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槿在碧峰峽聽雨開課之日，他的老婆羅雨虹正枯坐在收租院的辦公桌前冥思苦想。她要計劃下一步的生產科研工作。</p>

    夜深了，昏黃的油燈一跳一跳的，晃得羅雨虹更加煩躁，讓她的思維難以集中。在王妃娘娘的大力襄助下，精油產品一經推出，立即大受市場追捧。主要的消費群體是各個王府。富順王妃下手最快最狠，一次買了五瓶。太平王妃遲疑片刻，只買到三瓶。至于其他的王府，只買到一瓶。精油甚至驚動了王爺。原因是德陽王下面的一個鎮國將軍，因為受不了家里婆娘們的鬧騰，于是轉彎抹角打聽清楚了精油的來歷，直接求見王爺，希望他打聲招呼。王爺便叫大太監陳恩給王妃傳了話，說是大家親戚，不要傷了和氣，有好貨就互相勻勻。王爺的話經王妃輾轉到羅雨虹，弄得她好生為難。王府里的庫存干花已經全部用完，其他能夠收集的也用完了。羅雨虹現在可不敢得罪未來的公公公婆。無奈之下，她讓李四賢在田里偷割了十幾捆干稻草，蒸餾了精油與留來自用的百花精油兌了，這才勉強交差。</p>

    可是同母不同命。精油大獲成功，后繼的精油香皂項目卻遭到了慘敗。慘敗的原因不是產品的質量和功效出了茬子，主要是賣相實在太差了。精油香皂一點也沒有預想中晶瑩透明的萌萌樣子，反而顯得灰黑木訥，看著就讓人想吐。究其原因，是因為羅雨虹用草木灰泡水替代了燒堿，導致皂液很臟，又找不到極細密的過濾材料，皂液始終灰不溜秋。為此羅雨虹實驗了沉淀、吸附等方法，用上了上好的綢緞和宣紙，效果依然不理想。沒有純凈的燒堿，羅雨虹只得無奈地宣布項目暫時下馬。除了人力物力的損失，還搭上了兩瓶上好的精油。</p>

    下一步開發什么產品，羅雨虹開始有點舉棋不定。一個企業剛剛進入市場，民用化工品是最賺錢的。但是，民用產品又是目前最不需要的，最需要的是軍工產品。比如她生產精油，主要的目的無非是博取未來公婆的認同，是否賺錢其實無關緊要。從正月過后，朱平槿就帶著她的弟弟羅景云到了蒙頂山，不知道他們現在把兵練得怎么樣了。或許再過一兩年，他就要帶兵上戰場。兩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羅雨虹非常了解朱平槿。這是一場關乎大明王朝生存的戰爭，也是一場關乎他和自己生存的戰爭。朱平槿只要姓朱，那么他就沒有任何妥協和逃避的空間。作為一個來自未來世界的穿越人，他絕不會傻兮兮地讓兵士去練大刀長矛。在你死我活的戰爭中，陪著李自成、張獻忠還有四阿哥玩武器升級游戲。從一開始，他就要利用他們倆掌握的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利用現有掌握的全部資源，制造出絕對領先對手的武器，然后把對方都變成一具具沒有任何威脅的死尸！她十分確信，假如她能造出原子 彈，朱平槿也會毫不猶豫用在戰場上！</p>

    要打仗，就要死人，這是沒法子的事，這讓羅雨虹長嘆一口氣，回到現實中來。制造殺人武器是必須的，她根本沒有選擇。張獻忠從仁壽縣北上偷襲成都府時，就經過了現在羅雨虹居住的收租院。糧倉里那么多的糧食，就是在那時消失的。要打朱平槿式的仗，需要大量的火藥、炸藥，還得有各種各樣的火工品，比如擊發藥、拉發藥、雷 管等等。這些東西羅雨虹一點都不熟悉。但是羅雨虹相信，對于自己一個化工專業的本科生來說，不熟悉只是相對專門搞過的人而言。化工專業的人不可能沒有學過硝基類化合物。再說二十年前她畢業時，也曾經在國內某家氮肥廠實習過半月。常用炸藥基本上都是硝基類化合物，比如雷 汞、火棉、硝銨、TN T等火工品都是，只有氯酸鉀等少數幾樣不是。</p>

    搞硝基類化合物，絕對繞不過硝酸。羅雨虹仔細回想著氮肥廠那十五天的實習經歷。廠里主要的產品是農用尿素，副產品是硝酸、硝酸銨、硫酸和三聚氰胺（注一）。尿素生產流程分成大的兩個部分，前面是合成氨，后面是尿素，最后是包裝。先是用天然氣合成氨氣，氨氣進入尿塔變成尿素。副產品硝酸和三聚氰胺都是在氨氣管道上分流，將合成氨裝置生產出來的氨氣，送到硝酸和三聚氰胺生產裝置進行下一步化學反應。硝酸生產工藝采用的是氨氧化法，就是讓氨氣與空氣混合，通過氨氧化爐里灼熱的鉑銠合金網催化，生成一氧化氮和二氧化氮，最后進入水中吸收變成稀硝酸。稀硝酸再用濃硫酸吸水，就變成濃硝酸。</p>

    氨氧化法，羅雨虹搖搖頭。沒有氨氣，更沒有鉑銠合金網。鉑銠都是極其昂貴的鉑系貴金屬，稀硝裝置中的氨氧化爐必須定期停產掃灰，然后把這些爐中的灰塵一點不剩地送到太原某廠，重新提煉出鉑和銠。</p>

    那么用硫酸硝石反應法呢？硝石倒是現成的，羅雨虹家的藥房就有，她記得那是灰白色塊狀的不透明結晶體，中醫中用來治療頭疼、心腹痛等多種疾病。漢朝的醫書《神農本草經》就有記載，而且評價很高，可以治療二十多種病。</p>

    硫酸硝石反應法貌似可行，有了硫酸就有了硝酸。化工廠里硫酸、硝酸的生產裝置一般是鄰居，聯建在一起，主要是利用濃硫酸的高吸水性，制造發煙硝酸（98%濃度）。用硫酸與硝石反應制取硝酸，雖然成本太高，不過可以解決硝酸有無的問題。</p>

    硝石干餾也可以得到一些硝酸，用分子式來推演應該可行。但是如何干餾硝石羅雨虹并不清楚，干餾過程中是否會爆炸她也不知道。</p>

    想到這里，羅雨虹終于搖搖頭。現在大規模上馬硝酸的條件并不成熟，只有先小規模試制。她沒有實驗室，進行初試和中試；也沒有化工機械配套，防止生產設備腐蝕；更沒有一點資料可供查閱，甚至沒有一根控制化學反應的溫度計！</p>

    “小紅！小紅！”羅雨虹喊了幾聲沒有反應，只好自己找到茶壺倒了一杯涼水。</p>

    “死女子，又不知跑哪兒去了！”羅雨虹小聲罵了一句，沒注意到時間已過子時。</p>

    “應該立即建立一座綜合性研究院，把冶金、鋼鐵、化工、機械等與戰爭科技相關的領域帶動起來！”心煩意亂的羅雨虹終于理好一條思路，找到一張紙準備寫下來，卻發現毛筆尖和墨汁早已經凍在一起。</p>

    “小紅！李四賢！”羅雨虹推開房門再次叫喊起來。</p>

    “羅姑娘喚奴婢何事？”李四賢披著衣服從前院的廂房跑了出來。自從精油肥皂項目下馬，收租院便停了工。羅雨虹將太監們都放了假，只有李四賢賴著不肯走，說是世子爺專門讓他過來聽羅姑娘吩咐的。羅雨虹很不習慣一個男人服侍自己，又知道他實際上不是男人，沒有什么威脅，只好隨他的意留了下來，也不要他隨身侍候。李四賢只好繼續呆在前院的門房里。</p>

    羅雨虹道：“去灶臺里找根碳條，本姑娘要寫字！”</p>

    李四賢已經跑近了，“姑娘要寫字，奴婢馬上研墨。”</p>

    羅雨虹很不耐煩道：“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叫你去就快去！”</p>

    李四賢連忙應了，轉身向前院那座灶臺跑去。不一會兒，他雙手漆黑地跑回來，手里捏著根已經碳化的木條。</p>

    羅雨虹被屋外的北風一吹，火氣已經下去了，看到李四賢的樣子，難免有些不好意思，忙叫他回去繼續睡覺。</p>

    李四賢道：“既然姑娘沒睡，哪有奴婢先去睡的？奴婢就在這門外侍候著。這碳條粗了些，奴婢把它磨細些姑娘再用。最好再裹上一層紙，免得姑娘的手臟了。”</p>

    羅雨虹已經只能用感動來形容了。她以前就沒有找到過這么敬業的員工。他們總是上班時間遲到，下班時間一到就沒影。現在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個，還是個不男不女的人造殘疾人，真讓她覺得十分敬佩。</p>

    “你不要站在外面。外面風大，不要感冒了。進屋里來坐吧！我可能還要工作一會兒。”羅雨虹徑直回到辦公桌前，開始用磨細的碳條把她的想法逐一地寫上去，全然沒有注意到李四賢那雙漆黑的雙手，在黑夜中顫抖。</p>

    “……硝酸鉀的提純；天然氣脫硫制取硫磺；干餾法制取木炭。然后通過硫磺制取硫酸……”</p>

    羅雨虹寫完最后幾個字，把碳條擱在一旁，長出了一口氣。羅雨虹已經把近期的研究重點確認下來。第一項是硫酸硝酸的試制；第二項是黑 火藥的工業化生產。在進行這兩項工作的同時，開始研究院的前期籌建。不過，這籌建所需的經費、地盤和人才，還要等朱平槿回來，兩人商議后再進行。</p>

    明天吧，回家一趟，拿些硝石、硫磺過來。那些東西都有爆炸的危險，只能放在這邊搞。</p>

    朱平槿在干什么呢？他會不會想我？羅雨虹望著窗外黑漆漆的院子。外面沒有一點燈光，透露著一股原始的黑暗；外面也沒有一絲聲音，好像世界都停止了運轉。房間里的火盆已經熄滅了，李四賢趴在桌上已經睡著，羅雨虹深深呼吸了一口真實的空氣，在心里對自己說：“原來你賣假藥圖財害命，現在造炸藥殺人如麻。你的一生，到底在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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