，才會翻閱書卷。和同胞在一起卻埋首書本？那太失禮了。”
所有魅魔都心花怒放。
熱熱鬧鬧的交談聲又繼續了起來，比安卡卻心情更加失落。
圣劍持有者這種鬼扯的稱號？是為了保護她才瞎編出去的……對此，比安卡心知肚明。她心中滿是對路奕的歉意，自己為他惹來了這么大的麻煩，實在是羞愧。
如果，當時沒有抱著戲謔的心態把祖傳圣劍的傳說告訴他……而是用別的方式蒙混過去就好了，愧對他每天定時發放的靈魂金沙。
“比安卡，這正是你的名字，對吧？”安忽然問。
“嗯……”
“你為我等指引的旅路，通往圣劍持有者的所在地，對吧？”
比安卡打了個顫，在其他魅魔的注視下，她氣餒地回答：“說實話，我不知道您怎么知道的……我否認也沒用吧？”
“看來我們沒有踏入歧路。”
確認了路線正確，安轉過頭，又怡然自得開始欣賞窗外景色了。
而魅魔們恢復了嘰嘰喳喳，天南地北，無論誰開頭起個什么話題，她們都能氣氛歡快地聊個不停。只有比安卡如坐針氈，難道真要把這幫魅魔帶回去，榨干路奕？
這時，馬車上唯一不是魅魔的乘客剪影者，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它的主人將要面臨某種極其可怕的危機！剪影者也不管比安卡了，立馬先行一步，盡全速飛向領地。
必須馬上傳達這可怖的消息：魅魔們已經找上門了！還是比安卡帶的路！
而計劃失敗這種小問題，實在是不值一提。
同一時間
對這毫不知情的路奕，正和古書討論著領地建設的事。
他們在糾葛，是蓋個大房子一伙人住一起，還是單獨的分開來，一人弄一套。經過一番熱烈討論，他們在臨近中午的時候，終于捂著咕嚕嚕叫的肚子得出了答案。
比起房子？先解決糧食問題才是關鍵。
“藍胡椒家族的大宅子里，雖然有糧食儲量……但不夠用。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維持的，但不能應急。死者之牢里也還有點，加起來也只能湊合一兩天吧。”
“命運卡豐饒呢？”
“暫時別指望，它起效的速度有點慢，現在正優先為魔法植物的田地提供養分。必須等過上十天半個月，豐饒的力量才能擴張到別處，為耕地提供效力……”
“先拿來種點吃的呢？”
“勸你不要，善神灑下的種子很珍貴，別這么輕易去動。”
“唉，那只能先去林子里看看了……嗯？剪影者？怎么急匆匆回來了？”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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