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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戰擴大會議一開就是兩個時辰。</p>
會上眾將爭論很激烈，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朱平槿聽得頭痛，一時不知如何抉擇。少了徐漢卿的三百土司兵，手頭可用兵力太少，要準備進行決戰，就必須集中兵力，不能四處分兵。因此準確判斷土匪大隊的行軍路線，就成為了重中之重。</p>
最后幫助朱平槿下決心的人是匪首張光祖的親弟弟原六當家張光培。</p>
張光培認為，如果土匪知道老巢被奪，一定會拼命奪回來。因為大多數新老土匪的家眷都在山上，他們丟不起。他還認為，張光祖其實沒什么本事。他的決策高度依賴二當家陳懷年的建議，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而陳懷年用兵的特點是穩妥有余，奇謀不足。渡岷江斜穿龍泉山脈返回牛角寨是近路，但是山高路險，易被半路伏擊。陳懷年很可能因為這一點，繞道雙流、眉州或仁壽縣回援牛角寨。</p>
土匪經眉州、仁壽返回牛角寨的路線再次被否定。眉州現在官府手中，仁壽堵在黑龍灘峽谷的端頭，以土匪的戰斗力，不可能經過強攻通過仁壽縣。</p>
“那么，就只剩一條路：從彭山北門出發，在江口鎮渡過岷江，然后沿岷江內江向北，再經永興場渡河，然后經我們腳下的王莊，翻越龍泉山，回到牛角寨！”張光培言之鑿鑿。</p>
“我們首示形于牛角寨，次示形于雙流王莊。敵不知我之所往。孫子兵法：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注一）。牛角寨土匪以為我們會被到處游蕩的亂民分散兵力，根本想不到我們會專門打他。好！那我們便迅速迎上去，就在那高臺之上，給看客們上演一場精彩的決戰！” </p>
最后，朱平槿一錘定音：</p>
“此戰，只可勝、不能敗！”</p>
主帥定下決心，部屬高效行動。</p>
行軍路線很快規劃出來，尤其是王莊到永興場的前面一小段路很清楚。昨日土司騎兵在進行搜索時，已經進到了永興場外圍。</p>
行軍隊列也擬訂出來。高榮宣率土司騎兵為前鋒，搶占橋梁和渡口，偵查敵情；宋振宗率護商隊按照一、二、三、六連的次序前進。朱平槿率王府護衛為中軍，在二連和三連之間行軍；精選出來的一百山寨奇兵夾在三連和六連間行軍；高安泰和舒國平率土司營步兵兩百人斷后。不算山寨奇兵，全軍共計一千二百余人。</p>
從仁壽縣衙辛苦運來的大鼓終于有機會擂響了。全軍拔營，各步騎兵單位在隆隆鼓聲中依次西去，踏上了到彭山縣的道路。朱平槿也騎著他的大白馬，領著賀有義、劉紅婷、程翔鳳、李四賢、張光培等參謀隨從，走進了長長的行軍隊列。</p>
行軍不到半個時辰，兩匹快馬沿鄉間小道從北邊飛馳而來，直奔中軍而來。</p>
那騎手朱平槿認得，正是在青衣江邊見過的土司探馬，一對長相非常相似的年輕兄弟。也不知是哥哥還是弟弟，一個探馬見到朱平槿，馬匹尚在奔跑，就靈巧瀟灑地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另外一人則默契地伸手接住韁繩，帶著馬匹轉了一圈，又跑回原地。</p>
那探馬跑過來拱手稟報道：“世子，北邊有三四百官軍騎兵正朝我軍疾馳而來，距離已不足五里！”</p>
“好，請高先生盡快過來！”朱平槿按耐不住心中喜悅，大聲吩咐道。</p>
騎手抱拳得令，另一名騎手已經帶著馬匹奔來。騎手一躍跨上馬背，兩人打馬而去，留下一路煙塵。</p>
“騎術之精，嘆為觀止也！”朱平槿對身邊的賀有義感慨道：“我們將來有了馬，也不等于有了騎兵。只有長時間練習，才能錘煉出一只羽林飛騎！賀先生，命令全軍停止前進，以連為單位收緊隊形！”</p>
賀有義連忙傳令下去。劉紅婷湊到朱平槿面前輕笑道：“若小女子沒猜錯的話，定是世子期盼的客人到了。”</p>
朱平槿對這個秋波流轉的上海大姐沒有個人方面的興趣，他用的是劉紅婷的能力。如果舒國平有意的話，他也不妨再當一回紅娘。只是舒國平重孝在身，這時候可能不方便談戀愛。朱平槿又想到，這劉紅婷一樣的重孝，怎么卻沒什么悲傷的神色呢？朱平槿想到這兒，決定下一次與李崇文通信時，請他詳細說明劉紅婷的身世。</p>
三四百官軍騎兵距離中軍一里多路，見到護商隊的旗幟后便收緩了前進速度，最后停在百丈之外。騎兵中奔出一名身穿山紋甲的高大紅臉將領，操著不熟練的四川漢話沖這邊叫喊：</p>
“你們可是蜀世子的軍馬？”</p>
朱平槿已經下過命令，在省城附近，一律以土司兵的名義行動。所以當對方將領問話時，賀有義便迎上去答道：“我們是天全土司兵！你們是哪路官兵？”</p>
“我們是撫臺廖大人的撫標！”那將領見賀有義一身灰布棉袍，一絲鎧甲也沒有，料想不是個什么人物，臉上微微顯出了倨傲的神色。</p>
“蜀王世子在哪？快帶本將參拜！”</p>
“報上你的姓名、職務和來意！”賀有義嚴肅回答。</p>
“你是何人？”那將領不樂意了。</p>
這時，騎兵群中擠出一輛大車，車上早早站了一高一矮兩人。車剛停穩，兩人便匆匆跳下跑來，邊跑還邊喊：</p>
“董將軍不得無禮！這是世子的親兵！”</p>
“我不姓董！路上都說了幾百遍了！”將領憤憤自語，撥轉馬頭消失了。</p>
一高一矮兩人，高一腳低一腳地從旱田中踩過來。到了賀有義馬前，兩人作揖賠笑道：“將軍不必與那董卜蠻一般見識！他們不知漢人禮節，還請將軍諒解！”</p>
賀有義見是兩位年紀相仿的書生，便換了張和氣的臉，但言語絲毫未變：“報上你們的姓名、職務和來意！”</p>
高矮兩人同時一愣，賀有義重復說了一遍。</p>
喔！高個率先反應過來：“鄙人錢維翰，廖大人的幕僚，奉廖公之命參見世子。”</p>
矮個也道：“鄙人李茂權，也是廖大人的幕僚，一同參見世子。”</p>
“賀有義，世子參謀。”賀有義把職務中的“長”字去了，在馬上對兩位師爺拱拱手。</p>
“喔！原來就是王國臣王大人新近保舉的巡檢大人！”高個、矮個恍然大悟，弓腰作揖道。</p>
“見笑了！從九品微末而已！世子就在前面，我領你們參見。”賀有義淡淡回答。</p>
高個聽說，連忙伸頭觀看。可前面除少數人身著鴛鴦戰袍，其余者皆是清一色的灰布棉袍。高個來回掃視幾遍，也沒發現世子在哪。行伍中唯一的亮色，來自一名紅袍的女將。</p>
賀有義微笑道：“錢先生不必尋找，世子就在前面。兩位先生，勿要失禮，快與本參謀同去。”說完，他撥轉馬頭，向朱平槿方向走去。</p>
錢師爺馬術不精，只得步行緊跟在賀有義的馬屁股后頭。或許他跟得太緊，讓賀有義騎的大黑馬感到緊張。大黑馬便用它的黑尾巴狠狠一掃，正好打中錢師爺的眼眶。</p>
李師爺也不會騎馬。他一聽世子就在前面人堆里，便轉身雙手下壓，示意撫標都下馬，然后這才跟在后頭過來。</p>
兩人到了近前，錢師爺揉搓揉搓眼眶，眨巴眨巴眼睛，終于在人群中見到一位少年。他身著普通士兵一樣的灰布棉袍，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上。唯一與眾不同的，是他帶著一頂兩翅上翹的翼善冠。</p>
賀有義先上前稟報了。見世子頷首，兩位師爺連忙上前參拜。</p>
“學生參見世子！”</p>
讀書人仗著功名見官不跪的老規矩，在親藩世子這里不頂用。兩個師爺結結實實在干燥的塵土地上磕了一個頭。</p>
朱平槿讓李四賢叫起。兩個師爺爬起來，閃電般地對了眼色，對著劉紅婷又是一個大鞠躬：“學生參見羅姑娘！”</p>
朱平槿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笑得劉紅婷一個大紅臉。朱平槿強壓笑意道：“兩位先生認錯人了！這位是劉小姐，原仁壽知縣劉三策之獨女，本世子之參謀。”</p>
兩個師爺又是一聲：“喔！原來是劉小姐，忠良之后！學生失禮失禮！”</p>
這時朱平槿對賀有義道：“賀先生，傳令全軍就地休息，時間一刻鐘！本世子與兩位先生有要事相談。”</p>
賀有義轉身傳令去了。不一會兒，隨著軍官們的號令，士兵齊刷刷原地坐下，在大道上盤腿休息。</p>
朱平槿跳下馬來，對兩位師爺道：“前面可能要打仗，我軍正在加快行軍！請兩位師爺就在路邊，簡要將廖公的意思說了吧！”說著，朱平槿前走了十幾步，扭身就坐在路邊的一個土坎上，招手讓兩位師爺也坐下。</p>
兩位師爺今天都穿著嶄新鮮亮的長衫。見世子坐在土坎上招手，兩人又不可能站著居高臨下站著說話，只好也跟著坐到土坎上。</p>
錢師爺把廖大亨的親筆信從懷里掏出，捧到朱平槿手上。朱平槿一把撕了信封，抖開信紙看了起來。</p>
不一會兒，高安泰快馬趕到。朱平槿互相介紹了，便繼續讀他的信，讀完了又遞給高安泰。</p>
高安泰讀了幾行，便叫喚起來：“啥？讓我們賣命，還不給賞錢？”</p>
幾張信紙被他扔在半空，如風中的敗絮一般，四散飄落。</p>
眼見不妙，錢師爺慌忙解釋：“高將軍！藩司藩庫的銀子，都撥去打獻賊了，哪里還有多余的銀子？撫臺大人的意思是，土司兵的繳獲，都歸土司所有！”</p>
高安泰根本不聽什么解釋：“老子的兵是土兵！老子也是土人！土人打仗，一向都是打仗前后都要發錢！前面發開拔銀子，后面發斬首賞錢！一文錢都不發，這仗老子還沒打過！”</p>
說著，高安泰冷笑一聲：“繳獲？周圍都是王莊！世子就在面前！你們叫老子去搶王莊不成？”</p>
李師爺一聽錢師爺解釋失敗，連忙道：“非也，高將軍！非也！有些話撫臺大人不好寫在信里，故命我等二人口頭轉達。</p>
撫臺大人說了，只要土司愿意打仗，他便鼎力支援，兵器甲仗盡數撥給！只要土司平了民亂，他便全數照準請功單子，向朝廷給你們請功！即便你們有個別士兵劫掠了百姓，他也會轉交土司自行處置……”</p>
見高安泰沒有繼續發飆，李師爺心中竊喜，連忙趁熱打鐵，拋出了他路上準備的殺手锏：</p>
“至于王府最近收受投獻，已經有官紳告到撫臺大人那里了！撫臺大人把狀子全部壓下，說了：王府乃天璜貴胄，太祖嫡脈，收點投獻算什么？只是撫臺大人最近難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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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摘自《孫子兵法 虛實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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