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瓊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病房的門把手,旁邊冥土追魂本應該阻止他,卻發(fā)現(xiàn)這人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不安定,而且身上的危險氣息越來越重,但是很奇妙地沒有指向任何東西,既不是對著自己,也不是對著門和門里可能存在的病人。
所以冥土追魂還是選擇了什么都不做,只是依然保持著隨時聯(lián)系統(tǒng)括理事會的準備。
門似乎被從里面鎖住了,但薛瓊的手依然不為所動,穩(wěn)定地握著門把手轉(zhuǎn)了九十度,就這樣在一陣讓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把簡潔精致的球形把手擰成了麻花狀,然后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薛瓊看著病床上的人,突然閉上眼睛,微微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又長嘆了一口氣。
深紫色的長發(fā),冷艷嫵媚臉的上驚愕表情,白色棉被下高高隆起的腹部,還有那身穿在身上使她看起來讓人很想去憐惜愛護,卻絕不顯得柔弱的長袖病號服。
毒島冴子靠坐在墻上,把一本剛剛合上的厚書放在了床頭柜上,又把剛剛拿起的連鞘長刀塞回了被窩里,展顏一笑,眼中有淚花閃動,“你來了?”
同時她還不自覺地撫了一下自己的大肚子。
薛瓊把嘴里沒有點著的煙摘下,攥在手里,“是啊,我來了…”
兩人相視凝望,毒島冴子一會笑一會哭,而薛瓊臉上的表情還要更多更復雜一點。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薛瓊的腳下也再也沒有移動一步。終于他又嘆了一口氣,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病房門口衛(wèi)生間的門,“借用一下!
然后他就走進了衛(wèi)生間,打開燈,鎖上門,沒多久里面?zhèn)鱽砹藝W啦啦的水聲。
冥土追魂張大了嘴,心說大哥難道你是來借廁所的?!
但出于多年的社交本能和職業(yè)道德,冥土追魂還是對病床上的毒島冴子問了一聲:“你們認識?”
毒島冴子的視線還是落在衛(wèi)生間的門上,只是嗯了一聲表示承認。
踱到床前,冥土追魂在鐵床的頭上,找到了夾在那里的病歷本,然后清除地看到了最上面幾行寫著的“未婚”兩個字。
他咳嗽了一聲后問道:“這家伙該不會就是…”
雖然沒有明說,但冥土追魂很明顯是在問肚子的事。
毒島冴子終于把目光對上了冥土追魂的視線,臉上洋溢著的幸福笑容越來越濃,“是的。”
然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大肚子的阻礙下還微微欠身,行了個禮,“這些天來,多謝您的照顧了!
冥土追魂自嘲地笑了一聲,“我一直以為我很低調(diào)了,沒想到連你也知道…”
毒島冴子的心情明顯很好,半拍馬屁地開起了玩笑,“大夫您醫(yī)者仁心,冴子當然明白。”
冥土追魂聳了聳肩,把病歷本掛回床頭,雙手插進白大褂的衣兜里,也不再看毒島冴子,而是盯著衛(wèi)生間的方向,語氣中沒什么起伏地說道:“既然是你們年輕人的事…那我這個老家伙還是不要待在這里了!
說完,冥土追魂就離開這間病房,帶上門,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至于今晚突然出現(xiàn)的怪異強者,和“卡贊瘟疫”已知第一例感染者之間的關(guān)系,他也完全不準備匯報給學園都市的那群高層。
沒過多久,薛瓊從衛(wèi)生間里走了出來…在終于和毒島冴子再次相見,而且人家還大著個肚子的情況下,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那身臟兮兮的西裝已經(jīng)不知所蹤,薛瓊換上了他一直以來的標配:較為寬松的黑色西裝長褲、藍色細條紋商務襯衫、黑色的人造革面軟底運動鞋,甚至在這大夏天還套上了那件騷包的長風衣。
襯衫多解開了一顆扣子,銀白色的不銹鋼制狂亂術(shù)逆十字項鏈掛在胸前,而他那一頭看起來至少半年時間沒剪,之前臟亂得像雞窩一樣的一頭長發(fā),也在洗凈吹干之后被利索地束在了腦后。
薛瓊的眼睛閉上又睜開,右手食指和中指點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在心里默念著重置,然而卻好像沒有產(chǎn)生什么變化。
苦笑了一聲,薛瓊向床上的毒島冴子問道:“打響指會嗎?”
毒島冴子也什么都沒有問,抬起放在身側(cè)的左手,大拇指抵住無名指和中指一掰,“叭”的一聲響。
薛瓊又閉上了眼睛,用兩根手指在太陽穴上敲了三下,這才睜開雙眼。
那雙眼睛冷漠睿智而深沉,但又不失生氣,而且還帶著對一切的嘲弄,和敢跟整個世界開玩笑的瘋狂氣息。
毒島冴子看著睜開眼睛后的薛瓊,撲哧一笑,“之前我還差點以為認錯人了呢…”
在這短短的幾秒鐘里,薛瓊對自己下了“重置為第二階段”的指令整整三次,直接用掉了他給自己設(shè)定的,二十四小時只能切換三次人格狀態(tài)的限制。
如果付帥的話還不能讓他下定決心走出來,那么毒島冴子的出現(xiàn),就是對著他的腦袋踹了那臨門一腳。畢竟僅限于研究者和付帥的話,薛瓊還能用“他們可以照顧自己”來對自己搪塞過去,繼續(xù)作為他逃避的理由,但毒島冴子身上有太多他自己種下的因,太多身為一個男人必須擔下去的責任…人家現(xiàn)在大著肚子,難道還要交給別人去照顧嗎?!
這和小韻的死無關(guān),也不是他終于愿意放下她,向著新生活進發(fā)什么的…在小韻還活著的時候,薛瓊就從沒有隱瞞過毒島冴子的事,甚至此情此景下他也想起了那些和小韻說過的話,心中頓時更加痛苦了不少。
雖然在他的人格重構(gòu)計劃終于開始正常運轉(zhuǎn)之后,所謂“內(nèi)心的痛苦”對他來說,已經(jīng)永遠只會是不痛不癢的東西了。
薛瓊在病床邊上坐下,微笑直視著毒島冴子的眼睛,又說了一遍:“我來了…”
“嗯!倍緧u冴子也笑道,“應該不是幻覺!
雖然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自己和薛瓊再見面時的場面,但毒島冴子在卡贊那里得到了可以在多元宇宙間穿梭的能力,又知道了這些世界究竟多到了多么無窮無盡之后,也清楚自己此生還能見到薛瓊的希望,究竟有多么的渺茫。
然而那個男人今天突然地,就如同他突然消失時那一般,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因為美好的現(xiàn)實來得太快,以致于毒島冴子其實還是有些拘謹。
薛瓊俯下身子,雙手抓住了毒島冴子的雙手,包括那只她還是有些避諱的鬼手,溫柔地托到自己的面前,把她的雙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不是幻覺了,不信你可以再看看!
毒島冴子的雙手從僵硬到放松,然后不可抑止地撫摸起了薛瓊的臉,眼淚也終于再次奪眶而出。
“好了好了…”薛瓊把毒島冴子的上半身緊緊地摟在了懷里,“我在這。”
毒島冴子把腦袋靠在薛瓊的肩膀上,抬起頭問道:“剛剛那是…心理暗示?還是自我催眠?”
“算是吧…以后我再跟你慢慢說!
毒島冴子把臉湊得更近了一些,認真地問道:“你經(jīng)歷了很多事吧?”
薛瓊笑道:“你不也是一樣嗎?”
這樣說著,薛瓊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毒島冴子那一頭柔順的紫色長發(fā),只是中途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他發(fā)現(xiàn)這個動作他已經(jīng)很熟悉很習慣了,而且手感也有些像。
薛瓊再次感覺到心中有些尷尬,有些郁結(jié),不過他根本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是埋下頭,深深地吻了下去。
毒島冴子也熱烈纏綿地回應著他,但她畢竟已經(jīng)不是那個僅僅是劍道有點好,并且為自己內(nèi)心潛藏的暴力因子而感覺到罪惡和恐懼的普通青春期女子高中生了。
去過了各種各樣的事,見過無數(shù)的人,毒島冴子的心早就被洗滌得像水晶一樣晶瑩剔透,她當然能察覺到薛瓊的表現(xiàn)有些異樣,從他進門時的樣子,也能輕易地看出他現(xiàn)在很痛苦,很焦慮,很迷茫。
但那又如何呢?只要他在這里就好了…
無論經(jīng)過了多少事,在她面對自己的男人時,也還是自然而然地恢復了那一套大和撫子的柔順,絕不會讓他感到為難。
兩張臉,兩雙唇分開,毒島冴子調(diào)整了一下不太方便的身子,舒服地靠在了薛瓊的懷里,但沉默了一會后卻是說道:“當你覺得可以說的時候,再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好嗎?”
薛瓊沒有回答,但還是用皮膚間的摩擦,在毒島冴子的背后告訴她自己在點頭。
薛瓊把手搭在了毒島冴子的肚子上,問出了一個正常父親都絕不會忘的問題:“幾個月了?”
“八個月多一點!倍緧u冴子的語氣是幸福的,但又帶上了一點點的隱憂,“這次來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準備在這里生的,卡贊那邊我也跟他說過,幾個月之內(nèi)我都可以不用走…不過我很擔心啊,不知道小孩子會不會…”
這樣說著,毒島冴子下意識地用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臂。
雖然她穿著大一號的長袖病號服,但無論是薛瓊,還是已經(jīng)上了樓的冥土追魂,都知道那只手臂…
是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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