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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承宣布政使司 寧夏驛站</p>
呼呼的北風,吹得人心里發(fā)瘆,大風卷起的落葉與細沙,風鈴般掃過陰暗的低空,雖然還是初冬,這里已經(jīng)相當?shù)年幚洌孟耠S時可能迎來一場大雪。</p>
一溜八間連體的土墻茅草屋,土墻外面的泥土耐不住寒風冷雨的侵蝕,脫落得就像是牛皮癬,靠近中間的正門東側(cè),墻體上還有數(shù)道近乎垂直的裂縫,從上到下,幾乎和墻體一樣高低。</p>
屋頂上的茅草,早已失去原色,褪變成雜亂的枯白,被寒風一吹,腐爛的枯草葉,像柳絮一樣飄飛起來,頓時籠罩了整座房子。</p>
這八間低矮的茅屋,正門幾乎一樣,朱漆早已褪盡,變成枯黑色,與初冬的草木一樣令人覺得蕭瑟,也許它們根本就不曾享受過大紅大紫的待遇。</p>
左手第三間房子,門半掩著,一名有些駝背的老者,剛剛從里面出來,他微微嘆息一聲,又回首向屋內(nèi)看了一眼,搖著頭悄無聲地離開了。</p>
屋內(nèi)有一張用木板和土塊支起的簡易床,床沿距離窗戶不過三尺,床上躺著的年輕人,身上蓋著一床散發(fā)出汗臭的破棉被,只有半個腦袋露在外面。</p>
他因為喝醉了酒,在床上昏睡了一天兩夜,醒來后卻是不眠不休,也不吃喝,兩眼一直呆呆地盯著房頂上已經(jīng)漏風的頂棚。</p>
午后,氣溫上升了稍許,但依然干冷,外面似乎就要結(jié)冰了。</p>
老者捧著一個木制托盤,托盤早已失去原來的顏色,有幾處好似火燒過的墨黑,盤內(nèi)有兩個白面饅頭,兩個蕎麥窩頭,還有一碗青菜湯。</p>
老者剛要推門進屋,卻被恰好路過的驛丞楊隆叫。骸袄蠈O頭,他到底怎么樣?”</p>
“驛丞大人,鴻基一直不說話,只是看著屋頂發(fā)呆,除了呼吸和眼睛偶爾眨巴一下,就和……”老孫頭的聲音比楊隆低多了,可能是擔心床上的年輕人聽到。</p>
楊隆皺著眉頭,細密的眼睛下意識眨巴了一下,“可別死在驛站,到時候少不得還要陪上一副棺材!</p>
“驛丞大人……”老孫頭想要反駁兩句,奈何胳膊抗不過大腿,他吞了口吐沫,咽下要說的話。</p>
楊隆的臉色瞬間變得比這初冬還要陰沉,“老孫頭,告訴李鴻基,無論如何,他明天必須離開驛站,現(xiàn)在驛站的糧食緊張,他一個已經(jīng)被裁撤的人,不能再白吃了。”</p>
“驛丞大人,鴻基現(xiàn)在的狀況……”</p>
“那是他的事,他已經(jīng)不是驛站的人了……”楊隆忽地發(fā)現(xiàn),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倚門而立,兩道寒光,如匕首般投向他的雙目。</p>
楊隆不覺打個寒顫:“李鴻基,你……”</p>
“驛丞大人放心,明天,我一定會離開驛站!崩铠櫥鶐缀跏且蛔忠痪洌驗橹袣獠蛔,話未說完,已經(jīng)微微氣喘。</p>
“那是最好,上頭撥給的糧食,是按照驛站的人數(shù),驛站沒有余糧供養(yǎng)閑人!睏盥〉穆曇簦葘幭逆(zhèn)的初冬還要冷酷,話剛說完,便不再回看李鴻基一眼,自顧回到他的驛館。</p>
老孫頭待楊隆去得遠了,才將李鴻基拉進里屋:“鴻基,你已經(jīng)兩天三夜沒吃飯了,這些饅頭,趁熱吃了吧!”</p>
“老人家費心了!”李鴻基也不客氣,先是灌了口菜湯,再拿起窩頭,三兩口吞下,當他拾起白面饅頭的時候,卻有些遲疑了,“老人家?”</p>
“鴻基放心,我早已吃過了,”老孫頭還打個飽嗝,“哎,整個驛站,只有鴻基肯叫我一聲老人家了。”</p>
“你年紀大些,尊敬也是應該的!崩铠櫥戳搜郯酌骛z頭,大約是腹中饑餓得緊,他到底還是吃了。</p>
老孫頭的臉上,就有些欣慰,“鴻基,怎么辦?要不我和驛丞大人再說說,先緩上兩天!”</p>
“不,”李鴻基搖頭,“我已經(jīng)被裁撤了,自然應該回去,待在驛站也不是長久之計!”</p>
“鴻基,你這身子……回去怎么辦?有什么打算嗎?”老孫頭的臉上,盡是憂慮。</p>
“老人家不用擔心,我還年輕,有的是力氣,應該餓不死!崩铠櫥鶎⒆詈笠魂z頭吞下,又喝光了碗中的菜湯,感覺胃里好受多了。</p>
“哎,這年頭……”老孫頭只有搖頭嘆息。</p>
李鴻基抹了一把嘴唇,他倒是樂觀多了,“老人家,驛站其他的人呢?”</p>
“都走了,裁撤的人早在前天就走了,現(xiàn)在的驛站,連同驛丞與我這伙夫,只有六個人。”</p>
“奧,”李鴻基應了聲,“那朝廷欠的餉銀呢?發(fā)了多少?”</p>
老孫頭搖頭,“沒有,一文都沒有!</p>
“啊?”李鴻基大驚,連欠的餉銀都沒有,更別指望遣散費了,他家在米脂,距離寧夏鎮(zhèn)可是有數(shù)百里,沒有餉銀做盤纏,他如何才能回家?</p>
“鴻基……怎么辦?”老孫頭看出李鴻基的難處,但他就是一伙夫,也沒有積蓄,根本幫不上李鴻基的忙。</p>
李鴻基現(xiàn)在是身無分文,平日在驛站,雖然朝廷欠著餉銀,但一日三餐還是有的,現(xiàn)在要光著身子離開,吃飯怎么辦?住旅店怎么辦?他一時沒了主意,但李鴻基不愿連累老孫頭,“我明白了,老人家,我要收拾一下隨身的物品,明日好早點趕路!</p>
“那……鴻基先忙吧,如果有什么需要,隨時來找后堂找我!</p>
“嗯,知道了!</p>
老孫頭離開了,李鴻基并沒有收拾物品,他也沒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幾件衣物,一切都是驛站的,他只有使用權(quán),卻不能帶走。</p>
吃了頓飽飯,李鴻基的體力恢復了一些,面色也不太蒼白了,他仰躺在在板床上,將這些天來自己一系列的遭遇,重新回味了一遍……</p>
天一亮,李鴻基就起了床,冬衣已經(jīng)穿在身上,他翻看著幾件夏衣,不僅一股霉味,還繁星似的眨巴著眼睛,這樣的衣服穿出去,只怕見得了男人見不了女人,只有一頂舊氈帽看起來還有些順眼。</p>
李鴻基覺得晦氣,他將這些衣服一扔,索性不要了,再將床上的棉被打個十字結(jié),背在身后,預備晚上隨便找個墻角,卷縮在棉被中對付一夜,現(xiàn)在已是初冬,夜晚寒氣逼人,沒有這床棉被,人可能要被凍僵的。</p>
老孫頭給李鴻基送來六個窩頭,可能是高粱做的,紫紅里透著一些亮黑,“鴻基,這是今天的早飯食!</p>
“老人家,這么多?”李鴻基懷疑,老孫頭將自己的那一份留給自己了。</p>
“鴻基,吃不掉沒關(guān)系,留著路上慢慢吃,這里離家可是遠著呢!哎……”除了嘆氣,老孫頭只能給李鴻基一個鼓勵的眼神,“鴻基,一路小心了……”</p>
“多謝了!”李鴻基收下窩頭,他打算早餐吃兩個,剩余的就對付這一天了,“鴻基若是有個來日,定然不會忘了老人家,不會忘了這驛站的一切!</p>
“鴻基,好好回家過日子吧,”老孫頭已經(jīng)快要六十了,哪里指望李鴻基將來的報答,“這世道……”</p>
“將來是否發(fā)達,只有天知道,”楊隆突然出現(xiàn)了,他一聲斷喝:“李鴻基,先將驛站的棉被放下來!</p>
“棉被?”李鴻基剛剛啃了半個窩頭,他將剩余的窩頭小心地揣進胸口,雙腿叉開,站得四平八穩(wěn),“驛丞大人,棉被我可以放下,但驛站欠我的八兩四錢餉銀,可是要還我!</p>
“餉銀?”楊隆斜斜地睨了李鴻基一眼,“朝廷的銀子都放到遼東打仗去了,你要餉銀,可以向朝廷要,也可以向遼東軍要。”</p>
“你……”李鴻基正在吞咽窩頭,一時說不出話來。</p>
楊隆伸出右手食指,隔空點了李鴻基的腦袋,“向朝廷要餉銀,你敢嗎?”</p>
向朝廷要銀子,李鴻基當然不敢,再說他也不可能見到朝廷的大佬們,“楊大人,我是寧夏驛站的驛卒,餉銀自然問你要!彼秊闊o錢回家犯愁,對楊隆說話,聲音也就大了些。</p>
“問我要?哈哈,”楊隆仰天大笑,像是聽到了什么新鮮的故事,“餉銀一文都沒有,老子自己的餉銀還沒著落呢!”</p>
“楊大人,那你為什么不去向朝廷要餉銀?”李鴻基放低了身段,“我身無分文,如何能回到米脂?”</p>
“怎么回家,那是你的事,李鴻基,你已經(jīng)不是我的屬下,”楊隆回頭看了看圍上來的其他驛卒,“他們才是我的屬下,我只關(guān)心他們不會挨餓受凍。”</p>
但這些驛卒集體低下頭,沒有回應楊隆。</p>
楊隆討了個沒趣,狠狠瞪了他們腦門一眼,視線又落到李鴻基的后背上,“但棉被是驛站的,你必須留下來!</p>
李鴻基血氣上涌,“楊大人,你不發(fā)餉銀,我就要帶走這床棉被!</p>
“好膽!”楊隆一聲斷喝,猶如晴天打個霹靂,他猛地向前跨了兩步,左手去搶奪李鴻基背后的棉被,卻飛起右腳,踹向李鴻基的小腹。</p>
如果被這一腳踹上,李鴻基受傷不說,身子非側(cè)翻不可,楊隆則可趁機奪下李鴻基背后的棉被。</p>
李鴻基急速抬起右腳,后發(fā)先至,截住楊隆的右腳踝,將楊隆的右腳固定在地面。</p>
楊隆的雙腳無法動彈,身子還在俯沖,不覺向李鴻基的懷中撞來。</p>
李鴻基身形未動,左手一記直拳,迎著楊隆的眼眶,因為發(fā)力過猛,頭上的氈帽都被風吹落了。</p>
“啊……”楊隆吃痛,一聲慘叫,他雙手捂住眼睛,側(cè)身栽倒在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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