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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嗣昌知道張獻忠接受招撫的事，已經是四月份了，他手捧著軍報，久久不語。</p>
原本期待待著招撫張獻忠、羅汝才，只要張獻忠、羅汝才接受招收，湖廣就算平定了，大別山一帶少量的流寇，暫時不用理會，他可以集中力量將盤踞四川的天命軍剿滅，如今接到熊文燦傳來的訊息，他卻高興不起來。</p>
就在前天下午，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求見了他，交給他一份厚厚的材料，全部是關于天命軍的，沒等他將訊息看完，已是驚出一身冷汗。</p>
天命軍這是要干什么？爭天下嗎？</p>
他原本打算用湖廣熊文燦的士兵，不聲不響地將盤踞四川不肯離開的天命軍剿滅了，如今看來，這種想法恐怕很難實現了。</p>
楊嗣昌越來越感覺到，天命軍不是流寇，是一刀致命，是想要結束大明江山的人！</p>
張獻忠接受招撫，湖廣的流寇只剩下羅汝才，已經難以形成氣候，朝廷的大軍可以騰出手來，但熊文燦的軍隊，打得過天命軍嗎？</p>
楊嗣昌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稟報皇上！</p>
首先，天命軍的過去，罪責不在于自己，自己不必承擔這些責任；其次，要剿滅天命軍，出兵少了，四川肯定拿不下，出兵多了，糧餉又無著落。</p>
似乎皇上也無辦法，國庫已經告馨……</p>
楊嗣昌預備連夜擬定了一份詳細的作戰計劃，然后求見朱由檢，但到了第二日下午，還是沒有最后定奪，他最頭痛的還是糧餉，如果不能解決糧餉問題，無論多么周祥的計劃，皇上都不會同意。</p>
戶部沒有，兵部沒有，皇上的內帑又不會出！</p>
就在楊嗣昌苦苦思索無果的時候，府丁推門進來，“老爺，遼東巡撫方大人托人給老爺帶來了一份訊息！”</p>
“方一藻？”楊嗣昌一把搶過訊息，揮手喝退府丁，閉上房門，急急打開一看，不禁大喜過望，雙手按在胸前，心臟兀自“咚咚”亂跳。</p>
在這份訊息中，方一藻告訴他，皇太極明確答復：如有確議，則撤兵東歸！</p>
“東歸”兩個字，一直縈繞在楊嗣昌的心頭，他的理解，一旦議和成功，韃子撤兵東歸，不但寧錦一線萬無一失，如果會談得好，可以將互市的地點放在廣寧，由大明與韃子共管。</p>
如果真能實現這個目標，則大明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收回半個廣寧……</p>
關鍵是如何讓韃子同意，將互市的地點放在廣寧，楊嗣昌眉頭一皺：有了！</p>
廣寧更加靠近韃子的都城沈陽，對韃子更加便利；此外，廣寧是大明、韃子與科爾沁蒙古人的交匯之處，地理上處于核心地位，市集也會更加繁榮！</p>
但楊嗣昌也注意到，方一藻在訊息中告訴他，皇太極并非好相與之輩，一旦和議不成，便要在秋季起兵，“仍言講款，若不許，夏秋必有舉動”！</p>
如果皇太極在秋季興兵，楊嗣昌實在猜不透，皇太極是攻擊遼東的錦州、寧遠一線，還是像崇禎九年那樣，直接繞過寧錦，選擇從薊州、大同一帶破關而入。</p>
不過，皇太極既然同意議和，朝廷應該抓住這個機會，“攘外必先安內”，只要解決了所有的流寇，修生養息一段時間，必能傾全國之力，一戰爾滅韃子！</p>
楊嗣昌思索妥當，立即求見朱由檢。</p>
朱由檢依然在乾清宮的西暖閣召見了楊嗣昌，“楊愛卿所為何來？”</p>
楊嗣昌端在朱由檢的面前，緩緩從衣袖中掏出軍報，“皇上，大喜呀，張獻忠接受招撫了！”</p>
“張獻忠？就是湖廣那最強大的流寇？”朱由檢急忙放下手中的朱筆，道：“快拿來朕看看！”</p>
楊嗣昌雙手將軍報遞過去，朱由檢接過去，連著看了兩遍，不覺大喜道：“朕就說嘛，朕事必躬親、以誠待人，天下臣民必不負朕，好、好、好，張獻忠接受了招撫，還有那個……對，羅汝才，還能堅持下去嗎？”</p>
只要羅汝才接受招撫，湖廣必將太平，紛爭了十余年，烽火燃遍十余省的流寇，終于要到頭了，自己這個中興之君，到此時才算實至名歸，在史書上必將留下濃重的一筆！</p>
這個楊嗣昌，就是朕的中興之臣，幸虧當日慧眼識珠……</p>
朱由檢龍顏大悅，捧著軍報不肯放手，“楊愛卿，張獻忠需要多少安撫銀？不用還價，全部給他，只要張獻忠安定了，羅汝才還會遠嗎？”</p>
“臣遵旨！”楊嗣昌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喜色，“皇上，張獻忠接受了招撫，羅汝才必不能持久，皇上大可放心，可是……”</p>
“可是什么？文弱怎的變得婆婆媽媽？”朱由檢心中一動，道：“可是沒有銀子？嗯……為了大明的長治久安，朕……”暗暗咬了咬牙，道：“這些銀子，就由朕的內帑來出，你們一定要將事情辦好，誰要是出了差錯，朕決不輕饒！”</p>
“臣不敢！”楊嗣昌又袖出一份訊息，這是他剛剛整理好的，“皇上，湖廣的流寇，已經不足為患，但四川……”</p>
“四川怎么了？”朱由檢忽地想起，當初太平王朱至淥、內江王朱至沂來到京師，向自己哭訴，言天命軍攻破成都，蜀王朱至澍投井，難道這么久了，流寇還待在原處不走？“傅宗龍、邵捷春、羅尚文不是去了四川嗎？”</p>
“回皇上，”楊嗣昌知道，接下來必然是雷霆之怒，但他已經顧不得了，沒有皇上的支持，絕難奪回四川，或許皇上在雷霆震怒之后，議和的事，或許就有著落了，他將袖出的訊息雙手奉上，“傅宗龍他們，至今尚在湖廣，連半只腳都未踏進四川，這是臣根據錦衣衛的明察暗訪，搜集的有關天命軍訊息……”</p>
朱由檢瞪了楊嗣昌一眼，小心接過來，訊息異常簡略，但依然阻擋不了的憤怒，“天命軍竟然在四川呆了大半年，你這個兵部尚書是干什么吃的？羅汝才尚未接受招撫，又出了一個李自成……”</p>
“皇上……”楊嗣昌雙膝跪倒，以頭叩地，此刻的心思，就像女人的第一次，既緊張害怕，又充滿期待……</p>
如果皇上出離憤怒，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就會被革職查問，極有可能落得父親那樣客死他鄉的命運；如果皇上束手無策，就會求教與他，與韃子議和的事，就要可能一并解決……</p>
朱由檢將訊息扔在地上，站起身來，用手指著楊嗣昌的屁股，怒道：“說，究竟是怎回事？這個天命軍，究竟是從哪個石縫中蹦出來的？”</p>
楊嗣昌趴在地上不敢動，心中卻是大喜，皇上既然發問，自己的機會就來了，看來這次是賭對了。</p>
他小心整理著思緒，不到萬一，不要牽連洪承疇，免得節外生枝，“皇上，天命軍一向在隴右、蘭州一帶活動，從未出過隴山，由于此地荒涼，一向是漢人與異族共處，所以……所以朝廷忽略了此地……臣已有對付天命軍的法子，依臣的主張，必可一鼓而下……”</p>
“那還不快說？”</p>
朱由檢知道，四川的事已經發生了，楊嗣昌是去年方才任職，天命軍的事，與他沒有多大關系，但其余的罪臣……等剿滅了天命軍，一個也不會放過，吃朕的俸祿，卻是陽奉陰違……</p>
楊嗣昌忙掏出準備的第三份訊息，長身奉上，道：“皇上，這是臣擬定的作戰計劃……”</p>
朱由檢仔細看過，丟在御案上，沉思半響，道：“你搞出這么大的動作，糧餉何來？”</p>
楊嗣昌心中罵呀，剛才還說從內帑出，這才一眨眼的時間……但朱由檢在氣頭上，他自然不敢再提，忙出身上掏出最后一份訊息，“皇上，糧餉的事，只在這份訊息上！”</p>
這個楊嗣昌，究竟在搞什么鬼？今日怎的有如此多的訊息？朱由檢心中不樂，還是接了過來，掃了一眼，卻是像被火燒，慌忙丟在一邊，又用奏章壓住，沉思半響，方道：“這不妥吧？”</p>
知道你不能堅持！楊嗣昌暗道：當初不是同意和談嗎？今日怎的又反悔了？</p>
他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只是拱手道：“皇上，皇太極愿意議和，對大明百利而無一害，只要議和成功，皇太極就會撤兵東去，如果我們將互市的地點放在廣寧……”</p>
“廣寧？”朱由檢心中一動，“文弱，你是說，互市的地點，可以放在廣寧？”如此一來，曾經失去的廣寧，現在又能恢復了？而且不費一兵一卒……</p>
“這個問題，可以著人和皇太極去談，”楊嗣昌也不敢把話說滿，“皇上，從訊息上看，皇太極也是急于議和，同意將互市的地點放在廣寧的可能性很大，萬一不行，哪怕讓出一些利益，也要在這方面爭取一下……”</p>
“可能性很大？”朱由檢像是在喃喃喃自語，過了好一會，方道：“文弱先起身說話！”</p>
“臣謝過皇上！”楊嗣昌落座后，又道：“皇上，一旦議和成功，遼東的糧餉，至少可以縮減三成，以后還可以視情形逐步減少，國庫也就不會捉襟見肘了……”</p>
“文弱的心意，是要省下遼東的糧餉，用于剿滅四川的流寇？”</p>
“臣正有此意，”楊嗣昌道：“皇上，遼東省下的銀子，不僅可以征剿四川的流寇，還有有剩余，用于賑災等等……”</p>
他心中已經盤算好了，只要議和成功，穩住皇太極，他就可以騰出手來，徹底剿滅所有的流寇，包括張獻忠、羅汝才之流，他才不相信張獻忠是真心實意接受招撫。</p>
只要消滅了流寇，他就可以名垂青史，光榮致仕，至于韃子，就留給下一任兵部尚書吧……</p>
朱由檢默默盤算著，一旦議和成功，不僅可以輕松剿滅四川的流寇，還可以趁機收復錦州以北，直至廣寧的大片土地，自己這個中興之君，總算可以嶄露頭角了，等流寇全部掃清，再積蓄力量，像漢武大帝那樣，一戰而定遼東，真正成為中興之君……</p>
他看著楊嗣昌，終于默默點頭，道：“文弱主抓四川滅賊，議和的事，先交給高起潛、方一藻兩人吧，在達成合約之前，暫時不要走漏風聲！”</p>
“臣遵旨！”楊嗣昌</p>
兩人懷著不同的心思，卻是在乾清宮達成了一致意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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