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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三保依舊站在世子大殿之前，只是現在的心情已經與數月之前有所不同。傳遞世子行蹤的事情被王妃捅破后，雖然世子待他依然親切和藹，但是十幾年服侍主子的經歷，讓他感受到了世子表面隨和之下的一絲生分。</p>
他心里委屈萬分，王妃的旨意他能不執行嗎？他通過王四忠傳回來的消息，哪一樣不是在說世子的好話？雖然里面有讓王妃寬心的成分，但是對王府的忠誠才是他這樣做的根本原因。</p>
聽說王妃為了補償他，要讓他接任干爹的長春宮大管事之職。這讓他總算有些安慰。長春宮大管事基本上就是他們這些沒根的奴才所能做到的極致了。</p>
想到這里，曹三保回過神來，看了看依然跪在殿前的孫先生。從午后到現在，孫先生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可是世子依然沒有召見的旨意。</p>
哎！曹三保心里嘆息。平時接觸，感覺到孫先生挺和氣的一個人，膽子也不大，怎么這次會闖出這么大的禍來？不僅令手下在巡撫衙門前殺人，殺的都是讀書種子，而且還不止殺了一個！天哪，世子再怎么能耐，這回恐怕也保不住你了！</p>
曹三保正想著，李四賢的身形突然從大殿門縫里鉆出來。</p>
“孫先生快起來！世子有請！”</p>
見著孫先生跪久了站不起來，李四賢連忙跑下臺階去攙扶。</p>
看著干兒子的舉動，曹三保心里忍不住醋意翻滾。這個隨侍的位置以前是他的，現在換了李四賢。雖說李四賢在他面前依然恭恭敬敬，但他有時依然會惡意地猜想，是不是羅姑娘在世子身邊吹了枕頭風，李四賢這才踩下了王四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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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洪跪伏在朱平槿桌前，大氣不敢出。</p>
王二牛出手沒有輕重。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是三死兩傷。死傷者有四名都是眉州的生員，其中又有兩名籍貫在彭山。剩下那名傷者則是成都本地生員。</p>
巡撫衙門見死了人，立即翻臉，將他二人鎖了。后聽說孫洪是世子隨侍幕僚，便將他放走，只留下了王二牛。他們對外解釋，王二牛才是殺人者，與孫洪毫不相干。</p>
殺人者確實是王二牛，在場的生員看得清清楚楚。可說孫洪與王二牛不相干，那就有包庇嫌疑了。</p>
傳言說部分生員已經串聯好，明日就要到蜀王宮苑前聚眾鬧事。他們還在到處遞送請愿折子，其中原提學副使，現兵備副使陳士奇的門前就聚了不少人。只是陳家大門緊閉，沒有與鼓噪的士子們見面。</p>
孫洪情知給世子闖了大禍，從巡撫衙門出來便到世子府跪著請罪。可世子對此事什么態度，誰也不知道。</p>
朱平槿將手中的文書批閱完畢，交程翔鳳處理，便揮揮手，將西暖閣的人都趕了出去。</p>
孫洪設想過朱平槿如何痛罵他，如何嚴厲處置他，但是朱平槿一開口，孫洪便知道自己的猜想全錯。</p>
“想不到孫先生家中如此清貧！”朱平槿清晰沉緩的聲音傳來，“本世子正旦便付了先生聘金百兩，這些銀子到哪里去了？”</p>
孫洪回道：“正旦剛過，罪人便到府中學習政務。因媳婦回了娘家，罪人便把聘金藏入家中鼠洞。媳婦還沒回家，罪人便隨世子去了碧峰峽，如此……”</p>
“喔，原來是本世子思慮不周所致。”</p>
孫洪連忙叩頭：“罪人不敢！全因罪人沒有留下書信所致！”</p>
“君子樂道安貧！這很好！”</p>
朱平槿的話讓孫洪一下糊涂了。世子這是贊揚呢還是故意說的反話？</p>
“孫先生奉旨買人，手上過了幾千兩銀子，沒有挪用一文。這很好！”</p>
“罪人受世子重托，不敢有絲毫貪墨！”</p>
“孫先生獨自從碧峰峽出來半個月，沒有讓人往家里捎帶一封信一兩銀。這很好！”</p>
世子連續三個很好，讓孫洪受寵若驚。</p>
他只是一個不成器的讀書人，身上半點功名沒有，身份上等同于一個能讀書認字的普通老百姓。跟著世子這幾個月，雖然勞苦奔波。但是眼界確實開闊不少。他曉得憑借自己的小聰明，或許能在世子身邊混上些日子，但是要真的跟著世子有所成就，還得踏踏實實干起來。</p>
自從世子在仁壽縣給他定了一個宣傳的任務，他便放下書生的架子，常常與那些優娼戲子下九流混在一起。他過去的生活經歷告訴他，城門口的告示固然能傳遞王府的旨意，但是老百姓喜歡聽的，能聽懂的，還是這些市井俚語，葷戲黃段。</p>
故而他在眉州組建了一個草臺戲班，在眉州、彭山、雅州、嘉定等州縣巡回演出。他要通過戲子的嘴巴，將世子的田土政策和獻賊的殘暴，對百姓進行廣泛宣傳。</p>
比如朱平槿在碧峰峽講課時提到的喜兒的故事，就被他搬上戲臺，那劇本還是孫洪親自所寫。</p>
眉山投獻股的股長孫之綬對孫洪的做法很不感冒，認為田土都在士紳手里，跑去給百姓講政策，豈不是對牛彈琴？再說與這些下九流打交道，豈不是有**份？再加上孫洪沒有功名，故而那孫之綬對孫洪的話總是愛理不理。</p>
孫洪沒有與孫之綬計較，他只管把事情做好就行。他心里暗想，得民心者得天下，世子心在天下，田土之策不過為收民心爾！汝等酸儒知道些什么？難道在酒席歌場中就能得天下？</p>
“孫家娘子并無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嚇。只需休息十余日，便會自行痊愈。本世子已延請李良醫親自看過了，先生不必過于擔憂。不過殺人之事，孫先生實在孟浪了些！”聽到朱平槿講到正事，孫洪連忙把頭低在地上。</p>
“現在書生們都鬧起來，還要驚擾父王，此事就不好善終了！”</p>
聽到朱平槿還是有治罪之意，孫洪心底一橫道：“此事本因罪人引起，王二牛只是奉罪人之命殺人。按大明律，此事當由罪人承擔，與王二牛無關！”</p>
孫洪說到大明律，倒讓朱平槿想到一個伶牙俐齒的秀才。那秀才還在世子府里關著，也不知死了沒有。只是現在沒空去管那秀才，他厲聲對孫洪道：</p>
“孫先生護妻殺人，何罪之有？</p>
一個男人，護不住老婆，還不如割了下面的東西到本世子身邊侍候著！</p>
本世子身為一國儲君，護不住幾個手下，這世子不當也罷！</p>
只要能推行減租投獻，本世子也不妨再殺幾個！”</p>
孫洪一聽，這是世子要主動把全部責任都包攬下來。他不禁淚水長流語音哽咽：</p>
“世子大恩大德，臣愿粉身相報！”</p>
朱平槿叫起了孫洪，微笑道：</p>
“書生們因為我王府奪了他們的投獻之利，便四處鼓噪生事。這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以前王府也被鬧過嘛！等他們鬧上幾日，此事自然就算過去了。不過，我們的減租投獻之策，絕不可因此半途而廢！</p>
孫先生你該做什么，繼續做，不必顧忌士紳們！除五蠹那會兒，他們怎么不出來鬧鬧？一個個跑得飛快，現在倒跳將出來了！</p>
既然他們主動跳出來，那我們就把他們重新摁回去！</p>
事情早晚都要來，早來總比晚來好！</p>
孫先生，輿論宣傳很重要。你前段時間做得不錯，還要加強！要讓蜀地所有的百姓都知道，我們王府是真心為他們好！聽說闖賊喊出口號說，‘投了闖王不納糧’。闖賊那是騙人的！不納糧，他幾十萬兵馬吃什么？不納糧軍隊就只有去搶。士紳搶完了，就該搶老百姓了！那闖賊靠騙人都能動搖大明江山，吾等真心為民，胡不能收拾蜀地民心？”</p>
“不是蜀地之民心，而是天下之民心！”孫洪大膽反駁朱平槿。</p>
朱平槿與孫洪談到天黑，孫洪這才告辭離開。朱平槿知道他要回家看老婆，便讓李四賢封了些銀子讓他帶回去。孫洪并沒有拒絕，只是叩頭謝恩。</p>
孫洪拜別時，朱平槿對孫洪笑笑道：“先生可知，本世子除夕招對的四人，先生是最后一位向本世子稱臣的。”</p>
孫洪汗出如漿，再拜而別。</p>
朱平槿說了假話。舒國平和李崇文并沒有稱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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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吃了晚飯，便到長春宮向王妃問安。母子兩人一致認為，孫洪殺人事件，表面上是部分不明真相的學生在鬧事，但學生的背后是士紳。學生不過被士紳們利用當了槍使。而士紳們不可告人的陰險目的，就是為了反對王府減租投獻之策。為此兩人一致決定，一方面給廖大亨施壓，讓他想法救出王二牛；另一方面給王爺傳話，說明士紳鬧事的原因。同時告知王爺，他建宮苑所欠銀子，世子已經全數替父償還。</p>
第二日，士紳們果真如傳言所說，跑到王府東北角外的蜀王宮苑門口聚集。據李四賢晚間傳回的消息，王爺只是派了一個他不認識的小太監出來說話道：藩王接受上書言事，為國法所不許！然后宮苑大門緊閉，再沒有打開過。</p>
第三日清晨，四川按察使司衙門大開，巡撫和臬司大人對巡撫衙門當街殺人一案進行聯合會審。在審問中，犯罪嫌疑人王二牛一口承認生員都是他殺的。孫洪只是路上偶遇，結伴而行。他與孫洪并無任何瓜扯。</p>
問到殺人動機，王大牛大聲回答，這些生員當街侮辱毆打婦孺，他一時激奮，便出手殺人。他殺的人，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即便他因此而受死，也絕不后悔。他下輩子見到這些衣冠禽獸，還會出手殺人！</p>
王二牛的大義凜然，讓旁聽庭審的廣大人民群眾肅然起敬。連巡撫廖大人也被感動了，還當庭稱贊王壯士為“好漢！”</p>
不過，情有可原，國法難容。王壯士還是被官府判了斬立決，奏報皇帝勾紅了便要秋后處斬。</p>
此次會審之后，省城街面上的流言便轉了風向。市面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些揭帖，上面繪聲繪色歷數了縉紳大戶逃稅的手法，如投獻、詭寄、飛灑等，控訴他們轉嫁稅收于百姓的惡行。這些揭帖還大肆蠱惑百姓將田土店鋪投獻王府，聲稱可以減租若干、避稅若干，省錢若干等等。</p>
消息傳到王府，王府自然行文官府，對這種造謠生事之說進了嚴厲的批駁。不僅如此，在皇城壩東西兩邊的石頭牌子頂端，王府還貼出了兩張巴掌大小的嚴正聲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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