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走了近一個月的時間，王君臨一行入了金城郡境內(nèi)后，看到的一幕幕更加觸目驚心。

    如今是春播時節(jié)，正是農(nóng)戶們成群結(jié)隊下田勞作播種的黃金時期，可是一路所見的田地里卻人影俱無，一片蕭然景象。路上仍有未化的些許積雪，隊伍沿路行走半天才看見三三兩兩的農(nóng)戶，每個人愁眉苦臉，長吁短嘆，蹲在田邊定定注視著田地發(fā)呆。

    王君臨的心情徒然沉重起來，而且隱隱感到有些莫名的不安。

    前些天身在石風(fēng)寨尚不覺得，可真正南行來到人口密集的金城郡以后，王君臨才發(fā)現(xiàn)今年這場雪災(zāi)是多么的嚴(yán)重，對雍州北邊三郡的百姓造成了多么不可彌補(bǔ)的后果。

    一整年的生計，便在未化的積雪里消弭殆盡！

    金城郡的田地已然這般嚴(yán)重了，張掖郡境內(nèi)，不知是怎樣的光景？

    騎在馬上，王君臨抿緊了嘴唇，眼中露出無比凝重之色。

    如果說刺史王通一邊給朝廷上報，一邊調(diào)他過來坐鎮(zhèn)總管府，以防不測，他仍未放在心上，畢竟救災(zāi)的事情還弄不到他來管，所以這幾天他雖然擔(dān)心，但也只把此行當(dāng)成尋常一樁公差。可到了今日，王君臨終于對這場雪災(zāi)正視起來。

    入金城郡三十里后，放眼望去，一片廣袤無垠的平原，王君臨一眼便看出這片地域全部是上好的良田，地勢平坦，依山傍水，好一派悠然田園景象，可今日看去，足足上千畝的田地里，竟連一個春播的農(nóng)戶都沒有。好好一片良田，無聲中透著一絲死氣，看不到任何生機(jī)。

    “全軍停下！”王君臨騎在馬上，忽然揚(yáng)手大聲下令。

    三千人的隊伍依令而止，王君臨一言不發(fā)，下馬后徑自走向路邊的田地里，許敬宗趕緊下馬跟在其身后。

    王君臨腳踩在土地上，用力踩了幾下，土地硬邦邦的，像一塊完整的石頭，完全感受不到良田應(yīng)該具有的松軟肥沃土質(zhì)。

    王君臨的眉頭越皺越緊，蹲下身拾了一塊土，把它握在手心，湊到眼前仔細(xì)端詳起來。

    黑乎乎的土塊很硬，握在手心里一片冰冷，細(xì)細(xì)將它掰開，里面竟然摻雜著一些未曾融化的冰渣，隨手將它散落，落下去的是一塊塊干硬的顆粒狀土塊。

    許敬宗從未接觸過農(nóng)事，在旁邊看著王君臨的舉動，見王君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許敬宗小心地問道：“侯爺可是看出什么問題？”

    王君臨把手里的殘土遞給他看，沉聲道：“有點麻煩，敬宗看看這土……”

    許敬宗接過土，仔細(xì)看了半天，仍不得其解，有些尷尬的問道：“卑職愚鈍，沒有看出這土怎么了？”

    王君臨對許敬宗的回答有些意外，但一想一個人即使再聰明，但在某個方面沒有絲毫經(jīng)驗，那也的確看不出什么來。

    他嘆了口氣，道：“這土，簡單的說，是凍土，也就是說，冬天的冰雪到如今仍未化凍，如今已立春，陽光和雨水仍不充分，有些地方甚至仍在下雪，這就造成了土地養(yǎng)分不夠，完全無法播種，今年的春播算是廢了，春播一旦廢了，這一整年農(nóng)戶吃什么，穿什么？”

    許敬宗雖然不懂農(nóng)事，但眼光和心智卻是上上之選，聞言震驚地睜大了眼，道：“無法播種？這……后果嚴(yán)重了。”

    ……

    ……

    一路前行，越往前走，王君臨等人的心情越沉重。

    是的，情況越來越差了。幾乎每一片土地都是荒蕪的，路上遇到的每一個農(nóng)戶都是愁眉苦臉的，少數(shù)一些土地上有人春播，王君臨等人欣喜下田查看，卻發(fā)現(xiàn)播種的農(nóng)戶一邊播一邊抹淚，土地干涸，陽光和雨水不充分，又是冰凍天氣，即使勉強(qiáng)種下去，成活率幾乎接近于零。

    天氣陰沉沉的，夾雜著春后不應(yīng)該有的凜冽寒風(fēng)，王君臨的心情比寒風(fēng)更冷。

    走了十來天，距離州府所在金城四百里的安寧縣時，遇到的景象又不太一樣了。

    這一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非常多，一批足有成千上萬，他們穿著破爛的衣裳，拎著繁多且笨重的行李家當(dāng)，后面的婆娘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挽著老人，步履蹣跚地隨著隊伍緩緩朝前蠕動，行進(jìn)的方向正是州府所在金城。

    王君臨大為震驚，他很清楚，這是一群逃難的難民。

    逃難的隊伍悄然無聲，沒人有談笑闊論的心情，也看不到一絲希望，如同這天氣一般陰沉，不見一縷陽光，隊伍緩緩而行，無聲中透出一股絕望的氣息。

    一行人來到安寧縣城外，安寧縣令李成松率城內(nèi)官吏出迎。

    城門外的吊橋下，稀稀拉拉站著十幾名穿著綠官袍的官員，李成松一身緋色官袍站在前列。可是有些詭異的是，見到王君臨到來，他們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有的卻是恨意。

    李成松上前快走幾步，還沒等王君臨下馬，隨意拱了拱手，突然冷冷的說道：“足下莫非便是秦安縣侯，鎮(zhèn)遠(yuǎn)將軍，張掖郡鷹揚(yáng)郎將王君臨？”

    王君臨眼見這些人這樣的態(tài)度，卻也懶的回禮，冷哼一聲，點頭道：“在下正是王君臨。”

    李成松直起身，盯著王君臨的臉，咬牙切齒的說道：“雍州三郡自去歲始連降大雪，終日不化，直到今日也不見放晴，春播的日子算是徹底錯過了，轄下百姓紛赴轄內(nèi)縣衙求告多次，可這是天災(zāi)，縣衙也拿不出法子，這幾日轄內(nèi)百姓已開始攜家?guī)Э陔x開本地，去往外地逃荒求生，留下的百姓也人心惶惶，隨時都有可能舉家遷離。下官敢問侯爺，你怎么還好意思活到這個世上。”

    ……

    ……

    十天前，也就是仁壽五年的二月初十，一個壞消息終于轟動了整個雍州。

    三郡各地接連被大雪壓垮民房數(shù)百間，壓死砸傷宦百姓無數(shù)，就在三郡百姓慌亂不知所措時，不知哪里傳出“毒將不良，大火燒山，生靈涂炭，終致天譴”的流言。

    三郡百姓正是人心惶惶之時，一句直指王君臨的流言威力有多大，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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