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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得到了田先生的準確消息,第二天一早便帶了全套儀仗,浩浩蕩蕩向學堂開去。啟用這套并不經常使用的儀仗,并且在蜀王薨逝后第一次大搖大擺出門,朱平槿當然是有目的的:</p>
一來是在文人圈里給足田先生面子,讓他知恩圖報,按照朱平槿預想的方向定制出一大群年輕的后備干部;</p>
二來也是向全城百姓做了一個宣示,蜀王府依舊是蜀地文風之源,是最為尊師重教的;</p>
三來為了一個普通教書匠,世子親自興師動眾去請,最起碼告訴全蜀地,讀書人只要得了蜀王府的重視,是會一夜間飛黃騰達的。讀書人給蜀王府做事,沒有前途也有錢途。因此可以起到千金市骨的宣傳意義,為即將到來的王府選秀大賽做輿論上的準備。</p>
當然,此行最大的好處歸朱平槿自己——這無疑有助于塑立朱平槿在蜀地高大全的社會形象。看著紛紛街邊拜倒的百姓,朱平槿樂觀地估計,也許明后天,世子親往學堂誠邀寒門學子講經的故事,便會通過孫洪的筆下生花,在省城的各個階層流傳開來。</p>
四匹大白馬帶著皇家的雍容華貴,緩緩拉著象輅,依次穿過端禮門、裕門、欞星門,到了皇城壩右拐,進到向西的大街上。</p>
六月的天氣漸熱,大早晨的,這太陽便火辣辣的。輅車上撐的華蓋,雖然可以為朱平槿遮出一小片陰涼,但是盆地的氣候像口大鍋,萬物都悶在里面蒸煮,一絲涼風都沒有。象輅前后左右的簾布全部卷了起來,可以讓再也無法享受空調的世子稍微涼快些。但這樣一來,他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p>
街上的百姓,許多人已經換上了一身短袖的打扮。可世子的身份決定了朱平槿是公眾人物,他決不能有絲毫的衣冠不整,更不可能脫衣挽袖。有所得必有所失,朱平槿豐富的人生經歷讓他深知這一點。他默默忍受著汗水的浸濕,隨著輅車輪轂上發出的吱呀聲,向學堂方向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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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要帶著學生來道歉,總得有個大家集合的地方,而學堂正好在田先生的家到王府的大道上。朱平槿一拍腦袋,便猜想這學堂便是師生集合的地方,于是帶人直奔學堂而去。車到巷口,儀仗停了下來,讓世子下車。魏辰牽來備用的馬匹,朱平槿一躍而上,視野頓時開闊不少,連空氣中的涼風好像也多了不少。</p>
“學堂在哪里?前頭帶路。”朱平槿對秦裔喊了一聲,順手用袖子在臉上拂了一把。</p>
秦裔答應一聲,飛快跑到前頭去了,朱平槿打馬跟上。可跑到學堂門口,朱平槿傻眼了:只見學堂茂林修竹,柴門緊閉,四周寂靜無聲,哪有什么學子聚集的痕跡?</p>
到學堂是朱平槿自己拍腦袋的結果,朱平槿不好無端責怪秦裔。他叫過秦裔,吩咐他看看周圍街坊那家開了門,問問田先生的去向。秦裔正怕朱平槿責罰,聽到吩咐,連忙帶了幾個太監一溜煙去了。</p>
程翔鳳下馬過來道:“世子,若秦公公所言不差,臣以為那田先生必是帶著學生,已到王府門前投貼去了。”</p>
朱平槿奇道:“程先生何以如此肯定?”</p>
程翔鳳笑道:“世子請想,哪有請罪之人高臥堂上,反倒要世子親自來請?如此,于禮儀不合!”</p>
“難道我們出門動靜太大,他們提前知曉了,間道王府門前投書去了?”朱平槿問道。</p>
“這倒不好說。”程翔鳳沒有肯定。他肯定了,若是判斷錯誤,豈不是要丟臉?再說,朱平槿如何看待這事,他也沒有把握。若朱平槿的看法是負面的,他豈不是應了文人相輕那句老話,變成了喜打小報告的小人?</p>
“本世子三次延請,竟然都無意間錯過,誠為一大憾事也!既然來了,我們留下幾句話吧!即便田先生沒到王府投書,他回來也會看見。有煩先生了!”朱平槿嘆口氣,對程翔鳳道。</p>
三次!大秘程翔鳳立即心領神會,馬上抓住了重點。這是世子要在民間留下一段佳話了!他去馬袋中取了筆墨,便開始在腹中籌稿。</p>
“程先生不可犯忌!”朱平槿輕聲提醒道。公然寫上三顧茅廬,那不是明白告訴天下人,他朱平槿意欲割據蜀漢、三分天下嗎?</p>
“臣謝世子點撥!”</p>
“先生賢名著錦城,三來空回意感傷。回首停鞭遙望處,郁郁蔥蔥滿學堂(注一)。” </p>
詩寫在學堂柴門左邊。一色的趙體行書,端莊秀雅、老辣厚重。書畫界常道,畫怕掛起來,字怕立著看。朱平槿自付就沒有程翔鳳這本事。</p>
“事務總是螺旋式上升的。有揚有棄、有棄有揚、揚棄相生,揚棄共生。既是終點回到起點,又不是起點的簡單重復。起點二就是起點一的升級版,不過到了三,則是一、二的增強版!”朱平槿看了詩,點點頭,卻莫名其妙拋出一串富含哲理的語言。</p>
世子沒對自己的即興創作大聲叫好,這讓舉人程翔鳳十分失落。不過,世子太過深奧的語言,也暫時讓程翔鳳拋卻了世俗的功名心。他一邊細細咀嚼話中的深味,一邊心中感嘆:</p>
世子之心,深不可測!</p>
世子之學,窮究天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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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一行找人無果,只好打道回府。這次他吸取了拍腦袋決策的教訓,提前派出秦裔回王府偵查,如見到田先生,先宣旨留客。</p>
此時,王府西門遵義門門口的值房外,田騫正帶著他的一群學生頂著烈日等待世子召見。</p>
昨天打架的瘦小男孩抹了一把汗,小心翼翼磨蹭到先生旁邊,悄悄看了先生臉色,這才開口詢問:“先生,您說世子會不會記恨我們?我們投書已經這么久了,怎么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p>
“允孝,你的優點很多,尤其是遇事堅忍不拔。可就一個毛病,遇事浮躁!浮者,流于表面,難入本性;燥者,心神不寧,急功而近利。你將來要有所成就,必須戒掉自己的毛病。心無旁騖,沉下來做事。正心方能正己,正己方能正人,正人方能正國,正國然后能正天下!爾等都記住了?”</p>
田先生羽毛扇子一搖,搖出一番大道理。史允孝沒有得到任何答案,還不得不和眾多同學一起躬身受教。</p>
虎牙斜睨了一眼瘦小的史允孝,走上前去道:“先生,學生以為,世子既然知道我們要來請罪,必定親往學堂相請。以先生文武雙全之才,先生何必屈身求見?想當初南陽諸葛孔明,漢昭烈帝(劉備謚號)三顧茅廬,尚且高臥竹榻,吟曰:大夢誰先覺?平身我自知。……”這長著大虎牙的學子,名叫馬鳳起。他平日自詡為先生最得意的門生,同學中也是僅次于羅景云排名第二的天罡。可就有一人不服他,便是身材瘦小的史允孝。</p>
“鳳起!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年先主蒙難,將不滿百,兵不過千,寄人籬下,委身新野。諸葛家南陽士族,交游名士遍天下。先主不去請,難道要臥龍先生自己上門求見?如今為師一落難書生爾,衣食尚難溫飽,何以傲視王府?再者,爾等不是要加入那護商隊嗎?既然要做臣子,放低身段上門拜見主上也是應該的。”</p>
“那先生昨天就不該拒絕羅姑娘的好意。”高個子張盛鉆出來氣鼓鼓說道。</p>
田先生倒沒生氣,他笑笑道:“為師氣走羅姑娘,是不想通過羅姑娘覲見世子而已。景云是你們的同學,也是我的學生,羅姑娘又是景云的大姐!若是世子看在羅姑娘的面上用了爾等,那我們不是成了妻族一黨?黨人一成,那我們終身都洗脫不了這個印記!為師如此,既是為了景云,也是為了爾等將來。為師苦衷,爾等知否?”</p>
“學生等難為先生了!”三十幾個半大的小子一齊躬身行禮,所作所為彬彬有禮,簡直與昨天的那群無法無天的熊孩子判若兩重天。</p>
“爾等入了護商隊,以景云之為人,必會看扶爾等。以羅姑娘性子之烈,將來嫁入了王府,也非吃虧之人!只是入了護商隊,前途還得自己在沙場上搏,萬不可倚仗景云的同學關系到處賣弄。允孝說的對,連景云的功名也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去拼出來的。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不以親疏論功過,此乃明主御下之正途也!爾等有了著落,為師也就放了心……”</p>
“學生等都走了,難道先生不跟我們一起到王府謀事嗎?”那個水靈靈的男孩黃之璧著急問道。</p>
“之璧,為師并非不食煙火的神仙,也是要穿衣吃飯的。現在斗糧三錢,為師能領份優厚的錢糧當然愿意。只是你們太師母的眼睛已經失明數年,蜀中又無名醫可治。為師要四處尋醫問藥,如何為王府效力?這是孝道啊!”田先生終于停止了搖扇,顯得十分落寞惆悵。</p>
“先生,聽說王府的良醫都是從京師太醫院里放下來的御醫。不如我們求求世子賜藥如何?或許太師母的眼睛就能治好?”小胖子元養淬道。</p>
“也罷,撞撞運氣也不錯。”田先生嘆口氣,又自言自語道,“為師年紀也不小了,可嘆至今功業未成,真真愧殺我也!”</p>
太陽越來越高,時近午時,可王府里還沒有任何消息。年輕的學子們已經被灼熱的陽光曬得焉巴巴的,幾個氣餒的甚至悄悄串聯著要向先生請假回家。這時,遵義門的邊門卻毫無征兆地打開了一條縫。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太監鉆出頭來,見到田先生和那群小子,就像見到了先人祖宗一樣,隔著老遠便喊道:</p>
“田先生,可找到你們了!咱家從王府跑到學堂,又從學堂跑到承運門,沒想到你們卻在遵義門!”</p>
說完他腳一軟,一屁股坐到了滾燙的地面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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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全詩響木只抄了一句,嘿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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