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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劉盡忠所料，在王爺左右搖晃的關鍵時刻，一直未曾開口的太平王說話了。</p>
只是一向文采斐然的太平王，這次說的全是凄凄慘慘戚戚的大白話。</p>
“王兄，世人都道我們王府金山銀海，富比龍宮，誰人知道其實天家人也有吃不起飯的？遠的不說，就說小弟自己吧。小弟受封伊始，爺爺和父王各賞了小弟一萬畝莊田，小弟還有三千石郡王祿米，加起來看是不少了，可小弟吃飯的人多呀。吃飯的大人十七口，小孩九口，太監宮女三百多。這大大小小的嘴便有四百張！這四百張嘴一年要吃穿多少的銀子？</p>
王兄知道，去年天旱，田里便減收不少；過獻賊，又少了許多；民亂之后，倉里僅剩下的米顆粒不剩！如今莊戶跑了，到現在還沒湊齊，今年收成必定差于去年！原本小弟想多生幾個孩子，多領幾石祿米，可官府去年總共只給了小弟五百石！小弟親自上門催要，官府直推說軍餉不足。小弟討要無果，只能是暗地里垂淚！</p>
王兄知道，小弟媳婦不像大嫂三嫂，既生不出孩子，也生不出銀子。小弟本想按“七出”之例休了她，又聽不得她哭鬧，更見不得她上吊，只好任她留下……</p>
實話難聽，小弟也只好說了：今年正旦祭祀祖宗，小弟只好令下人將爺爺當年賞的玉鎮紙送了當鋪，這才勉強湊齊祭禮！”</p>
太平王說到動情處，拿袖子抹了一下眼角。王爺與太平王從小交好，長大了又在詩文上志趣相投，聽到四弟說得如此慘然，心中也十分難受。只是王爺有些奇怪，難道四弟今日哭窮，與所議之事有關系嗎？</p>
當然有關系！太平王心想。沒有情景烘托，沒有氣氛渲染，我說了也等于放屁，你們會分一坨銀子給我嗎？</p>
“小弟身為郡王，尚且如此窘迫，那些遠支的將軍中尉可想而知！難怪有宗人圍攻官府。他們十余年沒領到祿米，早已到了瀕死邊緣！小弟心想，既然官府不在乎我等，我等也不必處處看他們臉色做事！世子在雅州設卡收稅，小弟看好得很！練那個護商隊，更是好得很！亂世沒有兵，一藩之王也會被人欺負！”</p>
“那四弟之意是……”</p>
“小弟的意思便是，世子的兵，既要練，也要收。光練不收，遲早要出事。征稅的卡子官府能設，我們藩府也能設。不僅要設，還要多設。田租千萬不能降，否則士紳的莊戶都跑到王莊來舀飯，我等能養活嗎？若是成都六衛的軍士也跑來，王府就麻煩大了！官府欠蜀藩宗祿，定要官府補發，否則我等就鬧到朝廷！</p>
小弟還有個建議，能不能用征來的稅銀設個義倉，也好幫襯那些個困窘的宗室？等到他日大哥意欲推舉，我們自家人也好出來搖旗吶喊！”</p>
好！太平王剛剛說完，蜀王朱至澍便重重一拍扶手。</p>
劉盡忠更是心花怒放。要設卡收銀子，沒了我的兵怎么行？我一過手，這銀子難道不能截下來？只要有了銀子，什么人不能收買？等找機會尋那王妃和世子一個錯處，再用銀子請幾個言官彈劾，說不定這蜀地的花花江山，也輪到我劉家的種來坐了！</p>
感情太平王這廝更狠，王妃世子的銀子和兵都想收了，他還想中間分一杯羹。等著吧，這樣不出亂子才怪！</p>
“真是一群蠢豬！老子這二十幾年真是瞎了狗眼！”王昆山心里怒罵起來。</p>
“對不起了，王爺！您的大恩大德我要在您兒子身上報答了。父恩子報，我王昆山不是負恩的小人！”</p>
走出吟月閣的時候，王昆山的腳步格外硬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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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天上沒有一點星光。街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王府城墻上的燈籠，能為路上的行人提供前進的方向。</p>
三更已過，朱平槿還沒有睡。世子府西暖閣的黑暗，像一團散不開看不透的迷霧，把他嚴嚴實實籠罩其中。</p>
朱平槿在等待賀有義和程翔鳳到來。不知過了多久，殿外終于傳來開門聲。沙沙的腳步聲向大殿走來。大殿門口有喝止聲，那是值夜班的魏辰和何承峻在盤問。</p>
腳步聲進了大殿，李四賢在西暖閣外奏報。聽到世子叫進，他便進殿點亮蠟燭。大概他感覺到了世子府中的緊張空氣，竟然套上了江口之戰中穿過的胸甲，插上了那把殺過人的短刀。</p>
“都叫進來吧！”朱平槿揉揉眼睛吩咐道。</p>
進來的除了賀有義和程翔鳳，還有位中年男子。他身材瘦高，留著一撮稀疏的山羊胡子，一見朱平槿，立即跪下磕頭，口稱罪臣王昆山。</p>
朱平槿離座，親自將王昆山扶起，請三人坐了，這才笑著對程翔鳳道：“王先生是程先生的同年吧？”</p>
程翔鳳笑著回答，王昆山與他都是同科鄉試舉人。今夜王先生冒著天大的干系和不忠不義的污名趕過來，就是要奏報世子一個重要消息！</p>
賀有義和程翔鳳策反王昆山已經兩個多月了，切入點便是程翔鳳與王昆山的同年關系。為了確保王昆山順利入轂，賀有義和劉名升甚至擬定了綁架王昆山父母妻兒的行動計劃。昨日陳恩通知王昆山參加議事，王昆山便及時知會了劉名升�，F在議事有了結果，王昆山又親自趕來奏報，這說明他已經明確選邊站隊。</p>
聽王昆山將議事情況細細說完，朱平槿心中有了底。</p>
“王先生不必著急。這蜀王府的天還塌不下來。”朱平槿微笑著對王昆山道，“劉盡忠、陳恩此兩人，欺蒙君王，這是不忠；離間親親，這是不義；罔顧百姓，這是不仁；藐視官府，這是不法！有此不忠不義不仁不法四罪，當族誅之！王先生為除二奸，不惜減損聲名虛與委蛇，正是勞苦功高，何罪之有？”</p>
世子赦免了王昆山的罪，就為他將來的使用定了調，這使他感激涕零。只是世子微笑中便要族滅某人，更讓他心驚膽戰。</p>
“二奸蒙蔽父王和叔王，以這二奸之無能，還必有大奸在幕后運籌帷幄。王先生不妨試觀之。”朱平槿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輕言細語補充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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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得知吟月閣會議精神的人，除朱平槿之外還有一家，卻是蜀王朱至澍的嫡三弟富順王朱至深。</p>
富順王朱至深與朱至澍一個爹媽，老二夭折后，他便成為朱至澍最大的弟弟。若說他不想更進一步那是假的，只是親王繼承，朝廷有嚴格的標準。只要大哥朱至澍及其兒子中有一人尚在，蜀王之位便與他遙不可及！</p>
富順王府深處的一座偏殿里，年齡小世子朱平槿半個月的富順王長子朱平檙（CHENG）（注一）一臉興奮。</p>
“父王，兒臣以為，蜀王府必定會鬧起來，鬧得越大越好！” </p>
“何以見得？”朱至深不動聲色。</p>
“柳先生道，世子以茶馬稅銀來養兵，以養兵來收稅銀；以降租來收人心，以人心來獲莊田。此乃環環相扣的鏈條，少一環則鏈條斷�！笨匆娎系裆�，朱平檙冷靜下來。</p>
“王爺要收了世子的兵，放進他的左護衛，那兵是世子所有還是劉胖子所有？世子沒了兵，就沒了這鏈條上最重要之一環。沒了兵，世子就沒了銀子；沒了銀子，就沒了降租；沒了降租，就沒了人心；沒了人心，就沒了莊田！如此，世子苦心經營半年的事情就全部泡湯，他能善罷甘休嗎？就算世子向他爹屈服，王妃那火爆脾氣能答應嗎？”</p>
“朱平槿這個兒子有了銀子、兵馬、人心、莊田，那還不等于是朱至澍這個老子的？為何朱至澍看不透這些，反而要弄出個不死不休的結局？”</p>
“一個字，貪！”見老爹不放心，朱平檙便將陳恩這個現場目擊者的感覺和盤托出。</p>
“陳公公道，王爺致命之處便是：貪得無厭！陳公公跟了王爺一輩子，最清楚這一點。那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這回劉胖子好容易送給王爺一個機會，那王爺還不拼命抓��？”</p>
“陳恩識人也！要錢不要命，真乃入木三分！”朱至深點頭贊道。</p>
“柳先生的謀劃是，我們一切如常，該做什么就做什么，絕不攪進他們夫妻父子之爭中。否則，以父王的身份，很容易讓朝廷懷疑到父王�！�</p>
“那我們就干等著？”朱至深看著兒子問。</p>
“一切如常即可！”朱平檙一臉自信。</p>
“柳先生道，這叫坐山觀虎斗。兩虎相斗，必有一傷。邱氏何許人也？兜里銀錢數百萬，什么樣的死士買不到？把她逼急了，直接派出死士殺了大伯，那是輕輕松松！世子何許人也？手下精兵上千，又與撫臺大人和土司相善。遠的不說，就說北門那幾百土司兵，都是世子從天全帶回來。大伯要奪他的兵，恐怕成都府立即就要鬧起來！大伯手里有什么？除了個蜀王的名分和左護衛那些爛兵，他連三萬兩銀子都拿不出！連陳恩都給兒子說，大伯出了一記昏招！”</p>
這時，朱至深卻批評兒子：“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打殺殺！邱氏只要一包藥粉，就能讓朱至澍上西天，然后她的乖兒子順理成章登了王位！不過于我們有什么好處？只要朱至澍的三個狗崽子沒死絕，蜀王之位還是長房家的！”</p>
“父王放心，兒子與柳先生都謀劃好了！”朱平檙笑道：“只要王爺與世子父子相殘，其他兩個狗崽子也要完蛋！朱平樻的身子骨，良醫說他活不過今年。至于那個娼婦生下來的賤種，柳先生道，要從大小劉妃的……”</p>
父子交頭接耳片刻，不一會兒偏殿里便傳來富順王朱至深驚喜的大笑聲。</p>
父子倆好容易止住了笑，朱至深恢復了郡王和父親的威嚴模樣，沉吟片刻道：</p>
“如今情況不明，我們要多走多看！等陳恩把朱至澍旨意送去，就與你母妃進府去。你母妃到邱氏那兒去坐坐，擺擺龍門陣；你呢，先去拜見世子，然后去看看王氏那個賤種，看他什么時候死。至于你父王，要親自去趟青羊宮，把道長給我煉的仙丹請回來，然后送進王府。柳先生不是說一切如常嗎？往年都送了，今年不送，反生異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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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朱平檙實際上是富順王次子。這里劇情需要，改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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