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如虎留守縣城,并不是意味著他可以翹腳睡大覺。頂點 23S.更新最快他一樣有事情要做,那便是把城里人口和空房子登記出來。
他氣息怏怏提著空馬鞭,索然無味地走出縣學,身后跟著他的三弟馮如彪和家丁馮長貴,以及熱心社會公益的教諭費老先生。馮如虎士氣低沉,當然是因為他對所謂的登記工作毫無興趣,更因為他對所有權、使用權改變這類涉及切身利益的事情天然遲鈍。
費老先生一眼看出了馮如虎的無奈,于是笑嘻嘻對他道:如果馮將軍信得過老朽,不如將此事交予老朽來辦。老朽在大竹數年,不敢說桃李遍布,在這城里還是有幾個學生的。讓那些年輕學子們跑跑腿,這事情也就成了。”
馮如虎迅速露出了喜色,可沒等他開口,費老先生又說道:“馮將軍不忙道謝,老朽先要問清楚:這登記有何用處?”
馮如虎怕費老先生反悔,連忙講了昨晚三人商議的事情,這下費老先生倒真躊躇了。他是過來人,對這些涉及錢財的事情很敏感,所以連忙相問,如果那些有空房子的人不愿騰出來怎么辦。
“怎么辦?”馮如虎還沒想好,他三弟已經替他大哥做了回答。他噌地拔出半截腰刀道:土暴子要攻城,如果城池守不住,那土暴子會怎么辦?土暴子會不會輕言細語與他們慢慢商量?
“王師乃仁義之師,行事豈可與土暴子相比?”費老先生有些不高興了。
“仁義之師”四個字提醒了馮如虎。世子在松林山講課時經常提到這個詞,并且要求王府的干部時時都必須牢記在胸。“護國安民”的本質,就是廣行仁義,就是給最多數的百姓以最大的好處。政治決定軍事,軍事要服從政治。所以蜀王府的軍隊,無論是護商隊還是護莊隊,都不是單純打仗的組織,它的根本使命是以武力實現護國安民。
馮如彪被費老先生罵了,正要爭辯,卻被他大哥殺人般的眼神給瞪了回去。馮如虎堆出笑臉,先向費老先生道了歉,然后說明現在局勢緊急,不得不采取這種辦法來應急。如果百姓不入城,他們的命運便只能聽任土暴子擺布;如果進城的百姓風餐露宿,他們就不可能與護莊隊同心協力一起守城,甚至還可能鬧出內亂!
馮如虎還補充道,現在城外田地大量拋荒,如果明年春天不能播種,那么來年一定會出現糧荒,他和蔡監軍決定將荒田分給進城百姓耕種。
馮如虎的解釋并沒有讓費老先生更安心:“應急之策當然無可厚非。只是這城里城外田宅,哪一樣是沒主的?將來主人回來索取,又當如何?”
這些高難的問題馮如虎壓根沒想過。因為在他的意識里,既然有了監軍,那么這些文人的事情就該由監軍來應付。
見到馮如虎發窘,費老先生沒有嘲笑。他認真想了想道,這些事情確實比較難。不過既然事急從權,可先以蜀王府名義發布公告,并給那些房主田主們打張借條,申明他們將來可以討回這些財產。只不過,這幾年欠繳朝廷的賦稅要補扣了。
“我就說吧,老先生既能獨守孤城一年多,定然會有好辦法!”馮如虎高興了,隨手給費老先生戴了一頂高帽。他道聲有勞,轉身便走,可走了幾步,又覺得一個安排不妥,于是折了回來。
“費老先生,這大竹縣正堂官印在哪兒?”
“能在何處?自然還在老朽破屋里!”
說起這個大印費老先生就有氣。前任知縣聽到風聲土暴子要來,便將大印懸掛在縣衙大堂梁上,攜全家夜遁。第二天縣丞和衙役們才發現大老爺已經跑了,全城人心惶惶,都跟著往南跑,許多人一直跑到了重慶府。土暴子進城時,全縣空若死城,只有費老先生一人死守大成殿。好在土暴子里有頭領讀過書,知道孔夫子與大成殿的神圣和莊嚴,便沒有為難他。否則費老先生只有以身殉道,血染大成殿。不久土暴子繼續南下,被從重慶府北上的官軍打敗。不堪土暴子欺壓劫掠的鄰水縣百姓也暴亂了,土暴子這才心不甘情不愿撤出了大竹這座沒有油水的空城。
“老先生真乃孤膽英雄也!”
馮如虎翹起大拇指大贊道:“百姓么,自然還是相信官府。縣官大老爺跑了,他們豈能不跟著?借房子借地,自然是官府說話管用。既然大印在老先生手中,不如那公告借條就蓋知縣正堂之印!”
“老朽雖說暫管大印,可沒有用印之權啊!”費老先生連忙搖手。說明他這教諭沒有品級,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官,豈敢擅自替朝廷做主?
“誰說小官不是官!老先生管著孔圣人香火,誰敢說小官?”
馮如虎的刁蠻本性上來了,誰被咬住了都跑不脫。
“本官這便和蔡監軍聯名上折子,讓省里先委老先生署理縣事!等朝廷旨意下來,老先生便是不折不扣七品縣尊大人!”
……
就像省城的瘟疫危機一樣,小道消息的傳播速度永遠比正經的告示通知更快。土暴子即將回來報復的可怕消息,像漲了翅膀一樣在四鄉八里飛速傳播。傳播的速度越快,傳播的范圍越廣,消息便越走樣,越恐怖。
在通往大竹縣城和南方鄰水縣的各條道路上,很快出現了背著老娘兒女,纏著包袱,推著車子,牽著牲畜的逃難人群。人們回望自己辛苦搭建的家園,留下世代身影的田地,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一眼。這一眼望去,那淚水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可盡管舍不得,還是要走的。他們相互間擦干了淚水,終于義無反顧地離開了。
沒有人不渴望太平寧靜的生活,可是天殺的歲月卻逼得人沒了活路!
百姓背井離鄉,被早早便出城走鄉串村做動員的蔡紹諴發現了。他問清原委,當即拋下護兵,匹馬趕回城里。他找到馮如虎和費老先生,三人一碰頭,立即商量出一套辦法。
費老先生以官府的名義出具告示,張貼于四門和城郊鄉里,讓百姓不要慌張,帶著家人和能吃能用的東西避居城內。城里有蜀王府精銳駐守,可以保全全城百姓無虞。等到把土暴子打退了,縣衙就將城外好地租給百姓們耕種。有了城池和軍隊的保護,他們再也不用怕土暴子搶東西了。
費老先生還要組織城里的學生、衙役與鄉老,妥善安置那些逃進城來的百姓。征用城里的車輛和牲畜,幫助城外百姓搬家。
馮如虎則出動他的馮家兵,把住四門,防止土暴子的探子趁機生事搶城,并協助費老先生對進城百姓進行登記造冊。
百姓不是軍隊,可以日行百里。他們搬家,那是連同家什雜物和更重要的糧食、農具、牲畜一起搬來。一趟怎么能搬完,總得兩三趟才行。離縣城最遠的百姓,可能十天都搬不完。
這么長的時間,為了防備土暴子突然襲擊,必須要有騎兵中遠距離警戒。可城里馬匹很少,護莊隊的馬匹連同費老先生拖車的駑馬,總共只有五匹。許狗兒騎了一匹出去,向鄰水縣報信用了一匹,馮如虎的大黑馬被刀子傷了胸脖,現在只有馮如彪的馬還空著。所以馮如彪單槍匹馬被派了出去,一旦發現土暴子襲城,立即用煙花報警。
最后剩下老韓一個伍,負責征集壯丁派發民夫。一大撥人到北山去砍樹子和竹子,砍完扔進山邊小河;另一波人則霸住東門外的石橋,將順流飄下來的樹子竹子撈上來。竹子做兵器,樹子當柴禾。河邊的鵝卵石也順手撿了,不能留給土暴子。
城里的工匠當然更不能閑著,都要征來幫忙參加城防工事的修繕和守城器械的制造。
亂哄哄的大逃亡開始了。
每一刻鐘,都有幾個十幾個家庭魚貫走入城門洞,其余則在馮家兵的吆喝下焦急排隊等待登記。可是許多人家登了記進了城,放下家什還要出城搬東西,回來時只好重新排隊登記一次。諸如此類的事情層出不窮,讓蔡紹諴和費老先生到處奔走,幾乎跑斷了腿,反倒是負責城防的馮如虎相比輕松許多。
……
忙亂的白天終于過去了,黑沉沉的夜色籠罩了大地。一輪彎月輕巧地掛在半空,讓遠方的山形隱隱約約。所有外出的部隊已經回城,包括許狗兒、韓大樹的部隊和鄰水縣送信的騎兵。部隊聚齊,這讓蔡紹諴安心不少。城外百姓仍在三三兩兩逃進城來,城內難民已經不少于三千。再過幾天,或許還會有三千人逃進城來。
毫無睡意的許狗兒與蔡紹諴并肩站在東門城墻上,迎著刮過城頭的山風,看著遠方。星星點點的火光若隱若現,那是百姓夜間趕路點的火把。
許狗兒陰著臉,把內心擔心說出來:“那團壩王蘋怎么回事!打完了熊家坳,他便急著回家去。怎么這時候還沒回來?若是王家肯進城,我們便多了不少的兵!”
蔡紹諴若有所思:“我打聽過了,王蘋家在本縣是個有名的鄉紳。團壩五千畝地,他王家就占了一多半。族里七八房,丁口一兩百,家大業大,怕是割舍不下呀!這些士紳有力量,但不好管束。我們要盡力爭取他們,讓他們為王府所用。只要他們擁護大明,不肯投靠土暴子,我們都可以團結。這便是世子常講的統一戰線。”
許狗兒陰沉的臉擠出一些笑容:“人家已經把孫子送上門來,那就表明了態度。我們當然不能推出去!只是……王蘋漏過口風:他家院墻高著呢。就怕他們仗著養了幾個莊丁,不肯進城!”
兩人正說著,便見兩個火點快速移動,翻過東門外小山崗,向東門直沖而來。
火光的移動速度表明他們是騎兵。
蔡紹諴和許狗兒不約而同走到了城堞邊。當先一匹馬,沖到城門下。火光映照之下,正是兩人正在議論的王蘋。
“蔡監軍、許連長!”王蘋惱怒地向城頭上的兩人喊著,“爺爺是個死腦筋,死活不肯走,家里那些長輩也不肯走!我嘴皮磨破了也沒用!只有族兄王萱一塊過來!”
王家不肯進城,蔡紹諴心中失望。可王蘋、王萱兩兄弟來了,說明王家仍是護莊隊的可靠同盟軍。蔡紹諴壓抑住情緒,在城頭上大度地向王蘋、王萱兩兄弟招招手:“爺爺以后再勸,你們來了就好!”
正在幾人說話的當口,突然北邊半空中炸出一個美麗的煙火。光點呈球型飛散,紅色、黃色、紫色,絢爛奪目,一霎時將黑黢黢的山川大地映得清晰無比。
“哇!好看!”王蘋鼓掌大叫起來。
“好看什么!還不快進城!”許狗兒怒斥他一聲,“戰斗警報!土暴子來了!”
仿佛心有靈犀,天空中傳來一道尖厲的嘯音,接著是一聲爆響。
“趕快把城外百姓放進城!”蔡紹諴恨恨吼道,“進城后再行甄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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