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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用巴巴的眼神看著李自成，良久方道：“軍爺，你能不能和官府說說，不要再增加賦稅了……”</p>
李自成無限同情地看了后生一眼，到了這種地步，他還將減免賦稅的希望，放在官府身上，漢人百姓實在是良民呀……</p>
這樣的良民，原本應該得到更好的待遇，至少衣食不愁！</p>
李自成看著有些畏畏縮縮的后生，再沒有原先手持獵叉的半絲野性，他心中一動，也許現在就是宣傳天命軍的最好機會……</p>
李自成緩緩搖了搖頭，道：“朝廷要征收多少賦稅，不僅是我，就是地方官也是無法隨意更改！”</p>
后生有些失望，也許他原先就沒有抱著多大的期望，失望倒是并不太重，只是縮在桌角，一副茫然的樣子……</p>
李自成將手中的瓷碗遞給何小米，讓他自己加些熱茶，卻是對后生道：“兄弟，你是認為，朝廷增加賦稅，乃是因為流寇的緣故？”</p>
“官府都是這么說的……”</p>
李自成淡淡一笑，道：“流寇是什么？他們原先也是百姓呀……”</p>
“軍爺的意思……”后生可能受到他娘的感染，對李自成倒是生出一份敬意。</p>
“就說你們這野人溝的百姓吧，”李自成道：“如何繼續增加賦稅，你們會不會成為流寇？”</p>
那后生嚇了一跳，忙道：“軍爺，小人絕不會……”</p>
李自成知道他是害怕，忙伸手止住，臉色變得特別凝重，“但凡有一點活路，百姓豈會做出謀反的勾當？”</p>
那后生面現喜色，道：“軍爺也知道小人們苦楚？”</p>
“我常常在農田中行走，與百姓多有接觸，豈能不明白百姓的苦楚？”李自成的臉上，也是顯出無奈，長嘆一口氣，道：“若是真正按照十五稅一的標準納稅，又取消人頭稅，村莊的百姓能否過上好日子？”</p>
“十五稅一？取消人頭稅？”那后生大喜，立即挺直了腰身，雙手向前伸出，幾乎要抓住李自成的胳膊，卻又縮了回去，“軍爺，現在還有這樣的地方嗎？如果是這樣，那小人家中，也會有些節余，數年之后，或許能娶上婆娘……”</p>
這時老嫗端出兩個大瓦盆，都是粗制的暗紅色，瓦盆中都是醬黑色的肉塊，能聞到香味，卻是看不出是什么肉，老嫗的臉上漾著笑意，皺紋像是一道道溝壑，“幾位軍爺，山里也沒什么好的招待，都是一些干貨……”</p>
“多謝大娘！”李自成也不客道，接過老嫗遞過來的竹箸，夾了一塊，丟進口中，覺得辣霍霍的，卻不知道什么肉。</p>
老嫗向著李自成道：“軍爺慢用……”</p>
后生見李自成皺著眉，忙道：“這是獾子，原先山中還有不少大型獵物，現在捕獵的多了，連這樣的獾子也不多見……”</p>
李自成點點頭，百姓被朝廷的各種賦稅所累，恐怕都是入山捕獵，以補貼家用。</p>
后生她娘去得遠了，想起李自成剛才的話，便小心地道：“軍爺說十五稅一，現在真有真有這樣的地方……”</p>
李自成將獾子肉咽下，道：“有是有，只怕這樣的地方，你們不敢去……”</p>
后生雙手不覺攥起拳頭，咬了咬牙，終于到：“不知道軍爺說的這個地方在哪，如果……娘的年齡大了，若是不太遠……倒是……”</p>
李自成見后生似乎下定決心，面上漲得通紅，卻還不敢輕易開言，只是笑著搖搖頭。</p>
“軍爺……”</p>
“你果真要去？”李自成面上含笑，云淡風輕的。</p>
“如果可以，小人倒是想去看看……”</p>
“那個地方呀，只需承擔十五稅一的賦稅，百姓都能安居樂業，他們信奉天主，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姐妹，官府保證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有地耕’……”李自成一步步誘導著，卻還勾了一句：“不過，路途卻是不近……”</p>
“軍爺，究竟在什么地方？”</p>
李自成見后生有些迫不及待了，方道：“四川，整個四川，都是這樣的地方！”</p>
“四川？”后生皺了眉頭，“聽官府說，四川有流寇出入……”</p>
“哈哈，”李自成大笑，“兄弟，你想想，現在除了流寇出入的地方，還有這樣的地方嗎？朝廷都大肆增加賦稅……其實，你說得也不全對，四川的確有人造反，但不是流寇！”</p>
“不是流寇？”后生道：“那是什么？”</p>
“其實，湖廣、陜西的亂民，才叫流寇，他們每到一處，都是搶奪百姓的財物，然后流竄至他地，繼續搶奪，所以叫流寇，”李自成道：“四川的亂民，叫‘天命軍’，不但不會搶百姓的財物，還會給百姓分配土地，讓百姓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陜西有許多流民，都是進入四川……”</p>
“天命軍？”后生想到聽到了天書，沉思良久，方道：“小人為何沒有聽說過？”</p>
“你們平日聽到的話語，都是來自官府，這樣的地方，官府若是告訴你們，百姓跑光了，誰給他們種地？”李自成輕笑道：“普天之下，也就四川是百姓的樂土……”</p>
后生思索良久，猶是半信半疑，恰好老嫗端出煎餅，李自成便招呼何小米等人吃起來。</p>
老嫗又去后面收拾，后生方道：“軍爺如何知道四川的情形？又為何告訴小人……”</p>
“不瞞你說，我們就是天命軍，”李自成一面吃飯，一面道：“兄弟，你見過吃飯付錢的官兵嗎？”</p>
后生大驚，幾欲逃走，看到李自成神色淡定，方才勉強坐下，哆嗦著道：“軍爺真是天命軍……”又用手指著他們身上的鎧甲，“這些都與官兵的一樣……”</p>
“哈哈，”李自成將一塊煎餅吞下，道：“這些鎧甲，原本是官兵的，官兵戰敗，自然就成了我們的了……”</p>
后生遲疑半響，卻是不敢說話。</p>
李自成將煎餅吃了大半，只剩下不多幾塊，便抹抹嘴，道：“我告訴你天命軍的事，自然不怕你告訴官府，不久之后，此處也將成為天命軍的地盤，你們也將過上好日子……”</p>
李自成離開后生家的時候，后生還在發愣，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李自成的話，一會老嫗出來，他將李自成的話，一五一十告訴老嫗，老嫗亦是驚訝不已，喃喃地道：“原來是天命軍，我就看著他們不像官兵，哪有官兵給百姓銀子的……”</p>
后生趕緊關好大門，又將門閂插上，小聲道：“娘，他們真是天命軍嗎？我們現在怎么辦？”</p>
老嫗雙目內斂，連連點頭，沖著后生道：“現在情況不明，且靜觀其變……”</p>
李自成回到營帳，火兵早已做好晚飯送來，他剛才只吃了半飽，一面吃著熱湯飯，一面卻是想著剛才在野人溝發生的一切。</p>
朝廷向百姓增加賦稅，無論是什么原因，都給天命都督府帶來了機會，剛才與那母子的一番對話，便是在他們的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朝廷增加賦稅，則是培育種子最溫潤的土壤，只要再做一些手腳，必會讓種子在哪母子，在野人溝發芽生根，再向附近蔓延。</p>
李自成原本想要盡快趕到商洛山深處，但此時此刻，他決定暫緩行軍。</p>
到了商洛山深處，雖能避免與明軍大規模接觸，但畢竟是一支孤軍，想要在商洛山立穩腳跟，關鍵還要百姓的支持。</p>
朝廷為了剿匪，不斷向百姓增加賦稅，給了天命都督府極大的機會，這樣的機會，如果不能抓住，那真是愧對天主了。</p>
李自成獨自躺在床上，思索了很久，心中終于有了初步的計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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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皇城。</p>
多羅貝勒多鐸離開崇政殿，心中十分郁悶，從豫親王降為多羅貝勒之后，雖然名義上掌管著兵部，但實際上已經沒有任何決斷權，連提出的軍事建議，都被批剝得體無完膚。</p>
西面的宮門外，便是正陽街，堅硬的石板路像鋼針似的刺痛著多鐸的心，在此處等候的包衣們，看到多鐸，連忙將他的豪華馬車推過來，“貝勒爺！”</p>
多鐸狠狠地瞪了這個不開眼的包衣一眼，他現在最討厭“貝勒”這兩個字，如果他不是多羅貝勒，仍然還是當初的豫親王，這次要求駐守義州的計劃，便不會被完全否定。</p>
他將插在腰間的馬鞭拔出來，想了一想，還是忍住了，跟這些包衣們生什么氣？有本事找皇太極去……</p>
多鐸將甩出一個響鞭，氣呼呼地爬進馬車，放下隔簾，將自己包裹起來。</p>
馬車緩緩行進，不消片刻，便進入正陽街與中街路交叉口的鼓樓，從樓下穿過，向北而去。</p>
豫親王府就在正陽街上，這里已經是皇城的邊緣，但早先卻是著神圣的地界。</p>
皇城一共有九座宮門，其中東、南、西面，都是兩座兩座宮門，左右各一，只有這北面是三座宮門，正中間的，叫“九門”，左側的“小北門”，正對著正陽街，右側的“大北門”，正對著朝陽街。</p>
北面并非僅僅多了一座宮門，天命十年，天命汗初建皇城的時候，便是以現在的北區為中心，天命汗的寢宮——汗宮，就是靠近“九門”。</p>
多鐸是天命汗努爾哈赤最疼愛的幼子，所以府邸最靠近汗宮，朝夕均可相見，多鐸被赦奉為豫親王的時候，府邸也是改稱為豫親王府。</p>
馬車到達豫親王府正門的時候，緩緩停了下來，多鐸掀開隔簾，正要下車，卻是瞅見了門楣上方的“豫親王府”四個大字。</p>
他頓時皺了眉頭，剛剛抬起的右腳，也是陡然停住。</p>
今年五月的時候，他被剝奪了豫親王的頭銜，降為多羅貝勒，雖然依舊是鑲白旗的旗主，但于六部之中，已經完全喪失了話語權，連建議都常常被駁回，特別是今日，崇德皇兄幾乎都沒正眼看過自己……</p>
“豫親王府”四個大字猶在，但多鐸已經不是豫親王……</p>
他用力將隔簾一抖，道：“先不回府了！”</p>
“貝勒爺這是要去哪兒？”</p>
哪兒？多鐸也沒想好，只是丟出一句話：“繼續前行，從小北門出宮……”</p>
“是，貝勒爺……”</p>
馬車又開始前行，沿著正陽街的石板路，從小北門出了皇城。</p>
外城并不像皇城內那般安靜，井然有序，出了小北門之后，尚不及轉彎，便是一處市坊，旗人與漢人都可隨意入市，吵鬧之聲不絕。</p>
多鐸有些煩悶，便靠在車廂上閉上雙目，想要快些通過市坊，去城外轉轉。</p>
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時候，馬車忽地一頓，馬夫甩出一個響鞭，在馬首晃悠一圈，同時勒緊馬韁，多鐸幾乎打了一個激靈，腦袋在車廂上撞了一下，雖然不重，卻讓他完全清醒過來。</p>
多鐸正待發問，忽聽得身邊的包衣喝道：“瞎了你的狗眼，連貝勒爺的馬車也敢沖撞……”</p>
多鐸掀開側面的隔簾，探出腦袋，向前一看，便見一名年輕的女人，拎著半籃菜肴，正立在馬車前不到半丈的地方，如果不是馬夫緊急剎車，肯定會撞上她。</p>
女子不過二十出頭，容貌還算清秀，尤其是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幾乎會說話，滴溜一轉，頓時讓多鐸心中一震，懨懨欲睡的感覺，早拋到九霄云外。</p>
多鐸的目光，就定在女子身上，只見她雖然有些茫然，卻并不驚慌，此時向都鐸淡淡一瞥，如是驚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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