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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撫臺衙門,李自成趁夜召見了楊肇基,與梅之煥相比,說服楊肇基歸降并沒有花費太多的口舌。</p>
楊肇基與梅之煥不同,他并非舉人出身,而是出身于武舉,也就是說,他是純粹的武將,并不像梅之煥那樣,有仕林這塊身份上的遮羞布。</p>
士農(nóng)工商兵,在大明的政治等級中,仕林排在榜首,而武將與士兵一樣,處在社會的最底層,雖然武將也有品級,但這些品級只是武將之間的比較,與文官的品級根本不是一回事,甚至一品武將,只要身上沒有公、伯、候等爵位,見了七品文官,也要像普通百姓那樣下跪行禮。</p>
大明的文官,是恥于和武將為伍、為親的,如果趕上戰(zhàn)事,功勞盡著文官,最多從指甲縫里漏出一些留給指揮作戰(zhàn)的武將,而所有的黑鍋,自然是由武將來背,誰讓他們出生不同呢?</p>
甘州被攻破,楊肇基已經(jīng)沒有了選擇,朝廷要是追求起來,黑鍋毫無意外將由他來背,戰(zhàn)事不利,完全是武將的責任,何況他現(xiàn)在還是戰(zhàn)俘的身份。</p>
即便將來朝廷收復(fù)甘州,甘州還是那個甘州,但易主的事實,卻是無法更改,朝廷臉面丟盡,楊肇基還是免不了革職查辦的命運。</p>
嚴厲的軍律,從來就是一把雙刃劍,既能造就強軍,也能讓兵敗的將領(lǐng)斷卻歸路。</p>
大漢時代,為了對付北方的游牧民族匈奴,軍律不可謂不嚴,這的確造就一個個名垂青史的將軍,李廣、衛(wèi)青、霍去病、李廣利……</p>
但深受漢武大帝信任的國舅爺、海西候李廣利,最終落得投降匈奴的悲情命運,遠征大宛等半輩子的功績,就此付諸東流。</p>
何也?根源就在于嚴厲的軍律。</p>
在李廣利最后一次遠征漠北匈奴王庭時,恰好家中發(fā)生變故,所有眷屬被漢武大帝逮捕入獄,李廣利為了立功贖罪,不顧士族疲勞,強行橫掃漠北,致使兵敗。</p>
世間本來就沒有常勝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按照當時的漢律,李廣利一旦回到長安,不但家人不能釋放,等待他的,也將是身陷囹圄。</p>
無奈之下,李廣利投降了匈奴,十萬漢軍精銳,全部化作異族的力量,漢武大帝時代從此喪失了進攻漠北匈奴的能力。</p>
大明的軍律同樣嚴厲,到了萬歷年間以后,更是嚴厲到了畸形的地步,僅僅一個遼東,因為戰(zhàn)敗而自殺、被朝廷誅殺的總兵官,就超過十名,超過同時代大明總兵官的一半。</p>
當然,在這些事件中,各路言官們也是功不可沒。</p>
這些蒼蠅似的的言官們,每每要在自己不熟悉的軍國大事上刷刷存在感,他們彈劾的對象,便是那些軍功被文官冒領(lǐng)、失誤與過錯被無限放大的武將們,朝廷為防武將坐大,亦是以此做為牽制,實際上就是推波助瀾。</p>
被言官彈劾,幾乎是所有武將的最終命運。</p>
到了萬歷年間,武將被彈劾,往往還加入因為黨爭的因素。如果武將隸屬于某一利益集團,必會被另一集團的言官用放大鏡過濾一番,即便你小心翼翼、礬水洗后再過一次清水,這也難不倒言官們,“大明不以言獲罪”,“風聞言事”是言官們的特權(quán),而且不用承擔任何政治后果。</p>
即便你不屬于任何利益集團,中間派,對不起,所有的言官都會向你要政績,你沒有人脈、沒有背#景,不彈劾你彈劾誰?難道要彈劾自己人?</p>
所以甘州城外兵敗的當時,楊肇基急得抹脖子,也不完全是做給別人看的,更有可能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p>
現(xiàn)在李自成給了他一絲機會,至少是茍延殘喘的機會,楊肇基如何不感恩戴德?</p>
即使李自成開恩,釋放了他,丟失甘州的責任,完全壓在他的身上,他還能回到京師嗎?回去京師是什么后果,用下面的腦袋也可以想象得出。</p>
陜西盜賊的勢力越來越大,衛(wèi)所士兵、軍官多有參與,實際上與楊肇基的情形也差不多,一旦兵敗,如果不加入盜賊一伙,就等著被朝廷下獄,被言官攻擊,軍官們已經(jīng)沒法考慮這些盜賊的前途了,至少他們還能逍遙幾日。</p>
如果說梅之煥投降西寧軍,是被西寧軍驚嚇的,是被李自成說服的,那楊肇基投靠西寧軍,則是由于朝廷嚴厲的軍律和言官們瘋狗似的奏折,拱手將他推向西寧軍。</p>
李自成想起當日穿行于大斗拔谷時的一個問題,“楊大人,大斗拔谷如此險要,為何不筑城立關(guān)?如果早有準備,西寧軍恐怕不會輕易破了甘州,至少不會在毫不知情地被西寧軍攻至甘州城下。”</p>
“大人有所不知,”楊肇基的身份轉(zhuǎn)變很快,對李自成行了上官的禮儀,“大斗拔谷南北,分別是西寧衛(wèi)與甘州衛(wèi),此兩地均為大明的衛(wèi)所,若是在谷中修筑關(guān)城,遲早被言官彈劾,有擁兵自重之嫌。”</p>
“如果是永樂年間,西寧衛(wèi)、甘州衛(wèi)的確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大斗拔谷做為商賈行人通行的道路,亦無不可,但眼下蒙古麥力干部已經(jīng)沿著大通河南下,距離峽谷南端的紅土口,已經(jīng)不遠,隨時有可能穿越峽谷,蒙古的牧民,已經(jīng)進入谷中尋找冬季的高山牧場,而且,林丹汗的蒙古察哈爾部,已經(jīng)有牧民南下,形式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p>
“大人,屬下也曾有些想法,”楊肇基搖著頭嘆息一聲,用幽怨的語氣道:“在朝廷的眼中,這些蒙古人,不過疥癬之痛,而武將擁兵自重,才是心腹大患……”</p>
疥癬之痛?李自成冷哼一聲,蒙古騎兵席卷黃河、大江南北,這才幾百年的時間,難道朝廷的大員們都忘了?這些疥癬民族給漢民族制造的災(zāi)難,難道還少嗎?</p>
至于說擁兵自重,似乎楊肇基很忌諱這些,李自成在心中盤算了一下,大明武將擁兵自重的情形,似乎沒出現(xiàn)呀,唯一的一個吳三桂,那也是京師已被攻破、朝廷不復(fù)存在的時候,他才有些左右逢源的資本,算不上擁兵自重。</p>
倒是大唐時代,同時掌握了軍事、經(jīng)濟大權(quán)的藩鎮(zhèn),生出許多擁兵自重的范例,尤其是安史之亂以后,越發(fā)不可收拾,大唐也因此滅國。</p>
看來大明實行“以文治武”的策略,對于控制武將割據(jù)還是有定點效果,武將的地位下降了,但卻能有效減少擁兵自重的土壤。</p>
西寧軍現(xiàn)在還很渺小,暫時不存在這個問題,但隨著西寧軍掌控的地盤越來越來大,這些問題遲早會出現(xiàn),如果能夠未雨綢繆,先行立下規(guī)則、制度、慣例,將來就會少些煩惱。</p>
對李自成來說,最為迫切的問題,是如何安置楊肇基,西寧軍的七大百戶,百戶官比較穩(wěn)定,無論能力如何,至少暫時沒有異心,不可能更換他們,給楊肇基讓位。</p>
而楊肇基原來是甘州總兵官,二品武官,現(xiàn)在的西寧軍中,自己這個掌舵人才是小小的千戶官,實在無法安置楊肇基。</p>
左思右想,李自成決定給楊肇基一個甘肅都指揮使的職務(wù),至于品級,倒是沒有明說,總不能高過自己。</p>
甘肅都指揮使并不屬于戰(zhàn)兵序列,而是地方上的最高武官,實際上就是預(yù)備役的武官。</p>
楊肇基的職務(wù),是和甘肅軍鎮(zhèn)的軍事設(shè)計一脈相承的。</p>
未來甘肅鎮(zhèn),并不包括西寧府,但視情形,有可能將三川府容納進去,甘肅鎮(zhèn)的駐軍,常備軍維持在一個極低的水平,甚至不要常備軍,但必須讓大量的壯丁做為預(yù)備役,隨時為西寧軍提供兵源補充。</p>
預(yù)備役交給楊肇基打理,他們亦軍亦民,平日正常參加農(nóng)務(wù),為軍鎮(zhèn)生產(chǎn)糧食,只是在農(nóng)閑時節(jié),每年安排一到三個月的時間,按照西寧軍的訓(xùn)練方式接受操訓(xùn),掌握西寧軍的基本軍律,隨時可能補充為正式的西寧士兵。</p>
由于甘肅鎮(zhèn)并非防守重點,在現(xiàn)在的每個衛(wèi)里,留下五十名士兵做為常備軍,有一名總旗官負責,將來甘肅立省,這些士兵就轉(zhuǎn)為各個府縣的捕快衙役。</p>
西寧軍的七大百戶,除了要駐守各個要點要沖外,這次北伐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將進入新的整頓、擴軍和操訓(xùn)期,特別西寧步槍的推廣,現(xiàn)在雖然數(shù)量不足,無法大量配備,但士兵們必須先行受訓(xùn),免得到時間有了步槍,士兵卻不會使用。</p>
李自成原本準備七大百戶并不駐扎甘肅,想了想?yún)s又不放心,甘肅畢竟是新占領(lǐng)的土地,民心軍心一時未必歸附,必須駐扎自己的士兵。</p>
最后決定將整個甘肅鎮(zhèn)一分為二,北部由駐扎北川縣的軍隊代管,南部是重點,由駐扎三川府的百戶代為管轄,直接駐軍。</p>
對于甘肅鎮(zhèn)現(xiàn)有的大量士兵,李自成早就盤算過了,一旦占領(lǐng)了整個甘肅鎮(zhèn),李自成準備開始新一輪的擴軍,甘肅鎮(zhèn)能給西寧軍提供大量的糧食,而且地盤也是大大增加,與朝廷決戰(zhàn)的風險越來越大,擴軍實在必行。</p>
新一期的擴軍,李自成計劃將現(xiàn)在參與作戰(zhàn)的三個百戶,擴充至千人以上,真正的千戶編制,三名百戶官也將升職為從千戶;另外,駐守北川縣的秦大年的第三百戶,目前只有六個總旗,三百余士兵,這一次至少要擴充到十個總旗,五百人以上。</p>
此外,李自成準備將自己的親兵,擴充到五十六人,一個總旗的編制,何小米也將成為真正的親兵總旗官。</p>
這樣擴充以后,西寧軍傳統(tǒng)的七大百戶,將有三個百戶達到千余士兵,四個百戶達到五百人以上,總兵力超過五千,基本上是大明立國初年一個衛(wèi)的編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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