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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年輕的騎兵從西飛奔而來。紅色的背旗猛烈地掙扎著,好像立即就要掙脫人體的束縛,飛向自由的天空。</p>
“報!”聲音夾在急促的馬蹄聲中,遠遠傳來。</p>
等騎兵勒住馬,宋振嗣不等他開口,先一臉心痛。</p>
“慌什么!人來了是不是?高教官,又不是緊急軍情,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們這里不比天全,戰馬精貴,若是路上踩了石頭崴(WAI)了馬腿怎么辦?”</p>
年輕的騎兵擦擦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在天全的山路上野慣了,上了馬背就忍不住快馬揚鞭。這騎兵名叫高知聰,還有個小一歲的弟弟高知明。他們兄弟倆便是青衣江之戰中給世子朱平槿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對天全土司探馬。</p>
現在松林山基地的戰馬可是宋振嗣的心肝寶貝。為了這批戰馬,宋振嗣三次向世子奏報,并委婉提醒世子在天全對他的承諾,世子這才找高安泰臨時加購而來。高安泰看在世子的面子上,先在高榮宣的騎兵隊里挑了一百匹戰馬救急。朱平槿按成都府的市價給了一萬兩,高安泰則按天全的市價只收了五千,順便還送了朱平槿兩個家奴作添頭,這兩個家奴便是高知聰、高知明兄弟。朱平槿拿到戰馬,一半配發給文武官員當作公務用車,一半就送到松林山,讓宋振嗣訓練個實驗性的偵查騎兵排。</p>
僅僅一個騎兵排,而且還是實驗性的。這并非朱平槿小氣。</p>
崇禎年間,因為四川乃至長江以北的廣大地域戰事不斷,各地的官軍急需用馬,戰馬雜馬的的消耗量都很大。大明馬政的破壞,使馬匹的供需矛盾更突出。</p>
四川盆地本不是馬匹的主產區,而且川馬身材矮小,比驢子大不了多少,不能用作戰場沖殺的戰馬,只能用作馱馬和挽馬(注一)。川軍原來用的戰馬,主要來源于松潘、茂州一帶的土司。可這些地方出產有限,本身也需用馬,再加上官府刻意壓低馬價,土司貿易的積極性很低,這就造成了四川馬匹奇缺,馬價高漲。朱平槿打通茶馬古道之后,在天全設立榷場,買賣公平,包括松潘在內的烏斯藏各地土司們得到消息,便將原來輸入川內的馬匹轉輸天全交易。如此一來,這使馬匹本就奇缺的四川更是雪上加霜。</p>
羅雨虹在三四月間換回的五百匹戰馬,一千匹雜馬,按照朱平槿的意見全部送到了成都市場上發賣,一上市立即引起了轟動,成了眾人爭搶的香餑餑。戰馬平均賣到了一百兩以上,雜馬賣到了六十兩。除去轉運路上馬匹的疾病死亡,依舊凈賺一倍。成交價中最高的一匹大黑馬,竟以三百兩出手。羅雨虹初戰告捷,信心倍增。她立即籌劃出一個更大計劃。她要通過對營銷渠道的控制,不僅掌控四川的馬市,而且還要通過重慶府這個水陸碼頭,把戰馬賣到價格更高的湖廣、江西和南直隸去。</p>
秋天便是這個計劃實施的時間。那時,蒙頂山秋茶上市,川西高原秋高馬肥,正是互榷貿易如火如荼之際。 </p>
……</p>
松林山基地在龍泉山脈西麓,距離牛角寨一二十里。龍泉山脈的一根支脈從主脈上伸出來,把這塊三四千畝的淺丘谷地合抱在懷里,只留下西邊一個稍矮的狹長山脊可以供人翻越出入。淺丘谷地長滿筆直挺拔的松柏,因為長年無人砍伐,松柏的落枝已經在山地間鋪滿了一層尺余厚的松軟地毯。</p>
在這樣的地形上,戰馬再好,也是跑不起來的。劉紅婷感受著身下馬匹傳遞的柔軟,呼吸著山林間寧靜甜美的空氣,悄悄向后瞥了眼落了半個馬身的舒國平,俏臉忍不住微微發燙。</p>
世子親自牽線做紅娘,舒國平還能不知道劉紅婷對他的情意?兩人門當戶對,相似的家庭出身、相似的教育背景、相似的工作性質、還有相似的人生際遇,從各方面分析,兩人都是天作之合。當然劉紅婷最吸引舒國平的,還不是那些外在的東西,而是她身上那種開朗活潑、那種聰明伶俐以及那種對美好生命的熱愛和追求。他知道自己呆板無趣。在彭山剛開始與劉紅婷搭班子的時候,聽說她是個男兒性格,腦袋里也是奇計百出,他還擔心兩人難處。后來見劉紅婷事事順著自己,反而覺得不好意思。為了工作,他有時也會主動上門。彼此間言語多了,人便熟悉了。這時他才發現,劉紅婷總是趁他不注意,對著他癡癡的看。</p>
兩三個月不見,乍一相見,怎么想好要說的話全忘了?舒國平心里埋怨自己。鮮紅色的大氅在他眼前晃動,攪得他心緒不寧。總得找句話打破沉默才行,要不然兩人要尷尬到什么時候?</p>
“儂今天怎么變啞巴了?”卻是劉紅婷先開口了,笑意盈盈間帶著絲絲埋怨,“是不是世子說破了,儂反倒羞澀起來?”</p>
“是,哦,不是,我總覺得……”</p>
“儂個呆鵝樣子!真難想象,儂在幾百士兵面前竟能談笑風生!”說著,劉紅婷掀動大氅,伸出手來:“我昵跑了上百里來看你,總得安慰人家一個。”</p>
那只美麗潔白的素手,讓他靦腆不安;那雙風情萬種的明眸,更讓他臉色通紅。長這么大,他還沒有牽過哪個年輕女人呢!</p>
“這不好吧?后面有人看著,這不好吧。”</p>
“他們離得那么遠,那是故意讓我們昵親近的!”劉紅婷呵呵大笑起來,“儂看哦,世子比我們還小些,還不是牽著羅姑娘到處走?喔,也不是,倒像是羅姑娘牽著世子到處走!儂瞧他們一點都不臉紅,就像對老夫老妻!”</p>
舒國平也笑了。在攻打牛角寨時,世子拽著馬尾巴,牽著羅姑娘上山,全軍將士都看見了。他們倆倒是泰然自若,好像天生就該如此。</p>
陽光炙烈起來,刺透了密密的松林,在兩人前方布下了千萬道斜穿的光線陣。</p>
劉紅婷轉頭對著太陽一看,那里就如無數耀眼的繁星,在天空中不停閃爍。</p>
有了朱平槿和羅雨虹的親身示范,兩只經歷苦難的手終于牽在一起。動物好像與人心心相印,他們坐下的牡馬和牝馬(注二),也輕輕用嘴撕咬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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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人當然要與那對拉拉扯扯秀恩愛的情侶保持距離。</p>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宋振嗣故意不看前面那一對,把頭轉向陳有福,“這次陳將軍到我們松林山選兵,不知道要選什么樣的?現在給兄弟分說一二,我好給弟兄們講明白。”</p>
陳有福對著宋振嗣憨厚一笑:“宋將軍莫要取笑末將!我陳有福就是世子從人市上買的叫花子,哪里配叫將軍?您還當我就是個帳前小兵就好!</p>
這次過來,我只收到了賀先生的預備命令,世子的正式旨意還沒下來。所以帶多少兵,帶哪些兵,什么時候出征等等,末將都不知道。不過末將猜想,出征的隊伍可能會護商莊兩隊搭配起來使用。將軍知道,第五連末將練得最久最狠,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殺回川北的。誰知賀先生命令一下,第五連只準帶上一個排,其余都是護莊隊。名山縣的那個鄉兵排,排長我以前并不認識。他們提前出發,昨日才在永興場與我們匯合……”</p>
護莊隊的大隊、中隊、小隊,編制上實際與護商隊的營、連、排完全一樣,軍官也常在兩者間來回調動,所以軍官們習慣用營、連、排來稱呼。有時為了區別作為主力部隊的護商隊與作為地方部隊的護莊隊,軍官們便直接在護莊隊的編制前面加上“鄉兵”二字,叫做鄉兵營、鄉兵連或者鄉兵排。由于護莊隊都有地方性,有時軍官們又會直接稱呼某護莊隊為XX營,或者XX營第X連。</p>
陳有福說了老實話。宋振嗣作為松林山基地的長官,對特遣支隊的任務和組成同樣一無所知。</p>
“將不知兵,兵不知將,那是取敗之道。”宋振嗣沉吟道:“名山營那個排長名叫林言,原是王府的護衛,沒有世職。他跟著世子去了天全,雅州平亂后便跟著我和第四連到了碧峰峽訓練。訓練結束后分到了名山營。此人閑話不多,做事倒還認真。有福,你身為主將,部下若有怠慢,你該如何處罰便如何處罰,不必有所顧慮。世子常道,慈不掌兵。治軍要嚴,治大軍更要嚴!世子又道,愛兵如子。這嚴和愛,要分清場合。”</p>
“多謝宋將軍指教!”陳有福騎在馬上,向宋振嗣拱手,“林排長沒啥過錯,就是不愛說話。”</p>
宋振嗣轉頭看向前方。陽光把大地照得斑駁一片,很好的隱藏了前面那對情侶。</p>
“翻過前面山梁,松林山就到了。”宋振嗣道。</p>
李崇文、孫洪、洪其惠、羅景云、曹四德、王大牛、劉連鵬等人落在最后。他們身前,則是陳有福三個排、劉紅婷第一連和五百輛雞公車組成的龐大隊伍。曹四德這次隨洪其惠、陳有福和羅景云一起到松林山,既是為了交卸朱平槿那一千輛雞公車的訂單,也是為了把雅州生產的軍需運到松林山。雞公車有一半已在兩月前交給了雅州的曹三泰,用作雅州和天全間的茶馬貿易。這回來的五百輛,運送軍需主要是皮貨,有皮甲、皮盔、皮鞋、皮包,皮帶等等。</p>
這些皮貨都是雅州皮革局生產的。</p>
茶馬古道重新開通以后,天全和藏地積壓了好幾年的皮張,牛皮、馬皮、羊皮、狼皮、兔子皮等一下涌入了榷場。羅雨虹想到朱平槿說過,皮革是個好東西,軍用民用都可以,于是乘價格低廉之機大肆收購囤積。倉庫就建在天全榷場附近。雅州是雨城,水汽重,不適合長期保存。</p>
原料堆積如山,后期加工還得跟上。為了處理這些皮張,羅雨虹把原來范家的皮革作坊和后來投獻的三家皮革店、一家鞋店、一家裁縫店重新整合,成立了王府雅州皮革局,簡稱雅皮局。這雅州皮革局目前可算作川內規模最大,產品最全的皮革加工銷售商號了,既可以生產軍用的皮甲、皮盔、皮帶,又可以生產民用的皮袍、皮鞋、皮包,光是牛皮、馬皮兩樣,一年就要消耗萬張以上。從四月開始,雅州皮革局就按照羅雨虹的要求,全力以赴生產軍用的皮甲、皮盔和皮鞋。此番曹四德過來,一下運走了雅州皮革局兩個多月的全部產量。</p>
“小曹公公帶了這么多人過來,不怕秋茶少了,世子責罰?”李崇文以前沒見過曹四德,不免客氣,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p>
“不會的,李先生!”曹四德恭敬答道。</p>
李崇文是王莊建設的第一個先進典型。他在仁壽縣取得的經驗,多次被世子下發所有王莊學習,所以曹四德對李崇文這位主子器重的讀書人頗為尊敬。</p>
“春茶出完了,秋茶還早,現在正是農閑時分。今年雨水應時,茶樹不需要多少人手照看。三月間,羅姑娘教了咱家在茶樹上刷石灰水的防蟲之法,咱家回去試了,還真是不錯!這不,活少了,有些刁民蠢蠢欲動又要鬧事!咱家干脆把他們帶出來掙幾個銅子來花。五百輛雞公車只要一千人。有些家里人丁多,為了出來還打了架!”</p>
“喔?”李崇文對百姓鬧事敏感得很。</p>
曹四德不愿李先生誤會,連忙解釋,莊戶們在制作大車、雞公車時嘗到了甜頭。可惜車子做完了,這條財路就斷了。一些莊戶于是起哄,要求再做一批,可他實在不敢擅自答應。</p>
“這倒是一個疏解民名困的好辦法!”李崇文捋了捋剛留長的胡須,若有所思。</p>
“他們可不能在這里鬧起來!世子明天便到了!”</p>
一直聽人閑聊的孫洪,突然插話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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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馱馬是背,挽馬是拉,乘馬是騎。有些品種的馬既能馱、還能拉,又能騎,堪稱馬中的萬能選手,比如中國三大名馬中的河曲馬。</p>
注二:牡(MU)馬是公馬;牝(PIN)馬是母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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