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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仁門戍衛(wèi)失職之事很快有了處理結果。秦裔在謹?shù)碌钔猓瑢﹂L史司、左護衛(wèi)一干文武官員宣讀了世子旨意。</p>
左護衛(wèi)代理指揮喻汝楨掌兵不嚴，失之于疏，罰俸半年。他自請告老，世子不準，準他休病半年，遺職由宋振宗暫代；</p>
千戶尹家麟負責宮禁戍衛(wèi)，荒疏失職，罰俸半年，免除現(xiàn)任，遺職由百戶劉連擢暫代；</p>
黃遂等四護衛(wèi)一體解職，廢為白身，發(fā)世子府警衛(wèi)排見習操練。</p>
另外，左護衛(wèi)將驕兵惰，疏于戰(zhàn)陣，前更有劉盡忠等謀反事跡，特令長史司右長史鄭安民、瀘州生員舒國平為左護衛(wèi)正、副監(jiān)軍，整頓左護衛(wèi)。</p>
至于那個伙同作案的小太監(jiān)，旨意上提都沒提。旨意中還有一事沒提，就是警衛(wèi)排雖然兵源還沒到位，但是編制上已經(jīng)擴編為警衛(wèi)連。警衛(wèi)連的干部配備，正、副連長仍為原來的主官魏辰和李明史，但按照護商隊的規(guī)矩，增加了兩名連監(jiān)軍。正監(jiān)軍為朱平槿的大秘程翔鳳、副監(jiān)軍為朱平槿的隨身小太監(jiān)李四賢。</p>
朱平槿的令旨一下，左護衛(wèi)的官兵們立即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了解讀。</p>
比較一致的看法是，因為劉盡忠謀反之事，左護衛(wèi)已經(jīng)失去了蜀王府的信任，兩百多年王府親兵的地位已經(jīng)岌岌可危，恐怕年底的例賞都會取消。如果左護衛(wèi)再不做幾件事情挽回，弄不好王府一怒之下會向朝廷獻回護衛(wèi)。永樂年間，就是因為護衛(wèi)里出事，被官府彈劾，太宗文皇帝派御史嚴查，蜀獻王無奈之下，只好獻上中、右二護衛(wèi)以求自保，所以王府現(xiàn)在只剩左護衛(wèi)一衛(wèi)了。</p>
王府處置了喻汝楨和尹家麟兩名左護衛(wèi)中的老人，更令護衛(wèi)中的軍官們憂心忡忡。</p>
喻汝楨雖然官職更高，但平日里很少與其他軍官往來，總是關在屋里寫他的書。尹家麟則不同。他原來在劉盡忠掌印時期，便是衛(wèi)里屈指可數(shù)真正干事情的人。城里管戍衛(wèi)、城外管屯田。獻賊叩城，又是他領兵值守，忙得那是團團轉，到處給劉胖子揩屁股。所以世子令旨一下，當天晚上就有平素交好的幾名軍官齊聚尹家麟在東門里附近的宅子，替他打抱不平。</p>
可酒過三巡，大家的話已經(jīng)說了一籮兜，尹家麟還是繃著臉喝悶酒。</p>
尹家麟左手第一位的中年漢子忍不住了，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頓。</p>
“尹老大，你說句話啊！兄弟們都為你不值，心頭有氣，這才到老大你這里來！你倒好！這酒壇子都空了，也沒聽你說上幾句！到底怎么回事？以后兄弟們怎么辦？你當老大的總要發(fā)句話嘛！”</p>
說話的中年漢子樣貌清秀儒雅，穿了件文士常穿的道袍。若不是聽他說話粗魯直率，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是軍人。他名叫楊能，也是世襲千戶，在衛(wèi)里帶俸，卻在東門附近開了一家客棧，一家酒樓，另外還仗著衛(wèi)里的關系，開了家規(guī)模不大的鏢局。跟著李崇文到仁壽縣的呂三等鏢師，原來全在他鏢局里。誰知呂三等人一去不返，搞得他的鏢局生意立即垮了。</p>
“就是！”坐在尹家麟右手第一位的虬須漢子也重重拍了桌子。這位虬須漢子名叫馮如虎，人如其名，性如猛虎。他是世襲副千戶，掌管承運門的戍衛(wèi)。</p>
“宋氏兄弟原本只是落魄的外籍軍漢，是你尹老大力排眾議，將他們收入衛(wèi)中！劉連擢原來更是名田間的農戶，仗了他姓劉，這才勉強補上百戶！現(xiàn)在倒好，宋振宗代了指揮，劉瘸（QUE）子更是離譜，竟然代了千戶。一個瘸子當千戶？小弟我想不通！”</p>
“兄長們想不通，我也想不通！”尹家麟下首稍微年輕文氣些的漢子擱下筷子。他叫伍元康，世襲副千戶，就管著朱平槿經(jīng)常出入的遵義門。</p>
“我們不是計較功名利祿。若是計較，我們當年便跟著劉胖子廝混！劉胖子一黨謀反論死，那是他們咎由自取。可小弟沒想到，我們這些沒跟劉胖子走的，結果也沒落個好！大哥，府里都說世子是蜀王府三百年一出的賢王，你看世子到底怎么想的？”</p>
幾個粗魯?shù)奈涔倌阋谎晕乙徽Z，總算把想表達的意思說完了。尹家麟自顧自地飲酒，最后把壇子里剩的那點液體全部倒進了自己的杯子。</p>
杯底一亮，一口燒酒灌進了喉嚨，火辣辣的感覺從胃里傳來。</p>
夠勁！</p>
他把杯子往地上狠勁一扔。</p>
啪！</p>
杯子粉身碎骨。</p>
大哥要發(fā)飆了？</p>
三人面面相覷。</p>
突然，尹家麟雙手杵著八仙桌，后背靠著官帽椅，仰頭放聲大笑起來。尹家這間小小的堂屋，許是很久沒有打掃，被這笑聲一震，梁上落下幾粒灰塵，飄進了桌上的飯菜。</p>
“尹老大，你喝多了吧！”楊能搖著頭站了起來，“還好小弟早有準備，提前讓廚子做了個黃梅醒酒湯。老伍，你彎下腰，就在你腳下的食盒里。”</p>
尹家麟笑得實在太猛，結果嗆著了，半粒油酥花生米從他的鼻孔里噴了出來。這花生米可是稀罕菜，因為鎖城買不到新鮮蔬菜，楊能便親自下廚炸了一個。</p>
尹家麟在空中揮揮手，意思是他沒醉，然后又敲敲桌子，意思是他終于要講話了。</p>
“承蒙兄弟們看重，好酒好菜招待！”尹家麟向裸露的房梁拱拱手，“更承蒙祖宗顯靈，天恩浩蕩！我尹家麟窩囊了半輩子，如今終于走好運了！”</p>
“好運？”三個兄弟都瞪大了眼睛。</p>
“鄙人其實并非免職！鄙人的新職，是護商隊二營掛職副營長。實際呢，是去當一個小兵！”</p>
桌子上的聲音頓時炸開。</p>
“還說沒喝醉！”伍元康低聲嘟嚕，彎腰把食盒蓋子揭開。</p>
“我告訴你們，今天世子在謹?shù)碌罱o我說了啥，聽了你們便明白！”尹家麟的舌頭有些打結，好歹說話還能聽清。</p>
馮如虎想插話，結果被楊能打了一筷頭，他只好閉嘴。</p>
“世子上午把我和喻大人單獨留下來說話。喻老二說他不是帶兵的料，也不想帶兵，他是真想告老還家。世子就說，你要告老，也得把左護衛(wèi)整頓完了再走！世子又問喻老二回家做什么，那喻老二竟然像老娘們一樣扭捏起來。世子沉下臉來嚇他，不老實說就治你欺君之罪！那喻老二無法，只好說了。”</p>
喻汝楨家中排行老二，大哥少年夭亡，這才輪到他頂了世職。衛(wèi)里人背地里稱他喻老二，既有排行老二的意思，也有一股子暗含的輕視。</p>
“說啥？大哥，喻老二說了啥？”馮如虎最著急，又挨了楊能一筷頭。</p>
“他說他在做一個抽水機！他兒子小喻前些年不知從京師還是浙江給他帶了本書，叫啥《奇器圖說》。喻老二看著看著便走火入魔了，然后就打算自己做一個。我呸！他在外面說他寫書。一個衛(wèi)里出來的，他喻老二連童生都考不上，幾斤幾兩我們不知道？”</p>
“就是！”楊能順著尹家麟的話說，希望他趕緊說后頭。</p>
“誰知道，世子立即來了興趣，拿出一支鵝毛筆，讓喻老二把抽水機畫出來，那喻老二……”</p>
楊能的商人本能瞬間復活了。他連忙打斷尹家麟的話：“大哥，小弟用過羊毫、狼毫，也聽說過胎毛筆，從沒聽說過有鵝毫的……”</p>
這下他犯了眾怒。</p>
尹家麟沒理他，繼續(xù)給兄弟們神吹：“世子看了喻老二的圖，然后就給他說，你這個太落后了！然后世子又拿出支鵝毛筆，畫了兩幅圖。一幅叫做離心式抽水機，一幅叫做柱塞式抽水機。世子說，離心式抽得快，價格也高；柱塞式簡單廉價，壓頭高，就是抽水太慢，一進一出才能出一管子水。世子還說，若想抽水機不用人拉牛拉，還可以用水車和風車帶動。”</p>
商人本能使楊能無法自控了。他竄起來叫道：“那兩張圖呢？”</p>
尹家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當然在喻老二手中，世子說……”</p>
楊能痛得嗷了一聲，皺著眼睛咧著嘴，右手握拳猛捶左掌心。</p>
“大哥呃，小弟就知道你沒仔細看圖！你想想，王府連金銀秘煉之法都有，世子親自畫個抽水機，那里面還不得有好多機關！若小弟得了秘圖，照樣制作出來，再站到街上一吆喝……”</p>
“你也是世代親兵，還掛著正千戶銜！”伍元康實在聽不下去了，于是挪揄道：“為什么不能直接上門找世子討要？”</p>
“伍兄弟，你曉得的，二哥已經(jīng)十幾年不當值了，早便是人老珠黃……人老珠黃啊！若是我貿然去奏討……”楊能的話是對著伍元康說的，眼睛卻看著尹家麟。</p>
“好了，你們還想不想聽了？”尹家麟生氣地拍了桌子，“老楊，你放心！我去找老喻。若是他不給，大哥幫你奏討！”</p>
“小弟多謝大哥！”楊能眉開眼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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