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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州所屬之彭山縣,因縣城江東的彭祖山而得名。彭祖?zhèn)髡f生活于上古堯舜之時,精通房中 之術(shù),一共活了八百歲。他是中國第一長壽之人,也是壽星老頭的原型。</p>
彭山縣東是龍泉山脈,西是總崗山脈。錦江、南河和岷江(外江)在縣城以北的江口鎮(zhèn)(注一)匯合,南北貫穿縣境。彭山縣正好地處兩山之間,岷江之畔。一條寬達二十至四十里寬的狹長平壩,讓彭山一縣耕地廣大,田肥產(chǎn)豐。</p>
自彭縣鬧起除衙蠹之后,彭山是最早起事響應(yīng)的一批州縣,時間僅晚了一天多。除衙蠹很快發(fā)展為除五蠹,縣城內(nèi)外的局勢也迅速失控,平素有惡行的衙役、縉紳、書生、地痞流氓,打死燒死淹死摔死錘死砍死的不計其數(shù)。在城內(nèi)城外一層層憤怒的人群包圍下,能夠逃出去的革命對象寥寥無幾。只是由于革命隊伍中混入了牛角寨土匪,讓這場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變了味道。</p>
張光祖很幸運。</p>
黑龍灘伏擊運糧隊失敗,牛角寨土匪們立即陷入了斷糧的絕境。張光祖為生存所逼,只好廣布耳目,到處打聽有存糧的地方。彭山亂起,他的探子第一時間跑回來報告了消息。心急火燎的張光祖與二當(dāng)家陳懷年略一碰頭,迅速做出了進軍彭山趁火打劫的正確決定。</p>
五六千絕處逢生的土匪晝夜不停前進,沿途劫掠了所有遇到的村莊。雖在岷江邊搶船耽擱了半天時間,但他們依然在兩三天時間內(nèi),走完了平日五六天也走不完的路,趕上了彭山民亂這桌盛宴的末班車。</p>
朱平槿在永興場津津有味地啃鴨腦殼的時候,張光祖已經(jīng)率部渡過了岷江的外江。</p>
他騎在一匹花馬上,躊躇滿志地環(huán)顧著自己的手下。他們東一堆西一坨,浩浩蕩蕩前后望不到邊。</p>
這些人大多來自于仁壽、彭山兩地,入伙不到三個月的人占到九成五。在彭山,由于要求入伙的人數(shù)過多,招人一向來者不拒的張光祖也破例進行了挑選。即便如此,在彭山加入的新人也超過了八千人,加上一個多月前在仁壽縣裹挾的,牛角寨土匪的人數(shù)已經(jīng)由年前的幾百人,迅速膨脹到驚人的一萬五千人。若是加上隨軍的眷屬,人數(shù)還要增加近萬!</p>
怎樣帶好這些數(shù)量龐大烏七八糟的新嘍啰?</p>
即便生活在天堂般的彭山縣衙,張光祖也沒有忘記忙里偷閑,進行一番認真的思考。他回顧了祖上三代的成功經(jīng)驗,也總結(jié)了自身經(jīng)歷中的經(jīng)驗教訓(xùn),最后得出了一個帶兵的真理:</p>
要讓這些嘍啰怕自己!</p>
怎樣做,才能讓他們怕自己?</p>
他的辦法便是殺人!不僅要殺,還要大規(guī)模殺,殺的越嚇人越好!二當(dāng)家陳懷年曾經(jīng)說過,這叫“殺人立威”。</p>
對,就要殺人立威!想到這里,張光祖騎在花馬上,拿出惡狠狠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小匪,嚇得他們一個個悄悄拉開了與張光祖的距離。</p>
哈哈哈!張光祖在心里歡笑著。殺人,看來這招好用得很!陜西的本家殺得,老子為什么殺不得!老子現(xiàn)在的本錢,說不定比那陜西的本家還強些!等哪天老子再打一個勝仗,說不定還能殺進成都府,到王府金殿里去坐坐,玩玩嬌滴滴的王妃!</p>
大當(dāng)家張光祖的洋洋自得,二當(dāng)家陳懷年卻陷入焦慮之中。</p>
兩萬多人的隊伍,已經(jīng)從彭山縣城出發(fā)了一天半,后尾的隊伍竟然還沒有渡過岷江。而彭山縣城北門距離岷江邊的觀音寺渡口和鎮(zhèn)江廟渡口僅有十里不到!</p>
昨日已經(jīng)渡江的隊伍,在江邊苦等了整整一天。今日隨著后尾部隊的陸續(xù)渡江,他們終于在前鋒三當(dāng)家陳懷貴的帶領(lǐng)下,開始緩緩向前移動。剛才陳懷貴派人來報,目前還沒有發(fā)現(xiàn)官兵。他的隊伍已經(jīng)到達武陽里,距離永興場只有十余里,今晚到達完全沒問題。</p>
陳懷貴報來的平安,只讓陳懷年緊張的心情微微舒緩。現(xiàn)在沒有發(fā)現(xiàn)官兵,并不等于永遠高枕無憂。隊伍前后拖了十幾里長,右翼和后方都是大江。若是官兵攔腰一擊,那么義軍簡直是自蹈死地!</p>
焦慮的二當(dāng)家陳懷年著急上火。他沖到碼頭,向一艘剛靠岸的小渡船大聲叫喊,讓船上的人趕快滾出來,讓渡船重新返回對岸接人。</p>
“原來是二哥,我還以為是誰在外頭瞎嚷嚷呢!”七當(dāng)家懶洋洋地從船蓬里鉆出來,一邊擦著眼屎。</p>
“老七,快讓人出來。船要趕回去接人!”陳懷年已經(jīng)有些不客氣。</p>
“二哥,急什么?”老七滿不在乎,從船艙里一連串拉出四五個年輕女人來。一個女人不滿老七手勁太大,使勁掙脫了手腕,手中的花帕子順便在陳懷年面前舞了一下,留下一股子難聞的騷氣。</p>
女人撒潑,老七卻不管不問。陳懷年的臉色難看,老七心里明白原因。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東西太多,好容易才都渡過來!大哥心痛,咱也不能隨便丟了!江那邊的隊伍大都過來了,只剩了千人不到。若是他們跑了,只有自己餓死。老子現(xiàn)在巴不得他們跑了,也可以少養(yǎng)幾個!”</p>
對于這個老大的小兄弟,陳懷年真是沒了脾氣。</p>
在縣城里,這個家伙每天花天酒地不說,還專干禽獸不如的事情。某天他將城里一個小官的女兒搞得下體血崩。那個官悲憤之下,竟領(lǐng)著全家十幾口人舉火**。結(jié)果火勢蔓延,燒了城里好大一片宅子。張光祖非但不降罪于老七,反而將城里關(guān)押的四十幾個官吏和家眷綁在衙門口,一個個開膛破肚、掏心摘肺下油鍋。經(jīng)過這件事,老七行事更加囂張,對他這個二當(dāng)家更加不放在眼里。</p>
“老七,這些人都是我們好容易裹進來的,丟了你大哥豈不要心痛死?”陳懷年只好用老大張光祖來嚇老七。</p>
“你六哥還急著我們回去,等米下鍋。”陳懷年又搬出張光培。</p>
“老六他自己背時(注二),又不能文又不能武!”老七對他親二哥沒有絲毫尊重,語氣中只剩鄙視,“他只有守山寨看婆娘的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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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老七與女人們拉拉扯扯揚長而去,陳懷年心里長嘆一聲。</p>
他本是一個山里的窮書生。年輕時上省城趕考秀才,喝了酒輕狂幾句,不知怎地就得罪了主考官。主考官徇私報復(fù),便以他祖上唱過戲為名,生生趕出了考場。也是時運太背,他落第回鄉(xiāng),又趕上了奢安之亂,被叛軍裹挾了十幾天。叛亂平定后,他便上了官府的緝拿榜文。還好遇到張光祖的爹,在走投無路之時收留了他,他這才在牛角寨落了草。</p>
為了報答張老當(dāng)家的救命之恩,也為了自己在山寨中的地位,他落草后把許多陳村里的族人也帶進了山寨。到如今,陳氏已經(jīng)成為僅次于張家的第二大勢力。老三陳懷貴、老四陳懷金都是他的族兄弟。</p>
進了彭山縣,按照他的想法,要趁著天下大亂之際,練出一支精兵來。以后不管是招安也好,還是與其他土匪合營,有了這支精兵,就有了亂世中生存的本錢。</p>
他在進城時曾與張光祖說過,隊伍良莠不齊,能打仗的很少,要將部隊精簡一部分,再把其他人都趕出城去。趁著占住了縣里的存糧,將隊伍好生訓(xùn)練整頓一番。</p>
誰知進了城,土匪們的劣根性來了個徹底大暴露,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張光祖自己帶頭吃喝搞女人,部隊也散成一堆沙子,還搞個屁的訓(xùn)練。只有老三、老四的手下,倒還按照他的意思練了幾天。到后來,亂民吃光了糧食,都找到張光祖要求入伙,張光祖那笨蛋來者不拒,還以為自己威望遠播四海,飄飄然做起了春秋大夢,有了稱王稱霸的念想!</p>
想到這里,陳懷年頓覺嗓子發(fā)癢,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他撫住起伏的胸膛,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隨從們關(guān)切地圍攏過來,他卻精疲力竭地擺擺手,讓他們趕快離開。</p>
趕走了隨從們,陳懷年頓時覺得自己的身體舒服些了。他憑水臨江,看著岷江上來來回回的渡船,心里計算著全部渡完的時間。</p>
枯水季節(jié)的外江江面并不寬。按照船的大小,一條船可載數(shù)人到三十人不等。江面上十幾條渡船,一個時辰至少可以來回五趟。既然老七說剩下的不足千人,那么最遲在半個時辰內(nèi)就可以全部渡完。只是因為河灘淤泥深厚,所以大型的渡船都擠在一條窄窄的棧道邊上下,絲毫不能發(fā)揮出載人載貨多的優(yōu)點。</p>
“只要將這些人平安帶回牛角寨,便可以卸下?lián)樱c張光祖提出分家的事情了。”陳懷年默默地想,“老寨主的恩我已經(jīng)報了,再與張光祖兄弟這幫蠢貨廝混,早晚是個身首異處的下場!”</p>
此時,一匹快馬從北邊飛奔而至。陳懷年遠遠瞧見那是張光祖身邊的親兵,知道定是張光祖又有啥事拿不定主意,要他回去商議。他暗暗嘆息,艱難地上了自己的馬,抖抖韁繩向北迎去。</p>
陳懷年趕到老營,看見張光祖站在一座塌了半邊的土地廟前,正用鞭子狠狠抽著一個地上跪著的小伙子。除了老三和老七,老四老五都到了,陰沉著臉站在一旁,也不說話。</p>
“大哥,啥事值得你發(fā)這么大的脾氣?”陳懷年爬下馬,開口問道。</p>
那小伙子見到陳懷年,像是見到了大救星,跪在地上爬過來,抱住陳懷年的大腿,不住地喊二當(dāng)家救命。</p>
陳懷年托起那人的下巴,立即心中大驚,這不是牛角寨下張村的小十七嗎?小十七狼狽到此,定是山寨出了問題!</p>
他把張十七扶起來,仔細盤問情況。那張十七便把六當(dāng)家與大當(dāng)家的婆娘通奸,被李富貴、李發(fā)財兄弟撞破。結(jié)果六當(dāng)家叛變,殺了李富貴、李發(fā)財兄弟,官軍趁機攻破山寨,家眷全部被俘的消息重說了一遍。</p>
陳懷年的獨子還在山上。山寨丟了,那陳村肯定也完了。他心如刀攪,惡狠狠地問道:“為何你知道得如此詳細?”</p>
一向和善的二當(dāng)家也變得如此嚇人,張十七頓時懵了。他一時語塞,陳懷年便抽出刀來,一副要殺人的模樣。這時,老四倒是過來說話了。他叫聲二哥,說這些他們都已經(jīng)細細問過了,張十七說的不會有假。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趕快想出法子,重新奪回山寨,救出家眷。</p>
陳懷年突然情緒失控。他怒吼道:“快!老子也想快!可老七落在江邊,還在慢慢耍女人!老子咋快得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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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最近在江口鎮(zhèn)的江底發(fā)掘出大量刻有大西年號的銀錠,可見官方記載與民間傳說都非常準(zhǔn)確。</p>
注二:四川方言中罵人的話,活該的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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